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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的舊事,須臾間哪裡想得起來?

可是甄涼連猶豫都沒有,就能斷定這不是今冬最後一場雪。

除非這一年的冬天,發生了什麼刻骨銘心的事,叫她不必回憶,就能鮮明地記起。

甄涼那時隻是個在鄉村長大的童養媳,連吃飽穿暖都難,在這樣的天氣裡會遭遇什麼,其實也不難想象。在自然天災麵前,人類為了掙紮求存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桓羿自己雖然沒有經曆過,但史書上寫得明明白白:背井離鄉、顛沛流離、賣兒鬻女……易子而食。

煉獄從來都在人間。

桓羿自然不會提起甄涼的傷心事,點頭附和道,“既如此,的確不急。”

他想安慰一下甄涼,但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辦法,隻得轉移話題,“今兒收來的雪水雖然不夠,但我記得還存著兩壇山泉水,不如今日就在這園子裡圍爐賞雪,如何?”

“好。”甄涼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記得這幾日的份例裡,似乎有下頭送來的鹿肉?這肉用炭火炙烤最好,不如去領了來,再要些菜蔬,晚飯也可以在這裡吃。”

桓羿不由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反對,頷首道,“就這麼辦。”

眾人聽說,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從各處聚集過來,分彆領了差事,忙碌起來。

不多時,園子裡那座小亭就被收拾出來,四麵用半人高的席子圍起來,又將有風吹過來的西麵徹底堵住。亭子裡點起炭火,沒有風,一會兒就暖和了過來,人坐在裡頭,視線正好能越過屏障看出去。

瓜果蔬菜和各色肉食也很快都處理好,被送了過來。

分量很多,桓羿就讓他們自己另外起個火爐,輪流過去吃,隻單留下甄涼陪他一起。

甄涼今日處處都能體會到桓羿對自己的優待,但又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心下難免不安,隻好站到桓羿身側,“我來伺候殿下吧。”

桓羿任由她烤了幾片肉和一些菜蔬,都放進自己的盤子裡,這才開口道,“你也坐下吧,不必拘束。我自己吃著沒什麼意思,你就當是陪我了。”

甄涼不由遲疑起來。桓羿身邊從來不缺伺候的人,哪怕是他嘴落魄的時候也是如此。他缺的,是能交心的親人和朋友。

親人,他已經沒有了。

甄涼雖然不敢自認是他的朋友,但是她也不妄自菲薄,十分篤信自己在桓羿心裡應該也是特殊的。如此,在他需要親友陪伴的時候,她這個在場的人,似乎義不容辭。

桓羿不知是否看透了他的猶豫,又對成總管道,“大伴也坐下吧,今兒讓他們伺候你。”

成總管絲毫沒有猶豫,就在桓羿另一側坐了下來。甄涼見狀,也隻得坐下。

鹿肉雖然補益身體,但味道腥膻,以桓羿的口味,是幾乎吃不下的。但是加了調料醃製,又經過高溫炙烤,內裡油脂融化,肉質卻變得軟嫩,再沾上調配好的蘸料,味道雖然有些重,卻又有種特彆的香氣,可以入口了。

桓羿斷斷續續,也吃了七八片,因搭配著其他的菜,也不覺得膩。

“這樣自己動手,倒也有趣。”吃到八分飽,桓羿就放下了筷子,對甄涼道,“聽說馮司膳要將元宵節的夜宴辦得熱鬨新奇,莫非也是這樣的形式?”

“差不多吧。”甄涼想了想,說,“隻是沒有這樣煙熏火燎的。”

畢竟是宴席,弄得太過烏煙瘴氣也不合適。

甄涼頓了頓,想到桓羿既然得了消息,想必馮姑姑已經請過皇後示下,並且得到了允許,心裡也高興起來。

吃完了烤肉,眾人七手八腳將殘席收拾了,換上新的火盆,又撤去擋風的簾子吹了一會兒,亭子裡的空氣就又變得清新起來。甄涼讓人取了存著的山泉水過來,在火爐上燒水烹茶。

微微帶著一點苦意的茶葉帶走了最後一絲油膩,桓羿放鬆下來,把玩著手裡的杯子問,“阿涼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了?”

“說什麼?”甄涼反問。

桓羿臉上的表情淡了下來,不複方才喜悅的模樣,“既然沒有,那就算了。”

他說完擱下杯子站起身,“今兒就到這裡吧。”

說著就徑直走了。成總管跟著起身,欲言又止地看了甄涼一眼,微微歎氣,追了上去。甄涼轉回頭,見所有人都是那樣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

她讓小喜子和半夏跟上去,畢竟總不能讓成總管親自動手伺候殿下。剩下的人留在這裡,把亭子收拾出來。

盯著眾人的視線,甄涼仿佛什麼都沒發現。等這邊收拾完了,才道,“這就行了,都回去休息吧,我也先回去換個衣裳。”

等離得遠了,眾人幾乎是黏在她背上的視線也徹底消失,甄涼才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當然沒忘記今兒是什麼日子,隻是一早起來就連著遇到太多的事,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誰知就被所有人都誤會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將錯就錯,假裝忙暈了沒想起來,打算給桓羿一個驚喜。

她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小廚房。

今晚大家都吃了烤肉,用不上小廚房,所以這裡隻有一個當值的宮女候著。甄涼跟廚房的人是早就熟悉了的,進來便問,“我要的麵都發好了吧?”

