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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斯 呂天逸 4289 字 4個月前

自巨犬肚腹熨熨地傳來,絲絲縷縷地,驅散了刻骨的陰寒。

安吉洛一下下揉著巨犬的腦袋,時不時俯身摟住它的脖子,親親它前額潔淨的短毛,每當他這樣做時,那巨犬就亢奮得像發了羊癲瘋,渾身抽搐,而迭戈先生不斷解釋說這是由於它的天性太過熱情。

……

雪路難走,足足一小時車程後,馬車終於行至峰頂,停在古堡內門前。

兩位受派遣來搬運行李的年輕男仆已垂手侍立在那了。

兩名男仆皆長有霜霰般純白的短發,或許是長期在古堡內部服侍,少見日光的緣故,他們膚色亦蒼白如石膏,虹膜呈淺琥珀色,整體缺乏色素,淡白得幾乎與韉難┖禿n砣諼一體。

那種銀白發色大約是一種顯性遺傳,不,不止發色……難道是一種特殊的輕度白化症?安吉洛默默揣測。

在冬日雪原中倒是極佳的偽裝……這個荒誕的念頭在安吉洛腦中一閃即逝。

當然了,男仆們無需偽裝,他們身著純黑色侍者馬甲與長褲,恭敬地接過安吉洛手中的小行李箱。

若“亞利基利血脈”等於天生銀發的話,那麼他們大概也是家族成員。

安吉洛知道在那些“枝繁葉茂”的貴族家庭中,真正有資格繼承財產與爵位的唯有長子,落魄的貴族後代並不少見,可讓親屬擔任低階男仆實屬罕見,哪怕僅僅是血脈稀薄的遠房親屬。

但安吉洛的困惑並未持續太久,他出身平民家庭,對貴族階層的了解僅限於道聽途說,遑論亞利基利這種高貴古老、傳承數百年的大家族,想必亞利基利們有自己的內部規則。

巨犬尾隨安吉洛躍下馬車。

古堡外牆由黑石砌就,破敗處蓄有雪粒,牆體黑白斑駁,籠在海霧中,朦朧黯淡,建築頂部僅僅是一個灰韉撓白印

建築的各種凹陷與縫隙中被見縫插針地築了不少烏鴉巢,那些漆黑狡黠的生靈撲翅來去,叫聲聒噪。

此地海拔已超出樹木生長線,四周呈現為凍原地貌,成簇的灰綠苔蘚成了方圓幾弗隆內的全部色彩來源。

安吉洛進入古堡。

古堡內部構造繁雜如迷宮,牆紙、地板色調皆晦暗沉鬱,仆傭無論男女老少皆為天生銀發且身材高挑,迭戈在前方引路,帶好奇得忍不住四下張望的安吉洛進入客房。

客房壁爐燒得極旺,那條巨犬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

應迭戈先生要求,安吉洛先換上了一身乾燥且不沾狗毛的衣物,隨後才去伯爵的臥房報到。

之前參與職位遴選時安吉洛聽其他醫師談論過阿昂佐伯爵,他是一位相當神秘的貴族,或者不如說亞利基利家族整個就頗為神秘,這個龐大的家族極少接納外姓者――有過,但極少,他們好像對血脈的純淨程度十分重視――他們主要采取“三代以外旁係血親”通婚製,主要選擇血緣關係淡薄的家族內部成員作為配偶,這不難找,畢竟他們家族的人丁太興旺了。

除此之外,亞利基利家族成員從不在貴族們的社交場所中出現,用克希馬的話說,每年的社交季他們都像冬眠的蛇一樣蟄伏在他們的巢%e7%a9%b4中,連王室成員的婚禮與葬禮都無法驚動這群隱世的貴族……這相當無禮,但王室對他們極為容忍,據傳這與亞利基利家族的家徽有關――盾與狼牙。

