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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聽見“一、二”時,在聽見這很可能是死亡鐘聲的讀秒時,心裡麵是沈度。不是電影,甚至不是媽媽。

他放不下這位影帝。他最大的遺憾竟是他跟沈度沒有下文,他懷念於他們之間那種甜腥的味道。

就沒了嗎——

他多麼想繼續沉迷這一個月的氛圍啊。

“三!”王金發的聲音傳來:“開始!!!”

開始了。江沅知道,自己要跳。

他望著樓下,喘著氣。他閉閉眼,又睜開。

幾十個人在等待他。

終於,江沅豁出去了,一咬牙,一狠心,強迫自己跳離了窗台——

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縱身一躍,驀地,江沅想到他與沈度紅樹林的四目相對,想到“大雨”中的唇舌交纏,想到陽光下的%e8%83%b8膛相貼、想到燈光裡的十指相扣,想到寫了經紀公司的筆記本,想到修了大段台詞的新劇本,想到那顆紅紅圓圓的山楂果。

它們統統穿越了時間的飛塵。

沈度——

他跟沈度,還能繼續嗎?他們的故事,可以不要戛然而止嗎?

江沅腦子空空蕩蕩,緊接著,仿佛隻過了一秒,又仿佛過了億萬秒,江沅腳底輕輕一震——他又踏在泥土上了。

“……”

呼……呼……江沅大口喘著粗氣。

“bgo!”王金發喊,“cut!完美!10萬美金正式花出去了!”

江沅:“……”

“好!”王金發喜笑顏開的,“辛願那股緊張勁兒江沅全都演出來了!太好了!”他不知道江沅根本不是演的。

江沅兩膝發軟、打抖,虛虛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搖兩步一晃的,向沈度走了過去。他知道了自己應該尋求什麼珍惜什麼。

“沈度,”江沅說,“我、我把這場拍攝完了。”

“嗯。”陽光樒汁一般流淌,甜美到濃稠。沈度伸手,理了理江沅頭發,又整了整他的襯衫,還抻了抻他的褲線,甚至要過來一張濕巾,蹲下,把江沅運動鞋上一點花土也抹去了,讓江沅不再帶有一絲一毫這場戲的痕跡,微微笑著,道:“都過去了。我們把這場拍攝完了。”

第30章 《櫃》28┃殺青

9月中, 電影開機四周以後,沈度、江沅即將殺青了。

王金發先拍攝的是辛願姚震這一對兒,之後還有老年同誌、青年同誌的兩對。

辛願、姚震的結局是, 一邊,朱瑩瑩與姚震準備他們兒子的周歲宴,又開始了表演藝術。另一邊,辛願辭職, 獨自踏上到大城市去的列車。

列車上,辛願發現自己對麵坐著一個年輕女人。乾爽短發、銀色耳釘、皮夾克、黑T恤, T恤腰間帶著幾個亮閃閃的金屬扣眼,一條黑色綁帶穿過扣眼打出個結,破洞褲、鉚釘靴,五官精致,冷冷淡淡, 下頜骨的線條分明——竟是朱瑩瑩的前女友。

辛願並不認識對方, 可是, 他們兩個卻見到了那一絲絲相同的味兒, 於是二人攀談起來。

辛願說,他戀人的爸爸媽媽並不同意他們一起,於是, 他戀人按父母意思於一年前結婚生子了,他想離開這個地方。而對麵的女人說, 她也是,她曾喜歡一個姑娘,可是對方甚至沒跟她的爸媽亮過身份, 自然而然嫁人、生子, 她接受不了。

二人一路聊天兒, 心結漸漸被打開了。他們倆說“新的城市一定會有新的生活”,不知是給對方聽的,還是給自己聽的。

最後,列車緩緩駛入站台。辛願拉著箱子下車,而後望望自己周圍洶湧著的男男女女,抬臂拍了一張照片:【北京站。】

他把照片給老家的姚震手機發了過去,說:【再見。】【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而另一邊,姚震兒子的周歲宴熱熱鬨鬨。一杯一杯黃湯下肚,姚震夫妻輪桌敬酒。對朋友們“我的女兒還沒對象”“我的女兒非要丁克”等等抱怨,朱瑩瑩的漂亮媽媽大方分享著育兒經:“她打小就懂事、聽話”“她從沒讓我操心過”“孩子還是打一打好,這樣,她才知道是非對錯……哪樣兒好,哪樣不好,爸媽難道不清楚嗎……”

姚震收到辛願短信,舉目望望——“妻子”、媽媽、一群親戚,亂亂糟糟,他突然就開始幻想二人一起在大城市。他很清楚那不可能,便嘟囔“我後悔了……”姚震媽媽無比驚訝,拍他,罵他:“你有孩子了,還不懂事!聽見沒,有人還沒對象,有人還沒孩子……你這日子咱們周圍多少個人羨慕著呢!”王金發說,中國人的家庭關係總能讓人感到震撼——這是一種極其無私、深沉卻又壓抑的感情。

兩邊鏡頭再次交錯。姚震家的歡聲笑語、辛願等人“新的生活”。

江沅知道,在成片中,到這,他們這對也基本結束了。年老同誌跟他妻子互相折磨整整40年,這個角色的妻子婚後五年才知道真相,崩潰、尖叫,卻無濟於事,那個年代離婚很難,而且孩子已經出生了。暴露後,妻子還要終日忍受她丈夫的詆毀、侮辱,甚至是暴力。他說她惡心,說她……還說她是自己太笨、自己樂意,她仿佛有一項原罪。他們終日互相謾罵,甚至動手,男人期間還交往過至少五個“男朋友”。他們米、菜是分開放的,衣服是分開洗的,床也是分開用的。他們平時毫無交流,而後,突然因為誰太吵了等等問題大打出手,在孩子麵前。孩子終日戰戰兢兢,到後來十分陰沉。