“甄姑娘放心。”負責燒火的小宮女臉頰被火焰映紅撲撲的,“是江師傅親自揉的麵。”

甄涼點頭,揭開蓋在麵盆上的濕巾,將裡麵的麵團取出來。

之前的烤肉和瓜果蔬菜,都是送到廚房裡來處理的,那時甄涼就趁機讓人吩咐廚房揉好麵餳著。烤肉油膩,桓羿不會吃太多,萬一夜裡要加餐也不會太匆忙。

這會兒,麵發得恰到好處,甄涼取下大小適中的麵團,先在案板上搓成長條,然後再小心地摔打拉扯,將之拉成了一根長長的麵條。這一根麵從頭到尾一樣的粗細,沒有任何斷裂,自然就是傳說中的長壽麵了。

今日,是桓羿的生辰。

廚房早上應該呈上了長壽麵,但甄涼還是想自己煮一碗。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桓羿給的,唯一能表達心意的,就是自己動手做的東西了。

將麵條下了,甄涼又手腳麻利地準備起配菜和調料。湯是廚房裡日日都熬著的高湯,有現成的可以用,倒不必她費事。

麵條撈出來,將配菜一一碼好放在上麵,最後再蓋上薄薄一層肉片,煮熟的雞蛋剝殼切成兩半碼進去,一碗長壽麵就做好了。——本來應該先澆上高湯再放肉片和雞蛋,但甄涼怕麵泡坨了,就將高湯和調料單獨裝了,吃的時候再放。

裝好食盒,甄涼叮囑小宮女注意看火,這才匆匆回去換了一件衣裳,拎著食盒前往主殿。

第044章 我的給你

一路走過來,所有人看到她手裡拎著的盒子,都鬆了一口氣,用眼神給她指明桓羿所在的方向。

甄涼順利進了門,就聽桓羿道,“今兒忙了一天,怎麼不回去歇著,又來做什麼?”

跟其他人不同,甄涼並沒有朝夕侍奉在他身邊的要求,如果沒事的話,一天不見人也是有的。所以桓羿這句話雖然語氣平靜,但甄涼卻聽得腳步一頓,總覺得他是在聲討自己從前的行徑。

但她也沒有辦法,剛入宮時,一切都要細細籌謀。而且那時桓羿還不知道她重生的事,一切都隻能靠自己。

甄涼想了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殿下怎麼知道是我?”

桓羿此刻是背對著她坐在窗前,莫說回頭了,連頭都沒抬過。

這個問題,桓羿也同樣沒有回答。他當然是聽腳步聲聽出來的,這兩年他身體不好,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房間裡發呆。無聊到極致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學會了根據腳步聲辨彆每個人的身份。

甄涼的步伐很慢,也很穩。如果能在走過的地方留下腳印的話,她的每個腳印應該都是完整的,不像其他人,偶爾會踮著腳尖走路,以免發出聲響。◤思◤兔◤在◤線◤閱◤讀◤

連腳步聲都像她這個人,不疾不徐。

如果是平常,遠遠聽到這腳步聲,桓羿就會不自覺地放鬆一些。若手裡的事不重要,他就會立刻放開,然後挑一本書,擺出“我很忙”的姿態,靜靜等候。

但今日,聽到甄涼的腳步聲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變化,桓羿心裡就不太高興了。

所以他現在真的很忙,忙得頭也不抬,當然也顧不上回答甄涼的問題。

但是甄涼走過來,將手裡的食盒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桓羿眼角餘光瞥見了,還是沒忍住問,“不是才在花園裡吃過,這又是什麼?”

自從他的身體好起來之後,甄涼也不再日日下廚了,她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現下甄涼親自送過來,盒子裡裝著的肯定是她做的食物。桓羿嘴角悄悄彎了彎,又迅速拉平,擺出不在意的表情。

甄涼笑著將蓋子打開,湯和麵的香氣彌漫出來。她將麵碗放在桓羿麵前,“祝殿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平安喜樂,健康順遂。”

“你這祝願,也太貪心了些。”桓羿笑了一聲。

“嗯。”甄涼語氣平靜地端出湯碗,“但是都會實現的。”就算上天不會實現,她也會一一為他實現的。

桓羿拿筷子挑了挑麵條,“這是一整根的長壽麵?”

“是。”

“隻做了這一碗?”桓羿又問,

甄涼猜他氣還沒消,就說,“今兒是殿下的壽辰,自然隻有您這一碗。”

話音才落,就見桓羿手裡的筷子一個用力,夾斷了這根麵條。甄涼不由麵色微變,“殿下!”

這種討個好彩頭的事,甄涼其實並不深信。但是因為自己重生了一回,對鬼神之事還是不免心生敬畏。桓羿後來的命確實不好,能積點福就積一點。

桓羿若是想跟她賭氣,不吃也就是了。可甄涼看得出來,他就是故意將之夾斷的。一時間,她心裡冒出來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連平時那個沉穩周全的麵具,都不太戴得穩了。

“彆慌。”桓羿倒是還穩穩當當的,他終於站起來,伸手接過甄涼手裡的湯碗,倒了一半的湯進麵碗,然後就著斷掉的地方,將一半的麵條夾出來放在湯碗裡,再把配菜也夾一些放好,“看,這不還是長壽麵嗎?而且有兩碗。”

……強詞奪理。

甄涼還是不高興,桓羿已經將一碗麵推到了她麵前,“我本來也吃不下那許多,正好多出來一碗,你拿一副筷子,坐下陪我吃。”

甄涼這才徹底反應過來,桓羿就是故意把一碗麵變成兩碗,讓她跟著一起吃。

一碗長壽麵變成兩碗,一份福氣也就變成了兩份。

“殿下的心意我領了。”甄涼有些無奈,這種時候,她覺得桓羿真正像個小孩子,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但被他一討好,氣又消了。她輕聲道,“長壽麵是給壽星吃的,殿下不必如此。”

“那你今日也做個壽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