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震驚地?看著葉知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首先是這段話的信息量太大。

她?也不是沒懷疑過楚天恒的身份，但她?再怎麼懷疑，也不敢懷疑到蔣秘書?的頭上。

更不可能?想到，楚天恒和蔣秘書?背後的勢力竟然是封家。

李霞不斷在腦海中回憶過往，好像隻要將葉知夏所說的當作前提，一切事情就都順理成章了。

“李總監，非常冒昧地?想問您一句。”葉知夏深吸一口氣才開口，“您和楚凝母親是什麼關?係？”

李霞聽到這句問詢，腦中糾結的事情一掃而空。

但她?也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靠向椅背，眼睛不自覺望向屋頂的吊燈，隨後如同放空一般。

辦公室裡?靜得出奇，葉知夏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李霞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她?打開身後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盒，抽出一根煙，點燃後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葉知夏，將她?和楚雲舒的故事娓娓道來。

李霞的父母生了七個女兒?，直到第八個孩子?，備受期待的弟弟才降臨。

李霞十二歲時，就被家人送上火車，來到海城打零工。

流浪的過程中她?被街道的工作人員抓到學?校上課，因為有補助，又能?吃飽飯，於是她?也安心留了下來。

她?成績不錯，條件正好能?夠得到楚氏集團的資助。

那些年還?沒有貴族學?校一說，楚雲舒恰好和李霞是同班同學?。

楚雲舒數學?成績不錯，文科卻不怎麼好；而李霞的文科恰好是強項。

於是楚雲舒成天跟個小尾巴似的，追著李霞問題。

這樣一來二去，兩人互相幫助一同成長?，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高二那年夏天，楚氏集團組織資助的學?生們一同參加夏令營，楚雲舒也跟隊前往。

某天夜裡?，村子?裡?長?大的李霞拉著楚雲舒鑽進樹林。

樹林被繁茂的枝葉籠罩，本該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中，卻有熒螢光點彌散其間。

“霞霞，這是什麼呀？”楚雲舒有點緊張，她?聽說過荒郊野外時常會出現鬼火。

“這是螢火蟲啊！你?看多美！”李霞開心地?說。

接著兩手掌心弓起，往空中一撲，然後移動到楚雲舒眼前：“你?看！”

隨後她?把手掌分開，一顆黃綠色的小小螢火蟲從她?手中飛了出去。

楚雲舒伸出手指想碰碰螢火蟲，那小小光點卻繞過她?的指尖飛走了。

高三畢業，倆人報考了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又一同度過了四年時間。

但二人相約考研之際，楚雲舒卻收到父親的命令，讓她?回家結婚。

李霞感到不可思?議，她?一直以為，催促女兒?回家結婚是她?們村才有的事。

因為她?弟弟要結婚，因為她?弟弟要蓋房，因為她?弟媳要生孩子?了……

每一次，她?都靠自己勤工儉學?賺來的錢為自己買自由。

她?不明白，楚家還?缺什麼，需要讓女兒?這麼著急嫁人？

楚雲舒哭著求李霞帶自己逃走，李霞想都沒想，立刻答應，她?說：“找個小城市，我們倆有手有腳，不怕賺不到錢養活自己！”

但當李霞做好準備，帶著自己的計畫再次找到楚雲舒時，卻看見楚老?爺子?和楚老?夫人一左一右陪在楚雲舒身旁。

“楚總！雲舒不想嫁人！”李霞大喊。

楚總吹鬍子?瞪眼，直罵花錢養出個白眼狼！同是少?年班計畫的學?生，其他人比她?好上一千倍！

楚雲舒在一旁，眸光暗淡，一言不發。

直到最後，她?才上前告訴李霞：“我是楚家唯一的女兒?，我有我的責任。”

李霞心中不願放棄，但也不得不尊重楚雲舒的決定。

從此，她?從楚氏資助的學?生名單裡?消失。但她?憑著自己超群的能?力，在律所摸爬滾打，以朋友的名義守護在楚雲舒身邊。

楚雲舒婚後過得並不快樂，時常找她?傾訴。

楚天恒借題發揮，汙蔑她?們倆人有不倫的關?係。

楚老?爺子?因為之前楚雲舒想逃走的事本就有所懷疑，被楚天恒一挑唆，立即相信了楚天恒的讒言，更覺麵上無?光。

甚至開始替楚天恒感到委屈。

後來楚雲舒臨終前，提出要她?進入楚氏當法?務總監，還?要李霞照顧楚凝和楚蕭。

楚老?爺子?不忍拒絕女兒?的遺願，守信讓李霞做了楚氏總部的法?務總監。

但態度堅決地?禁止李霞進入楚家接觸孩子?，所以之後李霞都隻能?偷偷摸摸去學?校見兩個孩子?，好在孩子?們念舊，一直都喜歡她?這個姨媽。

說完這些，李霞手中的煙也燃完，但她?沒有轉頭麵對葉知夏，隻是隨手將煙頭丟到地?麵。

“凝凝知道這些嗎？”葉知夏疑問。

李霞搖搖頭：“上一輩的恩怨，怎麼能?讓凝凝再受折磨？”

“那……愛過嗎？”葉知夏站起來，麵相背對自己的李霞，鼓起勇氣問道。

李霞沒說話，隻是轉身低頭快速走出辦公室，丟下葉知夏一個人在裡?頭。

葉知夏猜到了答案，轉過身準備坐回位置，卻看見牆上掛著一副書?法?作品。

對於普通人來說，草書?並不是這麼好辨認，葉知夏仔細看了許久，加上她?曾經歷過這麼多世界，才看出這是一首詩裡?的句子?。

這首詩的名字叫《將仲子?》，而作品上的句子?是：

豈敢愛之？畏我父母，畏我諸兄，畏人之多言。[1]

