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那麼圓了。
何疏感覺自己像捧著一塊冰,而不是一隻有溫度的小肥鳥。
鳳鳳眼睛半合不合,羽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
五彩斑斕的顏色似乎也在漸漸消退。
何疏哪裡還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他直接慌了起來。
“你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換作以往,小肥鳥早就聒噪個沒完沒了,大肆炫耀自己的功績,趁機讓何疏簽下不平等條約,比如以後每周都要下館子幾次,甚至會要求他去訂做一隻鳳凰手辦放在家裡每天上香。
這些何疏在那一瞬間全部設想到了。
他唯獨沒有想到小肥鳥會變成這樣。
“好困……”
話從來就沒少過的鳳鳳,呢喃這兩個字之後,就徹底閉上眼睛。
何疏捧著它,看見它身上有白光發出,飛入自己掛在頸間的閻王令,而它的身體卻越發冰冷僵硬,最終連那微弱的上下起伏也沒有了。
“青璽給我。”
何疏聽見廣寒的聲音。
但他隻是一臉茫然,動也沒動。
廣寒拿走青璽,見他還是木訥遲鈍,輕輕摸了一下他的頭。
“等我回來。”
何疏茫茫然抬頭,看著他拿著青璽大步走向前方。
“青璽在此,萬鬼莫有不從,吾以此璽,鎮八方邪魅,定天地安寧。”
廣寒的話顯然用上了法力,聲音重重疊疊,如有回音無數,又傳出很遠。
有神鏡加持,何疏現在能敏銳感覺到陰間變化。
就如現在廣寒一言既出,整個陰間隨之微微震了一下,好像受到感應。
遠處,千萬陰兵頓時安靜。
連同他們胯下的戰馬,瞬間偃旗息鼓。
幽幽發光的綠色逐漸暗淡,隨著廣寒將青璽緩緩蓋下,如一陣狂風襲來,將鬼魂大軍原地吹散。
所有命令,悉數解除,所有詛咒,立刻消亡。
令行禁止,這就是青璽。
如此恢弘的場景,蔣思因和小田都看得怔住了。
但何疏卻沒有心情去關心這些。
他依舊捧著僵硬多時的鳳鳳,維持原本的姿勢。
腦海裡走馬燈似地,閃過許多場景。
他想起,大家來雲南之前,鳳鳳當時饞嘴,死活想吃三根牛奶冰棍,何疏怕它拉肚子,最後隻讓它吃一根,它還跟何疏鬧脾氣,一小時沒理人。
何疏心想,早知道,它想吃三根,就給它吃,別說三根了,就是想吃龍肝鳳膽,隻要自己買得起,就得滿足孩子的願望。
雖然這小破鳥的年紀很可能比他還大很多,但年紀不代表心智,在他心裡,這就是一隻永遠沒長大的小肥鳥,幼稚聒噪,天天鬧著吃這個吃那個,又無比自戀,每天起碼對著鏡子梳毛五十次。
但就是這樣一隻能隨便舉出一堆缺點的破鳥,何疏現在卻覺得自己難受得撕心裂肺。
如果能回到剛才,他寧願自己死,也不想讓鳳鳳跑出來,以性命的代價去消滅北號。
對了,神鏡?!
何疏心頭一動,看向懷裡被冷落的神鏡。
他記得神鏡可以穿越時間,那是不是也可以……
念頭剛起,肩膀上就多了一隻手,及時製止了他的念頭。
“這不是它本來的軀殼。”
第128章
何疏抬頭看他,目光遊散,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廣寒想拿走他手裡已經徹底僵硬冰冷的軀殼,卻被對方反應更快往回一縮。
“你先說。”
何疏出乎尋常的執拗,十指握著小肥鳥,從剛才到現在,連手指彎曲的弧度都沒有變。
廣寒有點無奈,但沒有任何不悅。
他早就知道,何疏是一個嘴硬心軟,特別重情義的人。
這種情義,不單單體現在平時交往的人身上。
何疏早就把鳳鳳看成一個人,還是朝夕相處的親朋。
廣寒摸上他的頭發,軟乎乎的,就像對方的心。
“我跟你說過,它是重明鳥,你記得吧。”
這隻是一個開場白。
何疏自然是記得的,他在靜待下文。
“有掋支之國,獻重明之鳥,一名雙睛,言又眼在目。狀如雞,鳴似鳳。這是《拾遺記》的記載,它雖然其聲似鳳,但不是鳳凰,也不能浴火重生。若乾年前,此鳥肉身隕落,魂魄寄於山石之中,我偶然路過發現,把它放出來,當時正好一隻白狐生了一窩小狐狸,被野獸咬了,奄奄一息,它的魂魄就寄居到白狐身體裡去。”
廣寒知道對方一定會對自己的話有反應,說完就停頓了一下。
果不其然,何疏神色微動,抬頭看他。
“白狐?”
“白狐,不是現在的斑斕鸚鵡。”廣寒給了確定的答案。
何疏:“後來呢?”
廣寒:“白狐本來就受了傷,身體差,很快又不能用了,它才尋了現在的軀殼。”
何疏眼裡終於重新燃起希望。
“這麼說,回頭我們給小破鳥找個合適的軀殼,它就能重新活過來?”
廣寒搖頭:“不一定。”
蔣思因在旁邊簡直聽不下去。
他尋思廣寒這是什麼品種的直男,你直接回答是,先把人安撫住,不就完事了嗎,還說什麼不一定,模棱兩可,這不是存心折騰人麼!
