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須知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你還活在這個世上,未來就有無數的機會和際遇。”
流焜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不論成與不成,都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糟糕了,若是萬一撐不住了,千萬不要犯傻。
流焜整個人都浸沒在黑乎乎的藥汁裡,藥液裡至陽至剛的靈力糾結,像是一顆顆鋒利無比的小釘子,在他瘦弱得不堪一擊的身體上釘出無數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咬碎了牙,愣是未曾吭半聲。
直到那些靈力開始擊碎他的骨骼,摧毀他的筋脈,抽取他的血液,他才知道,先前的那些疼痛,不過是小打小鬨。
勝過死亡的疼痛,足以摧毀人所有的信念。
他額上的冷汗大顆大顆掉落,滑落在肌膚上,又融進藥液裡。
他甚至能夠感知到,自己沒了骨骼的皮肉,撐不起他的重量,他像是一張肉餅一樣,慢慢地往藥池裡沉,原本就不甚明晰的意識像是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霜。
他想不起自己是誰,想不起自己在哪,也想不起自己要做什麼。
他的靈魂離開了肉身,在半空中冷眼旁觀。
南柚一直站在池邊守著他,身形單薄,唇色烏白,眼下的烏青尤其明顯。
她的身側站著那名實力不俗且好看得過分的大妖。
狻猊直到現在也沒有現身。
流焜轉身,看到了泡在藥池中的自己。瘦小的男孩全身的皮都皺到了一起,眼中已經沒有半分生機,那具身體下的呼吸十分淺淡,像是風中的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終於要結束了嗎?
也終於要解脫了。
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一輩子生活在彆人的嘲諷和祖輩的庇護下,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此時此刻,他甚至沒有生出一絲責怪南柚的想法。
甚至還有點感謝她。
誰知,下一刻,南柚從空間戒裡拿出了一把匕首,匕首長一寸,還未出鞘,高漲的殺意就已經令整個空間靈氣動蕩不穩。
孚祗麵色微變,眉頭緊蹙,聲音頭一回沉了下來:“姑娘想做什麼?”
“我聯係不上狻猊。”
“我想了好幾日,才知父君為了讓它儘快成長起來,給它設置了結界,保它沉睡之時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影響。”南柚看了眼池中烏發雪膚的小孩,輕聲道:“我騙了他。”
“但好在,我也擁有著不遜狻猊的血脈。”南柚輕聲道。
“姑娘。”孚祗伸手想去奪她手中的匕首,“你處在蛻變期,本就虛弱,而且星界皇族血脈成長期漫長,你若是此時將自身精血本源分一道出來,身體虧空得太厲害了。”
“孚祗,退下。”小姑娘的聲音稚嫩,又帶著不容忍拒絕的意味。
南柚微微垂下眼瞼,她掐著精準的時間點,將清鳳壓在自己雪白的手腕上,殷紅的血線淌出來,一顆接一顆地滾落進藥池裡。
但流焜需要的,顯然並不是普通的鮮血。
緊接著,她雙手貼在額心,默默地念出繁瑣而晦澀的咒文。漸漸的,從她那道傷痕裡流出的血液,開始變幻成耀目而濃稠的金。
這種金色血液甫一淌出,就開出一叢叢絢爛的金色小花,從半空中,一路掉到藥池裡,馥鬱的甜香立刻充斥著整個山洞。
滴答。
滴答。
兩滴金血,將渾濁的藥池都變了種顏色。
流焜的妖魂被一股強大的吸力扯了回去。
劇痛襲來,每時每刻皆是煎熬,流焜的眼中淌出兩道血淚,整具身體都在顫唞。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散去,餘韻仍綿長的留在骨骼和血液中,一股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充盈之感傳到他的腦海中。
嘩啦的水聲在寂靜得近乎凝固的空間中格外引人注目。
南柚坐在藥池邊上的巨石旁,靠在孚祗的肩膀上,明顯已撐到了極致,眼睛都隻能睜開一小條縫。她不肯走,愣是要等著他出來,怕眼睛一閉,他就在池子裡發生意外了。
饒是已經虛弱成了這個樣子,流焜仍然能從小姑娘的聲音中,聽出如釋重負與雀躍之感。
“成功了嗎?”她問。
流焜喉頭驀的哽咽了一下,他低下頭,握住她涼冰冰的小手,眼一眨,一顆淚落在了她看不見的地方。
他說:“我活著出來了,阿姐。”
第25章 太子
深淵之外,南柚抽取自己血脈之時,星界宮裡正在設宴,款待九重天初立的少天君穆祀。
因為與南柚自幼玩到大,穆祀來往星界,熟門熟路,頂多隻能算是半個客人。照理說,星主不必擺出如此大的歡迎陣仗,但因儲君新立,為表友好,各族各界皆會如此。加之深淵開啟,許多臨近種族皆有長老護送親至,索性便辦得熱鬨了一些。
觥籌交錯,賓主儘歡。
宴行至一半,妖主和流襄的臉色隱隱有些不對勁了,他們相視蹙眉,又都有些不確定,麵孔板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星主先是跟穆祀飲了一杯,又麵向他們的方向舉杯,可不知怎麼,身體突然頓了一下,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他手一抖,精致小巧的酒杯哐當一聲歪倒在案桌上,引起了不少目光的注視。
