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背後花園的蟬都叫過幾輪,遲遲不見何嘉回來的身影。
換了平常她肯定不會這麼擔心,可明天是什麼日子,何嘉中午離開家就一直沒消息,宋敏華如坐針氈,打過去的電話卻無人應答。
客廳牆壁上的時鐘哢嗒哢嗒,宋敏華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出門。
但緊接著——
門鎖轉動的聲音分外清晰。
“媽。”
是何嘉回來了。
宋敏華很快站起身走到何嘉麵前,眉頭微微地皺起。“去哪兒了,怎麼一直不接電話,”她停頓了片刻,“臉色怎麼這麼差?”
眼前的何嘉,臉色煞白,唯有一雙眼睛發紅。他牽動嘴角想安慰母親,卻在看清宋敏華眼底擔憂的刹那放棄了。
何嘉抬腳,一步一步走向母親,把沒忍住的眼淚藏在母親發絲。
他輕輕擁抱了母親。宋敏華的發間有家裡洗發水的味道,何嘉輕嗅了下,像小時候那樣。
“媽媽,我想爸爸了。”他輕聲說。
宋敏華肩膀一顫。
第二天清晨,花店的人準時敲開了門,送來一束新鮮的向日葵。
宋敏華在廚房準備早餐,何嘉把花束小心地放在茶幾上,怕放不穩,還特意找了個盒子墊上。
瞧見他動作,宋敏華無奈地笑,“放心,壞不了。”說著她解下圍裙也去看,%e8%8c%8e稈上還粘著些水珠,花形倒是飽滿。
“兒子,要不今年我和你一起去吧。”宋敏華說。昨晚何嘉狀態那麼差,她實在是不放心。
“媽,”何嘉認真地看著母親,“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每年的這個時候,母子倆都會默契的錯開時間,今年也不例外。
“有什麼話是媽媽不能聽的嗎?”宋敏華用玩笑掩飾擔心,何嘉心裡明白,也笑著說:“當然是我們父子倆的悄悄話。”
宋敏華歎了口氣,終究是沒再說什麼。
何嘉回房間收拾東西,把幾隻草螞蚱放進木盒裡,然後穿上那件舊T恤,抱著向日葵出了門。
今天何嘉自己開車,車子熟練地穿過一片白燁林,最終停在山路的儘頭——嘉陵墓園。
時間還早,清晨的霧氣未散,他算是最早的一批,放眼過去沒見什麼人。
何嘉立在門口,竟有些近鄉情怯。對他來說,這裡就和宋敏華的懷抱一樣,柔軟熟悉到鼻酸,可以讓他毫無顧忌的依靠。何嘉攢了好多的話,在看到何淵墓碑的那一刻卻通通化作了長長的一聲“爸爸。”
“我來看您了。”
何嘉先把向日葵放好,就立在父親的遺照下,那上麵的何淵麵容清雋,嘴角掛著抹淡淡的笑,三十九歲,看上去還很年輕。
“向日葵,你最喜歡的花,還有草螞蚱,你教我的。我現在都學會編草房子了,可你還不會……下次,下次我來的時候教你。”何嘉絮絮說著,聲音輕而靜。
“爸,我昨晚夢到你了。”
說話間又來了一個老婆婆,經過的時候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清瘦的青年單膝跪坐墓碑前,低著頭,露出來的小半張臉和墓碑上的男人很相似。他小聲說著話,語氣平靜,卻無端讓人覺得悲傷。
阿婆於心不忍,佝僂著身子用蒼老的大掌拍了拍青年的肩。
何嘉揚起頭,感激地衝著她微笑,轉頭,一大顆滾燙的眼淚卻砸在冰涼的石碑上。
“我夢到你帶我去滑雪。”何嘉無措地說,“你答應過我的。”說到雪,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謝鑫昊,%e8%83%b8口又悶了幾分。
“爸,我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他帶我去看過雪,”何嘉頓了下,“我昨晚也夢到他了,可他不要我了。”
何嘉下意識地去摸手上的墨玉珠子,仿佛在尋找一個心安,“對不起啊爸,我把你留給我的珠子弄丟了一顆。”他有些難受,酸酸麻麻的東西全部堆積在%e8%83%b8口,像一條即將被開膛破肚的魚。
何嘉迫不得已大口呼吸,試圖平息快要讓他窒息的、席卷而來的情緒。良久,何嘉喘著氣,“爸,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守不住一顆珠子,也留不住一個人。