但他也沒法衝上去把廣寒的嘴巴捂住,隻能任憑廣寒說下去。
“鳳鳳剛才魂魄受損,幸好有閻王令供它躲避棲息,避免第一時間魂飛魄散,但要找到合適軀殼,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這世間已無重明鳥,它也找不到第二隻重明鳥的軀殼,隻能尋找與自己靈魂契合的身體,這要等它靈魂休養好了之後,自己慢慢找。”廣寒道。
何疏聽出弦外之音了。
“它這次傷得很重,就算有閻王令在,也不一定能保證醒過來?”
廣寒沉默。
但沉默就是答案。
蔣思因:……
“話不是這麼說的!”他勉強支棱起來,擔負起圓場安慰人的重任。“何哥,我原先就一普通人,對生生死死魂魄鬼怪這些真沒什麼感覺,但自從來到陰間,雖說是被逼的吧,也算大有長進。別的不說,換成以前,我就肯定不相信什麼前世今生,但現在不一樣了,鳳鳳這麼大本事,既然也沒有魂飛魄散,那就說明肯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回頭等出去了,我幫忙一起想辦法,我爺爺那邊也認識一些高人,我……”
饒是蔣思因舌燦蓮花,也有些說不下去了。
他爺爺認識的人再多,能跟何疏廣寒比?這兩位現在連陰曹地府都能跟待在家裡一樣,沒有魑魅魍魎敢上前騷擾,該消滅的也都給消滅光了,要是連這兩位都束手無策,那他爺爺那些人脈管個屁用!
但何疏卻好像聽進去了,他終於肯鬆手,讓廣寒拿走鳳鳳的屍體。
廣寒走到奈河邊,彎腰低頭,撥開一抔土,將鳳鳳放進去。
埋得不深,但這本來就是鳳鳳曾經用過的軀殼之一,廣寒不像何疏,對這具軀殼寄予深厚感情,他很清楚,這軀殼保存得再好,鳳鳳也不可能再用上了。
塵歸塵,土歸土,讓它埋葬在奈河邊,是最好的歸宿。
何疏忽然咦了一聲,低頭看向手裡的閻王令。
令牌剛剛如心跳顫動一下,似有溫度,雖然稍縱即逝,但他能清晰感覺到鳳鳳的靈魂正在裡麵休養,隻因察覺他的心情,特意振作起來安慰他一下,讓何疏能感應自己的存在。│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還沒來得及跟廣寒分享這份喜悅,遠處就傳來轟鳴聲!
山呼海嘯般的轟鳴,伴隨著天地崩裂的震動,地麵劇烈搖晃,像大地震突如其來,根本沒有給人任何反應的時間。
但這種劇顫持續時間很短,十來秒之後,就又陡然安靜下來。
一切仿佛幻覺,來去如風,快得讓所有人神色恍惚,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眾人麵麵相覷,小田突發奇想。
“是不是陽間地震,波及到陰間來了?”
蔣思因的腦洞更大:“難道是因為陰間在陽間下麵,所以地震反應更大嗎?”
何疏忍不住想吐槽:“照你這麼說,有陽間在上麵頂著,天塌下來也壓不到陰間了?”
蔣思因欣喜:“何哥你可總算恢復你的活力和幽默感了!”
何疏:……
他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又一陣劇顫產生,眾人七歪八倒,差點站立不住。
何疏突然臉色一變!
這邊解決了北號之後,他沉溺於鳳鳳的死,顧不上去追逃逸的周判官,一時還忘記那邊有個更難纏的堃,正在與後五殿殿主作殊死搏鬥。
幸好現在沒耽誤多久的時間,希望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
廣寒比他更快想到這裡。
“你們在這裡原地不動,我過去看看。”
何疏怎麼肯被留下?
“我也去,神鏡拿到了,怎麼都能幫上點忙的!”
廣寒看了他一眼,沒反對。
蔣思因和小田自然被留下,廣寒何疏朝剛才來時的方向趕過去,一路上隻能感覺森森撲來的寒意越來越重,血腥味也逐漸濃鬱,鐵鏽一般的氣味裡又帶著絲絲香甜,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像麥芽糖黏住鼻腔,讓人無法呼吸,聞之欲嘔。
何疏確實差點沒吐出來,隻能屏住呼吸強忍著,廣寒似乎察知他的感覺,回身把青璽遞過來。
“拿著,會好點。”
何疏拿著青璽在手,果然感覺那種難聞的氣味馬上削弱很多,似乎還多了點薄荷的清新,他頓時大感驚奇。
“青璽居然是空氣清新劑?!”
廣寒:……
什麼空氣清新劑,不過是因為青璽能隔絕鬼氣,而剛才那種難聞的氣息,是無數惡念在消散前不甘的掙紮,他在陰間早就聞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麼,這些氣味也侵蝕不了他,但對何疏來說,這些味道卻讓他寸步難行。
隨著他們越來越靠近原先堃入侵的地方,空氣進一步凝固,何疏即便拿著青璽,也能感覺周圍像結了層冰霜,隨著他每往前一點,都像破冰船在冰川裡開拔。
終於,他們看見了幾位殿主。
金光屏障已經不見了,那個龐大如小山,裡麵有無數張人臉,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物堃也徹底消失不見,但何疏定睛細看,發現原本那五位殿主,現在好像隻剩下一個還勉強能站著,就是剛才跟他溝通對話過的第九殿慶忌殿主,但他也是以劍拄地,三個躺在地上,還有一個不見了,剛才圍在四周戒備的陰差判官們,倒是還在,可都或坐或躺,早沒了剛才神采奕奕的模樣。
慶忌殿主站在那裡,衣袂飄揚,神色茫然,頗有些天地飄零的孤獨感。
“九殿主!”何疏忍不住喊道。
對方緩緩轉身,似才發現他們的存在。
他不轉身還好,這一轉過來,直接把何疏嚇一跳。
剛剛還是麵容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