他們是王國的守護者,他們的先祖曾為王國立下赫赫戰功。

安吉洛回憶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

回過神時,他已被迭戈引到伯爵臥房中了。

厚重的猩紅色絲絨窗簾直直垂向地麵,隔絕光線,臥房華麗而陰晦。

一個身材挺拔的銀發男人正病懨懨地坐在輪椅上,兩條獵豹般修長結實的腿無知無覺地癱軟著,耷拉在地上,紋絲不動……是下半身癱瘓的阿昂佐伯爵。

這太可惜了,安吉洛心想。

“伯爵大人您好,我是新上任的私人醫生……”安吉洛溫聲道,視線上移,掃向伯爵的臉。

那是一張英俊如神祗的麵容。

幾綹銀色額發淩亂垂下,搭在英挺的眉骨上,或許他剛起床,還沒來得及梳頭。眉骨下,一雙熔金色的眼睛嵌在大理石般蒼白的眼窩中,正瞥向安吉洛,眸光灼亮,仿佛亢奮至極,可他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又不像是高興的模樣……或許他的眼眸天生就是這麼灼亮,淺色虹膜總會給人以“明亮”感。

伯爵輕輕“唔”了一聲,示意他聽見了。

他的唇角不友善地微微下墜著,猶如在刻意宣布“我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顯然管理一個龐大的家族並不容易,他時時刻刻都在維持家主的威嚴。

安吉洛好奇地端詳著伯爵。

伯爵的臉帶給他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安吉洛怔了怔,他從某段模糊的記憶中挖掘出了一個與伯爵五官輪廓肖似的人……當然,論總體,他們並沒有那麼像。

發色、瞳色、膚色、氣質……這些完全不同。

況且,伯爵那張英俊的臉上沒有絲毫瑕疵,更彆提貫穿右臉的傷疤與失明的右眼了。

那一抹模糊的懷疑像條濕冷的泥鰍,滑溜溜地鑽入思維的孔隙中,倏然不見了。

“把我抱到床上去,”忽然,伯爵命令道,“我要休息。”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予人以中音提琴的細膩感,毫無聲帶受過重挫的痕跡。

“呃,好、好的。”安吉洛本來想問“可是護工在哪”,但又怕這會顯得他懶惰多事,遂咽下疑問,朝伯爵走去。

第59章 月蝕(八)(觸壓檢查。)

安吉洛握住輪椅把手,將伯爵朝床邊推去。

他垂眸觀察著伯爵,他留意到伯爵的頭發雖然也是銀白色,質感卻與仆從們不同。伯爵的發量濃密,但缺乏光澤,枯乾、脆弱,如輕度氧化的銀幣,呈現出晦暗的灰銀色,而非亮銀。

或許是長期臥病使他心情憂鬱,安吉洛猜測。

整個過程中,伯爵懨懨地癱坐著,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而這冷漠的表現打消了安吉洛最後一絲疑慮。

他還記得十一號對他的接近與觸碰是如何的激動亢奮,十一號……

怎麼可能呢?

細節無一處相似。

安吉洛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他初次與阿昂佐伯爵這樣的大貴族打交道,情緒難免緊張,朝臥房走來的一路他的掌心就在不斷泌出薄汗。

他鬆手,輪椅的皮革把手上殘留著兩枚隱蔽的濕手印。

“抱歉,伯爵大人,我想先了解一下您的情況,以便我稍後在您休息時為您調配按摩藥油。”安吉洛先是繞到輪椅側方蹲跪下來,單膝觸地,用指尖抵住伯爵股四頭肌部位,淺淺按下,“您的下肢毫無知覺嗎?”

“……是的。”伯爵開口,尾音古怪地顫唞著,可下一秒他便恢複了冰冷平板的語氣,“毫無知覺。”

指腹觸壓下的肌肉厚實彈韌,散發著蓬勃的生命力,這使安吉洛心頭掠過一抹疑慮,癱瘓患者的四肢觸?感大多鬆垮塌軟,像半空的鵝絨枕……當然,細致的護理能緩解癱瘓帶來的肌肉萎縮問題,而伯爵不缺乏護理。

