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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

北京十一月,天色很暗。

晚間下過一場雪,站窗口往外望去,院子裡一層薄薄霜白,好似被定格。

鐘黎伸手去觸,碰到冰冷堅硬的玻璃,忙又縮回。

耳邊傳來一聲悶促的輕笑,似是忍俊不禁。

鐘黎怔了下,麻木的神經末梢被牽動,帶起久違的那種戰栗又心悸的感覺。好在窗邊暖氣稀薄,不至於讓人頭腦昏沉,她過一會兒便鎮定住,回頭。

卻是陸宴沉。

那一刻,她也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鬆一口氣,下意識對他露出笑容:“怎麼是你?”

“你以為是誰?”

鐘黎避開了他灼灼而蘊深意的眸子,岔開了話題:“早知你來,我就不來獻醜了,我本來也不會品鑒什麼評彈,都是西月……”

“過分的謙遜可就是驕傲了。”顧西月咯咯笑著撲上來,從後麵將她抱個滿懷。

沒等鐘黎反應過來,她已經色眯眯地摸了摸她的%e8%83%b8脯,嘴裡驚呼:“寶寶,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吃木瓜了,怎麼%e8%83%b8又變大了?”

直把鐘黎說得麵紅耳赤。

“差不多可以了,她麵皮薄。”陸宴沉淡掃她一眼,眼神告誡。

顧西月哼一聲,一點兒不怕他。

陸續又有彆的人過來打招呼,有他們那個圈子的,也有一些電視上熟悉的麵孔,約莫是來找機會的。看到鐘黎,有些人也會露出驚詫神色,瞅瞅她,又看一眼她身旁的陸宴沉和顧西月,露出心照不宣的了然神色。

和容淩在一起時,鐘黎被他帶著出入各種場合,這樣的目光也沒少見。

一開始,她對此類目光還會感到窘迫羞愧,後來漸漸的也開始習以為常,甚至能微笑回應。

有些事兒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是不可逆轉的。

不然,為什麼總是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離開他三個月,她已像被剝去筋骨。

有時候看鏡子裡的人,甚至會覺得非常陌生。

明明臉還是那張臉,卻像是隻剩一個軀殼,無來由心生一種怖懼感。

“坐一會兒吧,難得來一趟。”顧西月拉著她到沙發裡坐下,又讓人上了點心,非要她說這幾個月她離開北京去哪兒了。

她這樣的出身,自小被千嬌百寵,對人總是真切而不設防。

而在這個圈子裡,她也算僅有幾個不對她帶有有色眼鏡的人之一。

鐘黎性格溫軟,尤其不擅拒絕彆人好意,隻好笑著說:“還能去哪兒?拍戲唄。”

“到處走嗎?”

“嗯,手裡頭這部劇要到很多地方去取景。”

“好酷啊,我媽都不讓我出門——”

鐘黎笑笑,心裡卻有一種彆樣的酸澀。

有人疼有人在意的女孩,才被管天管地不讓上這上那。

陸宴沉看出來,搡一下她胳膊。

顧西月沒會意過來,還抬頭瞪了他一眼。

“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明早還有戲。”鐘黎起身告辭。

“我送你。”陸宴沉撈了自己的外套,不容置疑地起身。

到了外麵空氣還舒緩些,猶如出了悶窒的桑拿房,%e8%83%b8腔裡的氣流頓時順暢起來。

長長的走廊好像沒有儘頭,腳踩在地毯上,陷入一片綿軟中。

一路的無聲無息。

鐘黎本想在會所門口跟他道彆,回頭,卻見他沒有離去的意思,不由尷尬起來。

說起來,他們也算不上熟悉。

寥寥幾次,都是容淩做東。

她本就不善言辭,更不是八麵玲瓏之人,加上對他們那個圈子裡的人天生的敬畏,此刻便有些局促。

但他與那個圈子裡那些紈絝,多少還是不一樣的。

她和容淩吵架的時候,旁人都在看熱鬨,或見風使舵落井下石來討好容家少爺,唯有他會平聲靜氣地勸幾句,鐘黎對他的印象不壞。

“是他有話要你帶給我嗎?”後來她還是開口。

陸宴沉說:“我這人怕麻煩,從不做傳話人,一會兒他到了你自己跟他說。”

鐘黎一時啞然。

北京的夜晚很冷,何況已經入冬,冷風刮過,她捏了捏手。

陸宴沉看她一眼,目光不由多駐留了會兒。

雖然見過她很多次,每次看到這張臉還是有種莫名心悸的躁動感。無關風月,純屬視覺上的衝擊。

與四年前相比,她長開了不少,雖然仍是那樣一張明麗嬌柔的鵝蛋臉,略褪去了幾分青澀,明眸動人,顧盼生輝,鼻尖一顆小痣平生幾分嬌憨與嫵%e5%aa%9a。身段卻與臉蛋截然不同,肩若削成,盤順條亮,一截纖腰不盈一握。

這樣的絕代佳人,無與倫比的美麗,讓人過目難忘。

陸宴沉忽然就有些理解容淩。

鐘黎實在不適應跟人這樣乾站著:“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等。”

“那可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前腳走了,你後腳開溜,一會兒他來看不到人,我上哪兒說理去?”