他卻無暇顧及這些,當即閉目沉心,認真感應,再次睜開眼時,唇角急促地動兩下,眼裡的驚恐震怒之意噴薄欲出。
殿中悅耳的絲竹聲和交談笑鬨聲漸歇,直至徹底消失,大家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妖主和流襄霍然起身,目光如刀,從在座每一個人的臉上刮過,眼神中震怒之色並不比星主少。
“朱厭,你代孤行地主之誼,務必好生款待諸位,多玩幾日。”星主一字一句地吩咐,說完,便起身出了宮殿,妖主等人也是渾身低氣壓,黑著臉跟在星主之後離開了。
突遭變故,在座各位不明所以,沸議不止。
“這突然變臉,是發生什麼變故了?”有人不解。
“妖主脾性古怪,喜怒不定,公然翻臉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星主卻不是個魯莽的,很少有失態的時候,能讓他如此的,除了流枘夫人,就是他的女兒了……”
右側,少年長身玉立,原本沒什麼心思去管星界內部的事情,但耳朵裡進了那句話,手中的美酒瞬間就失了那麼一兩分滋味,他有些意興闌珊,將酒盞不輕不重地放到了案桌上。
他靜默了片刻,睜眼,對身邊的從侍道:“走,去看看。”
青鸞院裡,流枘難得蹙眉,手邊的熱茶一動未動,星主在屋裡走來走去,時不時安撫般地攬一下她的肩。
“怎麼樣?聯係上了沒?”星主第三次開口,問同樣皺著眉盯著手中黯淡留音珠的流襄。
流襄搖了搖頭,將留音珠置於桌上,好讓大家都看得清楚些。
“裡麵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老三會遇到生命危險,為何右右的血脈會被人抽取,又為何,老大和老二遲遲沒有音訊?!”流襄實在不敢去深想這件事,他終於按捺不住,跟星主一樣,背著手在屋內來回走動。
屋內的氣氛一時之間十分凝滯,大家都不說話,除了兩人走動的腳步聲,其餘沒有半分聲響,安靜得可怕。
“王君,夫人,太子殿下來了。”雲姑進來稟報。
星主的頭頓時更疼了,他沉默了一會,旋即擺了擺手,道:“去請殿下進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穆祀貴為九重天少天君,地位特殊,比一應皇族子弟的身份更高一些。
“伯父安,伯母安。”穆祀先向妖主等人微微欠了欠身,目光在幾人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不動聲色地挪開,談吐言語,既顯關心,又不唐突:“方才見伯父先行離席,子謙心中不安,不請自來,望伯父伯母見諒。”
他跟南柚自幼相識,也算是星主看著成長到今日這般程度的。
“你有心了。”星主有點疲累地摁了摁眉心,伸手往旁邊指了指,道:“坐下說。”
“雲姑,上茶。”流枘勉強笑了一下,輕聲吩咐雲姑。
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劍眉星目,俊逸非凡,得封少天君,態度也依舊如常,所有禮節的把控恰到好處,半點也不透露自己的心思。
饒是星主和妖主這等見多了各類天才俊傑的人,也不由得在心裡暗歎一聲,不論是九重天的底蘊,還是天君育人教人的手段,都屬上上之承,方能培養出如此後輩來。
熱茶很快被奉到穆祀的手旁,他輕抿了一口便放下,聲音清越:“伯父提前離座,可是深淵出了什麼差錯?”
星主點了下頭,麵色沉沉,聲線緊繃:“方才宮宴上,大統領感應到第三子出現生命危險,故而失態。”
流襄的第三子,南柚那個不能修煉,血脈儘廢的表弟。
穆祀不動聲色垂下眼,心裡繃得稍緊的那根弦鬆了下來。
他是個淡漠的性子,若不是方才殿中的那句話,也不會摻和進星界的內政中,現在得知不是南柚出事,出事的是誰,是生是死,都與他沒有關係。
但既然問了這句話,該表示的關心還是得表示一下。
“大統領不必過於擔心,深淵之中,大家意在獸靈,自相殘殺的事,少有發生,且三公子福大,不會出事的。”
“也隻好再等消息了。”流襄手掌撐著額心,嘴上說著稍安勿躁,聲音卻比誰都焦躁。
穆祀慢慢地品茶,心思根本讓人猜不透。
他是來找南柚的,沒想到晚了一步,也沒想到南柚竟會跟著進深淵。
他沒什麼興趣陪在這多待,正欲放下茶盞,就見星主一拳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聲音近乎咬牙切齒:“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右右進深淵!她還那麼小,又處在蛻變期,遇見誰都沒有勝算。”
穆祀眼皮不輕不重跳了一下,聲音跟著沉了下來:“右右出事了?”
“幾乎就在老三遭遇生命危機的同時,右右的血脈本源被人抽取了。”流襄越說越後怕,“他們兩個聯係不上,就連老大和老二,也沒有音訊。”
他們在外麵乾著急跳腳,裡麵是什麼情況,根本一無所知。
他的話音落下,穆祀的臉色像是覆上一層寒霜,他再也沒什麼心思品茶,剛準備起身告辭的衝動平息下去,成為了無聲等待回音中的一員。
而直到深夜,留音珠那邊才傳來回音。
是流熙聯係的他們。
“父親。”那頭的人才喚了一聲父親,流襄就衝上去握住那顆珠子,一連串發問:“你在何處?你們遇到了何事?老三和右右呢?老三和右右怎麼樣了?”
他一向山崩而不改色,少有如此著急的時候,流熙立刻意識到了不對,他瞳孔微縮,道:“老三和右右留在了萬仞城的第二層,他們說實力不夠,無法跟我們一起上來,我們便分開了。”
“糊塗!”流襄氣得險些仰倒,他撫了撫自己的%e8%83%b8口,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