覆蓋股四頭肌、股薄肌等部位的酒紅色絲綢睡袍隨安吉洛指壓微微凹陷又彈回,絲光變迭,如紅酒流淌。

伯爵似乎在出汗,一股麝香與海狸香混融的rou感、野性的香氣熱烘烘地熏蒸著懸在其上方的、安吉洛的臉,那大概是被體溫融化的香膏。°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難道貴族們擦起香膏時不會放過任何一處嗎?安吉洛窘迫地腹誹著,又檢查了幾處伯爵的肌肉狀態。

或許是酒紅色的絲綢,或許是那些彈韌、健康的肌肉塊壘,也或許是臥房的布置――那些猩紅的天鵝絨窗簾以及其他的一些風格相近的陳設,它們使安吉洛聯想到解剖人體時見到的紫紅色粘mo、腔道、內臟,以及結締組織形成的……

總而言之,室內的氣氛莫名令人難以呼吸。

安吉洛漸漸地不自在起來,伴隨著檢查進行,他的麵頰一陣陣泛熱,脊背也沁出細汗,為避免失態,他不得不匆匆結束檢查。

“唔,我會嘗試一些皇家醫學院研究出的新藥,請您放心,我會竭儘所能。”安吉洛麵色略顯尷尬,站直身體,“我先抱您去休息。”

說著,他俯身,勾住伯爵的膝蓋彎與背部。

伯爵很重――看他的身高和肌肉就知道。而安吉洛身材清瘦,他咬了咬牙,使出解剖課時搬屍體的勁頭兒,一把抱起伯爵,朝床上放去,可就在伯爵的背部即將貼到床墊的一刹那,安吉洛臂彎中的重量驟然增加,伯爵瞬間重得像一尊鉛像!安吉洛被墜得一踉蹌,驚叫著撲倒在伯爵懷裡……

這場狼狽的意外使安吉洛感知到了一些異樣的狀況。

“您……?”安吉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

自從安吉洛走進臥房便暗中醞釀、孳生的曖昧氣息如一枚懸掛在他與伯爵之間的、豐熟飽脹的果實,被這一撲擠得爆裂開來,汁水飛濺……

“抱、抱歉!”安吉洛騰地彈起來,離伯爵遠遠的,方才一瞬間掠過腦海的糟糕念頭使他麵紅耳赤。

他羞慚得快熟了,他該視患者如人體模型,或生豬肉,不該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和想法,哪怕一絲,他應該反省。

安吉洛不敢仔細看伯爵的反應,他匆匆告退,慌不擇路地跑出臥房,若不是這猜測太離譜,他幾乎都要懷疑伯爵是在蓄意勾引他了。他想不通自己是怎麼摔倒的,那一瞬間伯爵變重了――這當然不可能,安吉洛崇信科學,連十一號掙脫束縛帶這件怪事都沒能讓他的思維偏離軌道,他相信事出有因,不可能和妖魔之類的東西扯上關係……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伯爵是自己忽然往下發力了,也許伯爵急著躺下。

安吉洛麵紅耳赤地抓了抓頭發,他打開藥箱,擺弄起那些盛放藥劑的瓶瓶罐罐,將此事拋到腦後。

……

伯爵臥房中。

安吉洛甫一出門,阿昂佐便邁開一雙矯健的長腿,跨下床去。

他單膝跪到輪椅上,珍惜地攏著皮革把手,細細舐去那汗津津的、纖瘦的手印……

灰銀發絲亂蓬蓬地遮蔽著阿昂佐削瘦俊美的側臉,使他像個瘋子。

刻骨的思念害他失去健康,新長出的毛發亦乾枯、晦暗……

舌尖品嘗到的味道比百花釀就的蜂蜜更甜美,更有滋味,半點汗水的鹹澀都無,安吉洛是他的奶油蛋糕,他的櫻桃硬糖,他的香甜薔薇……

身為族群中至為強悍的存在,阿昂佐靈敏異常的味覺與嗅覺帶給他的更多是折磨。

他難以忍受其餘狼人或尋常人類的信息素氣味,雄烯二酮、雌甾四烯……阿昂佐能清晰分辨出那些活物分泌出的化學物質,更彆提活物在新陳代謝過程中自然產生的汗水、皮屑、油汙……過度靈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