鐘黎乾笑,心道那還不至於。

但看他冷然眉宇,無動於衷的架勢,顯然不相信她。

她暗歎一聲,隻好作罷。

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兩顧無言的尷尬。

不過,尷尬的其實隻是她。

陸宴沉的表情如往常一樣鎮定,看似溫和,實則冷淡,這也許是他們這個圈子裡的常態。她以前不是很理解,後來就明白了,擁有太多,人的情感多少會漸趨於麻木。

但大多時候,其實他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有些問題她想要尋求一個答案時,旁人或不屑回答,或隔岸觀火,笑看她著急的樣子,唯有他不用異樣的眼神看待她這個圈外人,會平和地給她一個答案。

鐘黎想起不久前曾問過他的那句話,他聽了後,略微沉%e5%90%9f了會兒,問她,如果換做她是容淩,會怎麼選?

鐘黎沉默。

陸宴沉又說,他們家那麼多孩子,但不是每一個都有出息,有出息的就那幾個,但凡他不那麼有出息,她和他之間都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聽過很多難聽的話,相對而言,陸宴沉說話算是委婉。

卻更加深刻,叫人無力、絕望。

華燈初上,這座城市才真正揭開繁華喧囂的一幕。

路邊車流不息,流光幻影像時空裡穿梭的光帶,看久了,視覺疲乏,讓人不知身在何處。遠處黑沉沉的屋宇仍籠在夜色裡,寂靜無聲。

“他來了,我走了。”陸宴沉拍了一下她肩膀,下了台階。

鐘黎回神,抬眸望去,不遠處的路口停了一輛轎車。

有道頎長的人影站在雪地裡,好似和夜色融為一體,不知道站了多久。

鐘黎好一會兒才走過去,語聲乾澀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容淩說:“沒多久。”

鐘黎笑一笑,竟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了。

時隔三個月多月,早過了之前那陣歇斯底裡的陣痛,而今隻剩平靜的漠然。

“陪我走一走吧。”後來他說。

“好。”

夜間的胡同很安靜,月光灑在水泥地上,好似蒙著一層朦朧的霧氣。兩道影子投射在昏暗的地麵上,緩緩移動,相依相偎,竟也像一對璧人。

鐘黎說不清心裡什麼感想,就這樣陪他走了好長一段路。

“回去吧,前麵是死路。”她終是駐足。

容淩回頭望著她,就這樣靜靜望著她,眼中的情緒複雜到讓她屏息。

她知道自己應該拂袖而去,應該冷著臉,但是事實上,她總是對他冷不下心腸。

鐘黎到底還是笑了笑,溫柔地說:“你彆這樣,說好了好聚好散的,以後還是朋友……”

他冷冷地打斷她:“我不和前女友做朋友。”

鐘黎靜默,望著他隱在黑暗裡的麵孔,不知道該說什麼。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容淩麵色平靜,但額頭隱現的青筋還是顯出了幾分不同尋常。儘管他極力克製,極力維持體麵,一開口,難免也有幾分嘶啞:“決定了?”

鐘黎下意識攥緊掌心,過一會兒,又釋然般鬆開:“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了。”

“恭喜。”

“謝謝。”

“什麼時候走?”

他這樣刨根究底,既讓她無可奈何,又心中沉痛:“你彆問了。”

容淩扯了下嘴角,輕輕一笑:“都決定要走了,還怕告訴我時間嗎?”

鐘黎真的難過他這樣,他這樣驕傲的人。

可有些事總要有一個了斷,她聽到自己清晰的聲音:“後天上午。”

容淩不問了。

半晌,他才像是想起什麼,從衣兜裡取出一張紙條遞她手裡。鐘黎低頭看一眼,上麵寫了串電話。

“有事兒可以打這個電話。”

“誰的電話?”

“老陸。”

“……為什麼要找他?”

“他人好。”他頓了下,又說,“彆找老徐,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哪有你這樣的,人家也沒惹你。”鐘黎想故作俏皮地笑一下,喉嚨裡卻泛起一股酸澀,好似被堵住。

有風吹起,揚起腳下蜷曲的落葉,擦過手背有種紮人凜然的粗糙感。

兩個人就這樣相顧無言地在路邊站了很久,像是等待電影落幕時的最後那刻,黑暗裡寂靜無聲,隻等燈光亮起,一盞盞刺目的燈點亮,曲終人散,最終退場。

鐘黎又陪著他站了好長一段時間,真的覺得無話可說了,轉身要走。

身後驀的傳來一股大力,攥住了她的腕子,那樣大的力道,從他泛著涼意的指尖穿過她的皮膚,順著筋絡直直傳遞到心房。

鐘黎打了個寒噤,忽然就想要流眼淚。

她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帶著哭腔說:“注意身體,不要總是出差,也不要老是工作到很晚,記得按時吃飯,胃病可大可小……”

“你彆說了,聽著像是交代後事。”他笑了笑,手裡的力道又鬆了。

鐘黎抹一下眼睛,笑道:“彆這麼咒自己。”

容淩望著遠處連綿的屋宇,又是好一陣沉默,才道:“五道營的那處宅子,我讓謝平劃到你名下了,你有時間去簽個字,或讓人寄給你。”

鐘黎聽了,沉默了良久才訥訥道:“不用這樣……我不會去你婚禮上鬨事的。”

容淩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勉力笑道:“瞧你說的。”

鐘黎都要轉身了,他忽然又開口叫住她,聲音急促而短暫,有種恍然夢醒的驚惶與執著:“鐘黎!如果,如果我說我不會跟她一起生活……”

你願意留下來嗎?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鐘黎對他笑了笑,攥著自己的包轉身。

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瘦弱的肩膀撞到他,有無數次機會,他可以伸手。

可後來還是沒有,隻是平靜地望著她離去。

任由一顆心四分五裂,沉入再也不得見光的黑暗裡。

他們在路口就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