天光大亮,早晨的寒氣已經散去,墓園裡陸陸續續來了人,手裡捧著各異的鮮花,大多都神色戚戚。
何嘉伸手撫摸父親冷冰冰的臉,語氣輕柔:“爸,媽媽晚點過來看你。她肯定也有好多話想和你說,你彆嫌我們嘮叨。”何嘉笑著,“爸爸,我們都很想你。”
那束向日葵正巧麵對著太陽,在陽光照射下愈發生機勃勃。何嘉眷戀地摸了摸石碑上的照片,像幼時無數次抱住父親的腿不讓他遠行那樣。
他立在墓碑前,想最後再多陪何淵一會兒。墓園裡很安靜,除了悼念時的低聲絮語,再聽不見其他聲音。
然而,身後突然響起的腳步聲打斷了這靜謐。
何嘉轉過身,眯起眼睛看向來人——
“你怎麼來了?”
第50章 修羅場
是章博煜。
他帶來一束花,對著墓碑微微頷首欠身。兩束花並排放著,都是向日葵。
“我來看看何叔叔。”章博煜回答他先前的問題。
何嘉垂著眸,“謝謝。”
章博煜現在才看清何嘉臉色,眼下烏青一片,巴掌大的臉蒼白到有些過分了。
“昨晚沒休息好?”他皺著眉頭。
何嘉不欲多說,“走吧。”
兩人並肩往山下走,何嘉沉默不語,期間無數次章博煜想像從前一樣伸出手去攬他肩膀,再柔聲安慰,可他終究還是沒那麼做。
“還好嗎?”
“嗯。”何嘉隻用簡單的單音節回應。
章博煜便也不再問,安靜地走在何嘉身旁。下山的路上兩人相顧無言,直到走到停車場,章博煜主動提出:“我來開吧。”何嘉疲態太重,他實在是不放心。
“嗯。”何嘉沒推辭,上了車,把自己蜷縮在座位上,大半張側臉對著窗外。
一路的空氣裡有股新鮮草木的味道,何嘉不自覺放鬆了心情,靠在椅背上緩緩地閉起眼睛。
章博煜把車開得很穩,此刻靜謐的氛圍讓他覺得恍如隔世,能這樣和何嘉單獨相處,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他偏過頭,瞥見何嘉手腕。“彆怪我,嘉嘉。”章博煜沉%e5%90%9f,在他的手腕上,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珠串,是兩年前他在異國他鄉的街頭買下的,何嘉當時並不知曉。
他擅自對謝鑫昊撒了謊,卻並不後悔。
但當初,他們剛剛異國的時候,何嘉確實飛到美國看他,也確實一字一句念了結婚誓詞。
那應該是何嘉最愛他的時候。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穩在門口。何嘉還在睡,呼吸清淺。章博煜熄了火,卻沒有立即下車,而是側過頭看著何嘉的側臉出神。
許久,他才俯身過去替人解開安全帶,準備把人叫醒。何嘉小幅度地動了下,卻沒睜眼。
章博煜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遵循自己內心,打開副駕車門,撈著腿彎一把把何嘉抱了起來。
還沒走幾步——
“把他放下。”
冒著森森寒意的聲音兀地自前方傳來。何嘉被驚醒,睜開眼睛,謝鑫昊一雙眸子危險地眯起,而自己,正被章博煜抱在懷裡。
“……”
章博煜把何嘉放下來,看著突然出現的謝鑫昊,麵色不善。
何嘉一言不發地繞過謝鑫昊,懶得去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也不想再和他爭吵。何嘉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夢裡有雪,也會有父親何淵。¤思¤兔¤在¤線¤閱¤讀¤
“等等。”
擦身之際,謝鑫昊側過身看著何嘉沉聲道。
昨晚,何嘉看到平安扣時臉上受傷的神情始終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公寓裡處處都是何嘉的影子,他可以隨手送一輛車,可卻狠不下心扔一條毛巾。
“他為什麼和你一起回來。”
謝鑫昊等在這裡,說不清是為什麼,但就是想要見到何嘉。他等了許久,卻等來被章博煜抱下車的何嘉。
“和你沒有關係吧。”何嘉很累,不想糾纏,抬腳就要走。
謝鑫昊卻沒有那麼輕易放他離開,他眼神暗下來,長腿一邁擋到何嘉麵前,自上而下地審視著他:“你昨晚有沒有回家,還是一整晚都和他在一起?”
