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春遊
剪剪春柳,囀囀鶯啼,又是一年春好處。
秋千架上,薄袖春衫的少女笑聲清脆似銀鈴,已然蕩至與牆同高,尤嫌不夠,一味支使丫鬟:“高一點兒,再高一點兒!”
“小心著點,摔出去不是鬨著玩的。”對麵石凳上,手捏團扇的嬌美小姐提醒。
丫鬟們聞言,果然不再使力,畢竟出了事故,不光小姐遭罪,她們也要跟著受罰。
秋千擺蕩幅度緩下來,少女不滿道:“偏你擔驚受怕,敗我興致。”
當朝中書令班洪謨與太子太傅趙皠比鄰而居,兩家孫子輩小姐打小相識,親如異姓姐妹,一個叫班雀一個叫趙綏綏,雙雙人如其名,喚作雀兒的成日嘰嘰喳喳,精力充沛,喚作綏綏的性格溫吞,天真爛漫。
趙綏綏見班雀埋怨她,分辯道:“總比你受傷來的好。”
“你怎知我就得受傷?”
“你忘了上次在錢府蕩秋千,你跌出去的事?”
“不是跌出一段好姻緣來?”班雀話中難掩得意之色。
她這話不虛,上次她們應錢若眉之邀前往錢府賞菊,班雀見花園中有秋千,非要蕩,嫌坐著蕩不過癮,乾脆站在上麵蕩,豈料腳滑跌出去,正正好好跌入太子季鴻懷中。
季鴻來錢府做客,被錢若眉兄長引入後花園,本意是給錢若眉牽線搭橋,哪知叫班雀撿了便宜。當時兩個人跌作一團,肌膚擦碰,俱紅了臉。自此以後便常來往。據說皇後也十分屬意班雀,欲行納為太子妃。
“總不會次次有人接著你,再跌出去,磕壞了門牙,看太子還要不要你!”趙綏綏嚇唬她。
“好啊,你敢咒我!”班雀跳下秋千,咯吱趙綏綏。趙綏綏遍身癢癢肉,最怕人咯吱她了,沒幾下臉也笑酸了,央求班雀饒命。
班雀一本正經道:“饒你可以,需依我一件事。”
“什麼事?”趙綏綏問。
“明日殿下邀我前往玄都觀踏春賞桃,你準備好行裝,陪我一同去。”
趙綏綏猶猶豫豫。她自是為好友高興,隻是頗有一點兒小煩惱。為掩人耳目,免落個私會名聲,班雀季鴻每次見麵必稍帶上她,從不避忌,當她麵搞一些小動作,看得她麵紅耳赤。
以團扇遮住半張麵孔,趙綏綏弱弱道:“我不去。”
“明天有事?”
“無事。”
“無事為何不去?”
“你心裡清楚。”趙綏綏扭頭看杏花。
班雀瞬間了然,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我保證,這次不會了。”
“誰信你。”
“好綏綏,幫我一次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你不陪我誰陪我?”
“朱櫻、錢若眉不是你的好友?何苦偏勞我一個?”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兩個也覬覦殿下,我邀她們相陪豈不是引狼入室?”班雀手抓在趙綏綏腕子上,倍感她肌膚滑膩,清涼怡人。
“你隻顧自己快活,不顧我的感受。你們情濃意濃,叫我好不尷尬。”
班雀思忖道:“這樣好不好,我叫殿下捎來一位郎君相陪你?”
“什麼郎君,我又不識得,相顧無言不是更尷尬?”
“豈會!我定替你尋一位知情識趣的郎君,斷不會使你受冷落。”當下敲定,“就這麼說準了,你明日不許爽約。我還有事,先回了。”
帶著丫鬟徑自從西邊女牆逾牆回府。
趙綏綏尚在猶豫不決,見狀隻得回去吩咐侍女收拾行裝。
翌日往祖母趙老夫人房裡請安畢,趙綏綏隨班雀出發。兩人共乘一輛馬車,各自帶著貼身婢子。馳上牙道,徑往啟夏門行去,遇上等候在此的太子車駕。
太子季鴻玉冠錦袍,長身而立。肩下一位綠衣郎君,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端是不俗。
班雀自打見到那郎君眼睛就沒移開過,私下悄悄掐趙綏綏胳膊裡側的肉。
給太子行禮畢,班雀迫不及待地問:“這位郎君是?”
