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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監視器後回放兩次, 還是一次快一次慢,點頭說“過”時, 江沅看看那個遺像,眨眨眼,而後拔腳走到王金發的導演椅旁,蹲下,笑笑,仰著頭看王金發,輕聲問:“王導,咱要不要重拍一次?”

王金發:“嗯?”哪有問題?

江沅說:“那個照片上邊兒有灰。我尋思著,既然姚震媽媽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遺照,說明姚震媽媽非常重視、非常愛惜這個遺照,她肯定會經常擦的,不會讓它落灰了。”江沅知道,這肯定是遺照道具在箱子裡放太久了。這十分正常,電影籌備動輒一年甚至數年,各種道具擱置久了,就有灰了,需要擦拭,然而道具組的大老爺們擦不乾淨是常有的——他們大多隻是工人,東抹一下西抹一下,隻擦他們看見的“臟”,做家務毫無條理。當然,這回也可能是遺照道具擺在臥室的床頭櫃,挨著窗子,才落灰的。

江沅覺得,其他那些室內擺設不乾淨也沒有什麼,可是“姚震爸爸遺照”這個東西太重要了,王金發在監視器的小屏幕裡看不出來,絕不說明電影院的大屏幕裡也看不出來。他知道,熒幕會讓一切紕漏一覽無餘,爛電影在尺寸越大的屏幕上顯得越爛。

聽了這話,王金發挑挑眉,離開椅子起身走到“姚震爸爸”的遺照前,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而後轉身走了回來,對攝影師打個手勢,說:“再來一條兒。”

攝影師比了一個“OK。”

王金發的那個發型一看就是電影導演——頭發卷曲,中分,到頸子,說話嗓音有些粗魯,他笑笑,對江沅說道:“你真是個用心的人。”

江沅笑:“哈哈哈!”

“你跟沈度一樣用心。”王金發想了想,說,“彆的演員不會注意‘遺照落灰’這種事的。沈度也總點出一些我都沒發現的東西。”笑笑,王金發繼續道,“你們倆有共同語言。咱們這戲拍完以後你們倆彆斷了聯係,經常出來喝個小酒兒,聊個小天兒,多好。你們兩個才是能跟對方嘮到一起去的。嗨,這個圈子啊,你們兩個這樣兒的影視演員真的不多了,拍完以後天各一方就太可惜了,彆聽他們說那什麼咖不咖位、紅不紅的。江沅,尤其是你,你是新人。沈度跟你比較相似,那你以後遇到問題了、遇到困難了,可以問問,請他給你指點指點。”王金發想幫幫江沅。

“嗯,好。”而後,江沅望向沈大影帝,又有了點兒緊張。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內心究竟在想一些什麼,竟然笑了,還燦爛極了,問沈度,“沈老師會嫌棄我嗎?”

笑完,江沅想:他為什麼那樣笑呢?

他明明知道,他對沈度的這一笑,還有“沈老師會嫌棄我嗎”的問話,大約是要惹出事的。

所以,他為什麼還要那樣笑呢?

聽了江沅的問題,沈度愣愣,而後說:“永遠不會。我們可以一起討論電影。”

“……”江沅撇開頭。不知為何,這樣含含糊糊、朦朦朧朧的,曖昧都被沾上了一層審美的意味來。他又想起筆記上麵第一頁的那句話了:【I loved you, I\'ve never loved anyone else. I never shall, that\'s the truth, I never shall.】

“行了行了,”王金發也嗬嗬一笑,叫道具把姚爸爸的黑白遺照給擦乾淨了,而後指揮兩個演員重新拍攝這一場戲。

這一回,完美了。

…………

在電影中,姚震媽媽自殺之後姚震變得有些猶豫。

而接下來的內容則是,姚震大學的女同學跟他電話告白了。她說,自己喜歡他,她想在一起,而天生同誌的姚震竟然猶豫了。

演“姚震大學的女同學”的女演員名叫方芬,還在北影念大四,此前已經在好幾部電影裡麵亮相過了,有一點點粉絲基礎。王金發為迎她進組還跟餐廳叫了外賣,大家一邊吃一邊聊,王金發又在飯桌上嘚啵嘚啵地嘮角色,拿著筷子指指點點,嘴裡就沒停過。

他說:“這是一個重要配角……譚詩詩雖出場不多,但是,她能吸引觀眾眼球,她能牽動觀眾的心!她的身上帶著懸念!觀眾肯定不會希望譚詩詩被姚震騙了,於是,會始終想著她,始終關注她,這樣一來……”

方芬點頭,聲音糯糯,說:“王導,我知道了~”

劇組有了新小夥伴,江沅還挺高興的。他見方芬喜歡吃鬆鼠鱖魚等幾道菜,自己都沒動。

…………

劇組吃完迎新晚飯,王金發先跟沈度、方芬開會,接著又跟幾個主創開會,江沅一直聽見隔壁傳來王金發的聲音,時而激動、時而興奮、時而憤怒,時而……總之,王導並不非常擅長控製自己的感情。

王金發的這些會議又到12點才全開完。江沅聽見隔壁房門吱嘎吱嘎砰砰砰砰一頓響,一大堆人劈裡啪啦走過去,半晌之後重歸寂靜,知道王金發今天的會終於開完了,於是站起來,拿出筆,想去問王金發“辛願”角色的幾個問題。

沒想到,江沅剛把房門打開,就看見周副導演大步大步地走過去!經過江沅房間時,周副導演的嘴裡還罵罵咧咧,十分暴躁:“我艸他媽的!我艸他媽的!”