*

葉知夏在回程的路上臉色不太好看，甚至一度將車輛停在路邊愣神思?考。

她?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她?的心裡?有一顆種子?慢慢生長?發芽，直到昨夜，小小的花苞突然綻放。

葉知夏臉色不好看，小咪守在一旁也好奇。

“夏夏，你?在想什麼？”小咪疑問道。

葉知夏看著方向盤，聲音很小，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我在想，這次任務是不是有些偏離軌道？”

“我是任務執行人，並不該過分乾預這個世界人物的生活。至少?不該……”

說到這兒?，葉知夏有些難受，不再出聲。

小咪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弱弱安慰道：“主係統沒有禁止任務執行人跟世界角色產生感情。”

葉知夏眸光先是一亮，接著又黯淡下去。

“可是我的任務是拯救她?，而不是給她?帶去困擾。何況她?才十八歲，前程似錦，成年人的紛繁世界在等著她?，我又怎麼能?……”

葉知夏現在特別理解李霞的心情，李霞可以不顧及任何事，隻要對方一句願意?，就可以帶著對方浪跡天涯。

可是楚雲舒不可以，她?們有家人，有責任……

而李霞唯一要考慮的就是楚雲舒，於是楚雲舒的問題也會變成李霞的問題。

而葉知夏現在感同身受。

小咪今天跟著葉知夏去了李霞的辦公室，也知道楚凝麵對的壓力來自於哪裡?。

葉知夏不再說話，一腳油門啟動汽車，開往片場方向。

*

葉知夏回到片場時，楚凝已經坐在她?化妝間的位置上等著了。

楚凝笑容燦爛，完全?沒有難過的痕跡。

“夏夏姐，我來探班了。”她?站起身道。

葉知夏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並用上長?輩對晚輩的慈愛語氣：“凝凝你?先坐會兒?，我下午有兩場戲，拍完才能?跟你?聊。”

然後跟楚凝隔著大概一米的距離，拍著她?的肩道：“待會兒?我有事要跟你?說。”－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楚凝感覺葉知夏今天有點故意?跟自己拉開距離，昨天下午在飯桌上忐忑的心情再一次襲來。

就這樣惴惴不安地?等著葉知夏拍完戲份後，兩人去了片場的小餐廳。

時間有些晚，她?倆一人點了一碗麵，在空曠的餐廳裡?相對而坐。

“我有事要跟你?說。”楚凝緊張開口。

葉知夏麵容異常嚴峻：“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關?於你?母親的。”

楚凝聞言，立刻將自己要說的話拋諸腦後，一動不動地?盯著葉知夏，等她?再次開口。

“我今天去找了李總監，她?告訴了我所有事情。”

葉知夏知道楚凝肯定對這些事有些許瞭解，又在片麵的事實上自己加工，胡思?亂想，於是直接告訴她?結論：

“你?母親和李總監是最要好的朋友，一直都是。其餘的風言風語，都是楚天恒散佈的謠言。”

楚凝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反而冷靜地?說：“我媽媽一直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葉知夏見楚凝情緒平緩，沒有上次提到她?母親時的不快。

便將今天從李霞那裡?聽來的故事，原原本本轉述給了她?。

楚凝聽完葉知夏的講述，凝神思?考良久，碗裡?的麵條絲毫未動。

平靜的麵容下的內心卻是驚濤駭浪。

最終她?忍不住捂著嘴沖進廁所，不斷幹嘔。

原來當初害母親最深的人，不是楚天恒，也不是蔣秘書?，而是那個“疼愛後輩”的爺爺！

楚凝嘔到眼淚溢出，不是悲傷，而是憤恨。

她?清楚，楚天恒沒有資格逼母親結婚，蔣秘書?也沒有資格拿捏母親。

能?逼迫母親就範的，隻能?是那層剪不斷的血緣關?係；能?綁架母親的，隻有那份所謂的倫理道德。

母親的離世，爺爺傷心，卻從未檢討過自己的錯。

他將孫女視作替代品，給予關?愛和物質，卻依舊死守著之前的觀念，不斷饒恕當初欺負自己女兒?的楚天恒，仇視對女兒?和孫女百般照顧的李霞。

楚凝似乎明白了，在爺爺眼裡?，親情在延續香火和家族顏麵麵前一文不值。

葉知夏追過來，拿出紙巾替她?擦臉，幫她?拍背。

“凝凝，你?爺爺聯繫我了，讓我減少?跟你?見麵。”

葉知夏中午就接到了楚老?爺子?的電話，電話裡?的楚老?爺子?說有人看到她?倆交往過密，希望她?能?跟楚凝保持距離。

楚凝抬起頭看著葉知夏，眼裡?的寒芒讓葉知夏的脊背汗毛立起。

“我沒事了，夏夏姐你?最後送我回家一次吧。”

楚凝的聲音似乎都變得有些陌生。

葉知夏聽清了“最後”二字，心頭也有些刺痛，但也無?可奈何。

一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一向以引導者身份出現的葉知夏第一次感到局促。

這一次，葉知夏的車停在了莊園大門口。

楚凝鬆開安全?帶，隻留下一句：“爺爺他老?了。”

楚凝進電梯後，直接按下了自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