章博煜微不可聞地皺眉。
何嘉果然輕而易舉地就被這句話激怒,臉上流露出與昨晚相似的受傷神情。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謝鑫昊,“你什麼意思?”
何嘉覺得謝鑫昊真的挺狠的,一邊在還沒分手時就帶人回家過夜,一邊用質問的語氣說出這種話。他以為昨晚已經夠難堪了,沒想到謝鑫昊還能更狠,都分手了,還要往他心上再刺一刀。
“你想聽什麼答案呢?”一腔憤怒突然泄了氣,何嘉淡淡地看他一眼,語氣疲憊,眼裡的失望顯而易見,“我們已經分手了,再說這些沒意義。”
“沒意義?”謝鑫昊重複一遍,眼神發冷,“跟我好聚好散,和他就有意義了麼?”
何嘉覺得謝鑫昊不可理喻,他都已經識趣的為新歡讓位,還想要他怎樣?
兩人都被對方的話語刺傷,謝鑫昊寸步不讓地擋在何嘉身前,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複雜。
章博煜站在離他們幾步之遙的地方,精確的捕捉到兩人爭吵裡的訊息——何嘉和謝鑫昊分手了。原本他以為何嘉狀態糟糕隻是因為何叔叔的忌日,沒想到他們已然分了手。
謝鑫昊身上穿著上次他們一起去B市遊玩時穿的那件灰色外套,何嘉看著,眼眶突然發酸,緊接著,%e8%83%b8口密密麻麻的酸脹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何嘉狼狽地彆過了眼。
章博煜就站在他左手邊,很容易就察覺到他細微的身體反應。他把何嘉往後一帶,護在身後,“你看不出來他臉色很差嗎?”章博煜語氣不悅,“既然分手了,就彆再糾纏不休的。”
謝鑫昊卻一把攥住何嘉胳膊阻止章博煜把人帶走,他嘴邊揚起惡劣的笑:“你以為我們分手了他就能重新接受你嗎?”
落到小臂的鉗製力度不容反抗,何嘉用儘全身力氣掙脫,謝鑫昊的大掌滑到他手腕,刹那間,掌心傳來的珠子的觸?感分外清晰。
謝鑫昊眼神冰冷地掃過那兩人相觸的手腕——
章博煜的手上,一模一樣地戴著另一串,明晃晃的落到他眼底。
異常刺眼。
可還不待他發作,何嘉卻突然反應劇烈地拚命掙紮,謝鑫昊一時不防,還真讓何嘉掙脫了鉗製。
“放開。”
這次何嘉反應很快,掙脫以後把手腕藏到身後,一臉戒備地看著謝鑫昊,聲音裡隱含著怒意。
場麵重歸寂靜。
一秒,兩秒。兩人就那麼無言地看著彼此。
何嘉眼裡的防備毫不遮掩,謝鑫昊倏地被刺痛,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言語。
直到何嘉要繞過他,謝鑫昊卻像如夢初醒一般,猛然發力,再一次攥住何嘉手腕。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