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哐, 哐!”
我又用力用腦袋撞了幾次窗, 十足像個精神不正常的病人。眼看隔壁座位的人起身似乎要去找乘警, 我才連忙抬起頭對他解釋。
“抱歉,有點低血壓,隻是清醒一下。”
這顯然是個借口,但是隻要有一個借口就足夠了,對麵的人顯然也不想自找麻煩,又安份坐了下來,隻是時不時用警惕的目光盯著我。
那眼神看得我覺得自己像個瘋子,又怎麼不是呢?或許這瘋子唯一還剩下的理智就是不去打擾他人,在自己的世界裡瘋癲。
【去找她坦白。】
韓崢的一句話將我最後一點掩人耳目的畏懼撕碎了。我意識到,如果沒有向老媽坦白一切,我永遠無法真正踏上登山這條路。說什麼要有足夠實力之後再告訴她,其實隻是出於自私。
我害怕麵對老媽悲傷憤怒的眼神,害怕被她否定,害怕無法繼續登山,就在背負著這些害怕的日子裡,一日活得比一日更壓抑,其實韓崢說的沒錯,我的確不知道自己明日想做什麼。
因為我的明日,並不掌握在自己手裡。
“前方到站靖南站,請下車的旅客提前準備,隨身帶好自己的行李。”
我背起背包,對著隔壁客套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要下車了。”
“哦,哦,好。”坐在我隔壁座位穿著一件老舊夾克衫的大叔聞言讓開了一些,就在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聽到他輕聲說。
“小夥子,不要想不開,多找家人傾吐一下,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我錯愕地看向他,大叔眼神瑟縮了一下,隨即又堅定地看向我。
“我都這把歲數了,一事無成還厚臉皮地活著。你還年輕呢。”
我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是以什麼表情在用腦袋砸窗戶,以至於讓這位陌生人會擔心我“想不開”。所以他剛才起身,不是因為嫌我吵而想去找乘警,而是擔心我在自殘?
不知是該感到好笑還是感動,我對大叔道了聲謝,下了車。
車外就是靖南,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鄉,這裡連空氣都充斥著熟悉的氣息,帶著陌生人不經意的關懷,我多少有了幾分邁步向前的勇氣。
靖南老鐵路局小區十三棟二單元402室,一個往返了十八年的地址,也許是回家的時間還早,學生們沒放學,大人們沒下班,老人們還在社區活動中心打麻將。這一路來,我竟然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遇到,隻有經過相鄰的門扉時,裡麵會傳來幾聲熱情的犬吠。看來第一個知道我回來的,還是它們。
老媽當然不在家。我把背包丟回房間,看著幾個月沒回變得有些陌生的家,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呆,然後決定打電話給小舅。在向老媽坦白前,我還是想要向小舅詢問一下。
“喂,小舅,是我。”
那邊正好是課間休息,小舅很快接了我的電話。
“我在家,不是放假,請假回來幾天。”
【你準備向你母親坦白?】
小舅不愧是小舅,我還沒開口他就知道我想說些什麼。
我有些緊張地抓住手機,全神專注於接下來的對話,因而沒能注意到門外傳來的輕微的響動。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瞞著老媽。既然我已經決定開始登山,就得告訴她,她也一定不想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兒子做出這個決定的。我怕,我——”
話說到這,心裡突然湧上了前所未有的慌張,我下意識地轉過身,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麵容,剩下未儘的話語,都堵塞在了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半個字。
“你——”
靖南市城旻中學高三教研組,顧沛握著手機走出了辦公室。
“你準備怎麼告訴她,至少得等我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小江?”
【你說,你要做什麼!】
他聽到了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聲音。
顧沛立馬掛斷電話,狂奔著向學校外跑去。
一點準備也沒有,一點鋪墊也沒做,事情直接發展到了最糟糕的狀態。緊緊繃著的弦在這一刻斷了。以最預想不到的方式,讓最不願意傷害的人,知道了真相。
老媽拿著拖把抽打過來的時候,我動也不動。
“你要去登山,要學那個男人一樣去登山,你去啊!你倒是去啊!”
不知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上的疼痛。
“你想尋死,我成全你!我現在就親手打死你,也比你死在哪個窮山僻壤裡好!反正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你不在意你的命,不是嗎?”她一邊用拖把棍打我,一邊不成腔地哭。
四十歲的女人,活了半輩子的人了,用這樣的哭法在流淚。
那些□□感受不到的痛苦,此時都隨著她的眼淚鑽進了我心裡,就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鈍割著心臟。
“你不珍惜自己的命,不珍惜我花了十八年養大的兒子。好哇,我也不要命了!我打死你這臭小子,我再自己去死——”
我激靈了一下,用力抱住她。
等到抱住她的時候,我才第一次發覺,老媽原來這麼瘦小。小時候背著我去上學的母親,令人感到安心的母親的懷抱,現在卻不過是我輕輕一摟就能環抱住的。我鼻子一酸,眼淚再也控製不住。
“媽,求你不要這樣。”
“不然我能怎樣?我的兒子不要活了,也不要我了,我能怎麼辦?糖糖,媽能怎麼辦?我隻有你一個兒子,隻剩你一個。”
她的淚水浸濕我的衣領,雙手抓著我的衣袖,低聲啜泣。
“是嗎?這就是宿命嗎,是我的命嗎?山,奪走了我的愛人,現在又要奪走我唯一的兒子。”
我聽到她長長吸一口氣,她說:
“我恨,好恨呐。我恨那些山啊!”
那一刻,心好像碎了。我懂得了痛不欲生是什麼滋味。
……
最後的記憶,是我和老媽抱在一起哭泣,然後她趁我哭得正凶的時候把我關進了房間,鎖了門。我在屋裡一再哀求她不要做想不開的事,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再之後小舅來了,再之後,我就什麼也記不得了。
我一直被關在自己房間裡。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除了天亮與天暗,沒有其他方法分辨時間的流逝。
老媽沒有再和我說過一句話,但是通過陽台的小窗戶定期給我送飯,好像打定主意關著我了。雖然算是被半囚禁著,但我多少也安心了一些。隻要我還被關在屋裡,老媽就不會去做傻事,因為她不放心自己的傻兒子被餓死。
“哈。”
多少天了,我第一次笑了出來,為剛才閃過的那個念頭。就在我苦中作樂的時候,小窗戶響了一下。
送飯的時間到了?我下意識抬頭看去,卻看到一個腦袋出現在了窗戶洞裡。,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