“這位是沈卿沈溟沐。”又向綠衣郎君道,“小雀兒我不多贅述了,這位是趙太傅的孫女,名喚綏綏。”
趙綏綏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衣裙,色澤鮮嫩,尤顯肌膚豐腴白皙,兩側髻上插著花穗狀步搖,行動間搖擺不定,襯得她俏麗婉轉。
沈溟沐目光掃來,須臾問好,“趙小姐。”
趙綏綏微微頷首,算作回禮。
不知是不是錯覺,班雀發現沈溟沐落在趙綏綏身上目光,不太尋常。
為不耽誤時間,四人未及多聊,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直奔城外十裡玄都觀。
打見到沈溟沐起班雀就很興奮,一直掐趙綏綏胳膊,車上查看,都給掐紅了。班雀也不說幫她揉揉,還在一個勁兒地滔滔不絕:“真沒想到太子會帶他來,聞名不如見麵,果真出眾。呆會兒你好好表現,未必不能把這位大名鼎鼎的淇奧公子收入囊中!”
“淇奧公子?”
“你呆呀!”班雀替她著急,“莫非還沒想起來他是誰?”
“聽名字有點耳熟,你一說淇奧公子我想起來了,莫非是幾日前春日宴上朱櫻她們議論的那位?”
“除了他還有誰!”
這麼一說趙綏綏知道了。
這位沈溟沐沈郎君年紀輕輕便官至太子洗馬,形貌昳麗,姿儀美如畫。近來頗為閨閣千金所熱議,皆視他為如意郎君的不二人選,因《詩經》中有《淇奧》一篇專門用來讚美君子德行儀容,便與他起了個“淇奧公子”的混號。
馬車在玄都觀外停下。班雀頭一個鑽出車廂,見季鴻已於馬車前立好,打披風裡遞出一隻手來給她扶。嘴角微翹,瑩瑩玉手搭上季鴻的手,從容落地。
“我們先去了,綏綏你和沈大人一起走。”
看著好友雀躍離去的背影,趙綏綏有點呆。蹲在車門旁下來也不是,鑽回去也不是。侍女小狐落在後麵,她正想著要不要喊她上來扶她一把時,一隻骨骼寬大的手平平伸到她麵前。
趙綏綏抬頭,看到沈溟沐一身鬆青圓領袍,如被雨洗過,清透亮眼。立在煙柳下,衝她微笑。
趙綏綏不忍拂他好意,指尖搭在三分之一處,就要下車。
沈溟沐恐她栽了,大掌驟然收緊,將她的四根指頭緊緊包裹。趙綏綏吃了一驚,但見沈溟沐目光坦然,她也不好說什麼,安穩落地後還要向他道謝。
沈溟沐笑容謙和,回她:“不客氣。”
他的聲音低沉動聽,落在心上,羽毛一樣輕。
侍女小狐趕上來,與趙綏綏披上一件披風,此地陰涼,恐她著涼。
班雀早不知去向,有了沈溟沐,她乾脆撇下她不管了。趙綏綏和沈溟沐慢悠悠走在通往道觀的石階上,小狐和沈溟沐的小廝慶風落後一程。
趙綏綏餘光不住地瞟沈溟沐,想他文弱書生模樣,就那麼平常地一握,也沒見使力,怎麼握得她的指尖到現在還是麻的。
沈溟沐察覺她的目光,側過頭來問:“趙小姐可是走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上去的台階有百級。
“我沒那麼弱不禁風……”她微微懊惱的表態換來他的莞爾。
趙綏綏心想難怪京城的女郎都中意他,他笑起來的樣子果真很迷人。雖是文臣,身兼武將的硬朗氣質,如一株挺拔綠槐,花開時清雅,花落時蒼勁。
“沈大人名字好生特彆,有什麼來曆嗎?”