“???”江沅有些擔心起來了,他攔住對方,直截了當地問:“怎麼了嗎?”

“我艸他媽的!”周副導演又來了句,“譚詩詩的那個演員現在突然要求加戲!!!”

“……啊?”

“明早開拍!!!現在要加戲!!!這他媽不故意的嗎?!”

江沅:“……”

“知不知道人怎麼說的?”周副導演出離憤怒了,“人說了,‘我不知道要不要走電影演員這一條路……’‘太難了,太難了,我這樣子沒心沒肺,搶不到好機會的,紅不了的呀’‘如果角色更立體點我會願意拚一拚看。’這她媽的什麼玩意兒?!她怎麼不上天呢?!”

江沅:“……”

“你……哎,”周副導演又對他說,“你也真是夠背的了。”

“嗯?”

咂摸咂摸副導的話,江沅明白了。

方芬想壓他的角色。

一部電影的總時長是有限的。一個導演拍電影時最痛苦的就是取舍——這段素材也想要,那段素材也想要。在拍攝中電影導演必然會有新的想法,那這時常就意味著他要刪些舊的想法。電影太長沒人想看,導演不“舍”,製片人、投資人也會逼著他們動手“舍”的。

現在方芬要加戲。在電影中,她對手戲的男演員也是沈度,因此,沈度的戲不可能是她想刪的,否則就成自說自話自言自語了。大概,這個方芬反而想借跟沈度的這次對戲提升提升她的演技,從而顯得很很有潛力、很有本事、前途無量——要知道,跟誰對演、被誰帶著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影帝”“影後”帶飛彆人在這行業屢見不鮮。再說了,她也不敢得罪沈度。

那,她想刪的也就隻有他江沅的戲份了呢。畢竟他是一個新人,還沒粉絲也沒背景,因此,方芬覺得,在她這番威脅之下王金發會選擇讓步,她跟沈度多待待,自己跟沈度少待待——這年頭,導演基本都會為了大牌演員委屈一下的。影視需要大牌演員,否則觀眾不買賬,電視頻道、網絡平台、發行公司、電影院線等等等等也不買賬。再說了,王金發也是新人導演,必然希望這部電影可以順利拍攝下去。如果演員突然換人,劇組臨時停擺,那不僅僅電影預算一下子要成倍增加,主創、主演們的檔期也全部要跟著調整,可是大家很忙,本來說好的時間段未必可以輕易延長,而王金發沒有能力讓所有人為他犧牲。何況,先拍哪場後拍哪場已全部是最佳安排,場地、道具使用日期也都早早確定下來了,就算想先拍後麵的,也一沒場地、二沒道具。而且,王金發的拍攝順序都是有著他的深意的,為的是讓所有演員感情漸進、狀態完美。

江沅想:也許,沒辦法了。

他自己的戲份要被王金發給刪掉一些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對“減戲”,江沅其實不大在意,他隻希望刪掉以後電影效果不受影響。

不要變爛了。

否則就太他媽憋屈了——好端端的一個劇組被一配角給攪合了!為接下來的大局著想,總導演跟總製片還拿對方毫無辦法!隻能一邊吐血一邊拍!這個劇組,總導演王金發用心,攝影指導燈光指導同樣用心——否則也不可能吵起來了,沈度用心,他也用心,連場記都用心——一分鐘寫60個字,可……江沅想,這麼大的一個劇組,居然能被一個小心給攪合了、給破壞了。

還有,希望王金發彆被她氣爆炸了。

“哎,行了行了!”周副導演焦頭爛額地跟江沅拜拜了下,又急匆匆往王金發在的房間跑過去了。

“……”江沅想了想,沒跟過去。問題什麼的,以後再說吧……

江沅轉身想回房間了。

結果,就在他要刷卡回去休息的一刹那,江沅看見他隔壁的套間房門緩緩開了,沈度從他自己屋裡大踏步地走了出來。他看上去正要休息,一邊出來,一邊還用修長的手指係他襯衫最頂上的一顆扣子。他望了一眼江沅,沒說話,皮鞋踏在酒店走廊分外柔軟的地毯上,往王金發那邊兒走去。

江沅知道,沈大影帝跟其他人不太一樣。他們總是穿著拖鞋在酒店裡躥來躥去,可沈度見人從來都是衣裝整齊乾乾淨淨的,跟他禁欲的氣質很合。

“……”江沅想,方芬她在開機前夜突然要求給她加戲,否則就不拍了、罷演了,可能真的讓王金發這個導演非常頭疼,以至於連沈度都要一邊扣扣子一邊趕過去,著急忙慌的,他可從來沒有見過沈大影帝這個樣子。

也對。現在請誰臨時過來恐怕都是來不及了。劇本要看,台詞要背,故事、人物也要理解,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江沅知道自己現在隻能等著最終消息,因為這兒沒他什麼發表觀點的餘地。加戲、刪戲,他都隻能被動接受。他隻能相信王金發了——相信王金發會從全局考慮,並且做出對目前的《櫃》最有利的選擇來。

江沅希望這部電影最終效果不要變差,戲份多了還是少了並不是他最關心的。在他看來,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拍出導演要的東西,拍出“王金發的電影”,隻有這樣電影成片才可能是一個傑作,他也相信導演會給角色最合適的安排、最立體的塑造,而角色的魅力跟它出場多少根本無關。一個演員應該做的是演繹好他的角色——角色能吸引人,他自然也跟著沾光,角色不能吸引人,他自己也沒有好處,江沅覺得這個方芬還真是挺拎不清的。

第22章 《櫃》20

江沅回到自己房裡靜靜坐著、靜靜等著。他知道這肯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