而年輕同誌呢,在帶爸媽一同見了心理醫生後,父母還是無法接受,說社會導向出了問題,跟西方國家學了壞的,影響年輕人,他們那輩根本沒有同性戀這種生物。於是主角回了學校,但臨走前,他留下來一些東西,有“同誌”“丁克”的紀錄片,有同性戀研究報告——其中的幾本還是九十年代的舊書籍,還有他們老師、同學認真寫的支持信,而最下麵的兩封信竟然來自表哥表姐!表哥表姐詳細寫了他“出櫃”的整個過程,還表達了他們兩個的理解,說,他們兩個會一起勸家族裡的其他親戚,維護二老的麵子,等等。最後,則是主角寫的“非常幸福”的剖析。

而主角回到學校以後也時不時發些資料,父母始終不曾回複,直到某天。主角要考研究生了,他說自己可以很好。而後,完全沒有指望會收到回複的主角卻看見屏幕閃了一下,他打開了手機微信,裡麵隻有一句話而已:【你考一考大城市吧。】這象征著最終默許。

影片結尾,故宮元宵燈節。朱瑩瑩與姚震“夫妻”帶著兒子,貌合神離,燈光映在他們臉上,五顏六色的。還是故宮元宵燈節,辛願自己去看了燈,朱瑩瑩的“女友”也自己去看了燈,他們臉上寫著寂寞,卻又帶著希望,另一處,第三對的兩個主角說說笑笑打打鬨鬨。王金發的鏡頭會在幾個人的眼裡輪轉,在千年的燈光當中,在光陰的流逝當中,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王金發想說,一切似乎在變好著,很多東西沒那麼可怕。在中國的家庭氛圍下,過去,基本上,男女同誌無一例外跟異性戀結婚生子,到後來,形婚這個“直婚”“不婚”的中間帶應運而生,再到後來,“出櫃”也由不是選擇而變成了一個選項,雖然,直婚、形婚依然很多。王金發想利用電影給這群體一些勇氣。

…………

元宵燈節要之後拍。王金發跟另個劇組約定好了蹭對方的景——他沒錢。

不過,雖然還剩最後一場,王金發與製片還是給江沅、沈度辦殺青宴了。他說,“元宵燈節”是個夜場,而且必須人家先拍他們後拍,不適合搞殺青宴,江沅沈度自然是沒意見的。

王金發叫場務定了幾束鮮花,還有寫著“江沅先生殺青大吉”“沈度老師殺青大吉”“xxx女士殺青大吉”等等的蛋糕。

江沅領了花束、吃了蛋糕,問王金發:“王導,咱們這部電影以後參加哪個影展?”∞思∞兔∞在∞線∞閱∞讀∞

王金發把蛋糕吃完了,正伸舌頭%e8%88%94奶油呢,聞言抬頭,說:“柏林電影節,競爭泰迪熊。”

“嗯?什麼?泰迪熊?”柏林電影節他知道,泰迪熊他不知道。

“對,”王金發向江沅解釋,“Teddy Award,泰迪熊獎是電影節為各單元LGBT題材電影所設置的單獨獎項,1987年是首屆,此後每年都有得主。它由獨立評審團頒發,評審團成員都不是電影節的委員等等。絕大多數的情況下,評審團的成員都是LGBT電影節的組織者。他們觀看全部影片,把獎頒給一部劇情片,一部短片與一部紀錄片。這個也是同誌題材電影作品最高榮譽。不過,中國因為一些原因並不報道這個獎項,中國觀眾知道這個泰迪熊的比較少。”

“啊……”江沅說,“原來如此。”

“嗯,哈哈哈哈!”王金發說,“若入圍,我到時帶你們兩個在柏林走一遭兒。”

“好的,”江沅笑,“我期待著。”

王金發又問:“江沅你呢?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江沅想了想,還是對王金發實話實說了,他很信任王金發,“可能簽約新的公司。我感覺……中幟影視不大合適。至於再之後,應該還是磨煉演技、提高自己。”

王金發點了點頭,仿佛什麼都沒意識到,順著往下說:“薑斯選導演,你知道吧?薑導寫了一個新本,電影裡的男主人公……我認為跟你還挺match的——演員必須非常漂亮,尤其眼睛,必須非常漂亮,而且,演員要有一定演技,這樣兒的沒幾個了,你試一試,希望不小的。”

“薑導我當然知道。”中國最大的導演了,五代導演領軍人物。

“嗯,”王金發說,“薑導買了美國作家James的一個本子。他當時到紐約談嘛,電影圈的一個朋友邀請我當同行翻譯,因為我比較懂電影術語,薑導還省機票的錢,我就去了,知道了這個本子。前一陣我參加活動問了薑導項目進展。他說,明年節後遴選演員。”

頓頓,又道:“你叫你的經紀公司想想辦法,試試這個。這機會很鍛煉人的。男主人公腦溢血後隻有眼睛還可以動,其他地方都沒辦法再動了,因此,這個角色要求演員隻用眼睛表現一切。非常非常需要演技,而薑導又是國際大導,他的指點是珍貴的。如果你把這個角色演繹到了淋漓儘致,其他角色大約隻是一碟小菜了。”

嗯……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王金發回答:“主要是講重病患者跟家人的複雜關係。不過,薑導會加非常多的中國家庭的關係。”

“好的。”江沅牢牢記在心裡,“謝謝王導。”

王金發不在意身材,又轉身叉蛋糕了,一邊叉一邊說:“你可以先鍛煉鍛煉,笨鳥先飛嘛!”

“……我不笨。”

“一個意思,”王金發說,“想運用眼神,你可以先了解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