“揚雄《太玄經》有雲:密雨溟沐,潤於枯瀆,三日射穀。家姐深愛細雨貌。與我取了這名字。”
趙綏綏似懂非懂點頭,“令姐很會取名字。”
看來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沈溟沐望著她輪廓圓潤的側臉,心底略感失望。不過沒關係,來日方長,他會叫她慢慢記起來。
那些埋進塵埃裡的記憶,他要親手刨出來,使它們重見天日。
02.小蛇
玄都觀桃花名動京畿,每年花開時節皆有大批遊人前來觀賞。紫陌紅塵拂麵來,無人不道看花回。說的就是玄都觀。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道士種了足有一百畝桃樹,三月花開時節,蔚為壯觀。班雀同季鴻遊賞好一會兒方見沈趙二人趕上來,不由嗔怪他們遲慢。趙綏綏扁著嘴不說話。沈溟沐道:“沿途風景不賴,我和趙小姐貪看了會兒。”
“沿途風景雖好,到底賞了桃花才算不虛此行。方才我和小雀兒經過的一片桃林開得尤其芳菲爛漫,索性充一回引路使,引你們同去。”
“豈敢勞駕殿下。”沈溟沐道。
“你不敢勞駕他,勞駕我總不成問題。”班雀巧笑倩兮,挽住趙綏綏胳膊,“都同我來。”
季鴻說得不錯,當中有十數棵桃花開的確比尋常桃花爛漫,層層疊疊,每一朵桃花皆正當其時,未有衰敗??x?跡象。問及原因,小道士答:“不怕貴人笑話,皆因看守桃林的老道士疏懶成性,他居住的茅草屋離這幾株桃樹又近,或遇三急,一概來此解手。這十幾株桃樹得糞土滋養,自然開的比彆處好。”
眾人聽後忍俊不禁。
季鴻道:“這老道士的疏懶倒成就了桃花的好事。”
“此言差矣。”
“哦?”聞班雀有不同意見,季鴻作洗耳恭聽狀。
“旁人心裡的好事,於桃花而言未必,換成我,情願普通平凡,也不要糞土來玷汙!”
“瞧瞧,你這就著相了吧,本是看花人,何苦帶入那花兒的角色?小女兒心態也!”
“哼,我自是小女兒,不及爾等偉岸大丈夫。”
說的季鴻沈溟沐都笑了。
又遊一程,趙綏綏的肚子忽然咕嚕作響。彼時四人誰也沒說話,林中又極靜,那咕嚕咕嚕的聲音便格外明顯。
沈溟沐溫柔望她:“趙小姐餓了?”
趙綏綏團扇遮臉,“有、有點。”
季鴻適時道:“逛得愉悅,忘了時辰,敢已近午了。吩咐觀主,準備齋食。”後麵一句是對隨從說的,隨從得話兒,立即下去吩咐。
去齋房的路上,班雀責備趙綏綏:“丟死人了!”
趙綏綏道:“肚子餓有什麼丟人?”
“就是丟人,害我在殿下跟前也沒麵子。你說你怎的那麼愛餓,就不能忍忍?”
前頭兩人聞聽後方爭執,不約而同轉過身來,“怎麼了?”
趙綏綏來了壞心眼,向季鴻告狀:“小雀怪我肚子叫丟人。”
班雀掐她手臂阻止。
趙綏綏“嘶”地一聲,嫌疼,補充,“還掐我!”
果然,下一秒季鴻便訓班雀,“怎的這般無禮,還不快與趙小姐賠不是。”
“我們姐妹情深,要你來充好人!”班雀全然不理會季鴻,隻顧和趙綏綏廝鬨,雙手來掐她臉蛋,“壞心腸的丫頭,學會告狀了!”
“討厭,不許掐臉!”
“偏要掐!”
季鴻對此十分無奈。
倒是沈溟沐,看著她們笑鬨。眼裡攢起一星兒笑意,“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