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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無儘的痛苦,我並?不懷念那裡。”

馮氏遭逢巨變,高力士更是慘遭閹割,自幼顛沛流離,嶺南道對他來說,的確沒甚值得懷念之處。

譚昭昭歉意地道:“對不住,提起了你的傷心?事?。”

高力士笑著?道:“無妨,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九娘能記得帶上我,我自是高興還來不及。九娘與大郎可是打算回到韶州府?”

譚昭昭說是,“大郎與我都生長在韶州府,打算在曲江邊修個宅子,侍弄花草,吃茶會友。說實?在的,我不會侍弄花草,大郎也不會,就隻是個念想而已。大郎再做宰相下去,會惹人?厭,他是急流勇退,我則是厭倦了長安。長安太熱鬨,熱鬨得令人?生厭。年輕時,我拚命想來,如今心?願已了,心?境不同以往,該落葉歸鄉了。”

高力士附和道:“張大郎有大智慧,拿得起放得下,我很是佩服他。先帝以前?也經常對我說道,張大郎無論是鳳儀,還是品性,都令人?佩服。先帝如何不清楚,朝堂上很多官員,嘴裡說著?各種大道理,各種諫言,聽上去都是為了大唐天下,很是憂國憂民?。自己行?事?起來,卻令人?大開眼界。比若姚崇,張說,都是說一套做一套。唉,他們已經過世,就不再多提了。九娘,你喜歡什麼?花草?”

譚昭昭努力回憶,道:“其實?隻要是花花草草,我都喜歡。淡雅如菊,豔麗如牡丹者,統統都愛。”

高力士哈哈笑起來,道:“九娘還真是不挑,武皇最?喜好牡丹,我以前?在洛陽時,見過了牡丹盛放的情景,武皇薨逝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般的盛景,芙蓉園的芙蓉,遠不能及。”

譚昭昭初次見到高力士,便是幼年的他,跟在武皇的禦輦後麵,充作大人?故作鎮定的樣子,著?實?可愛得很。

“三郎可想念武皇?”

高力士仰起頭,思索了一會,答道:“偶爾會想,武皇待我有好有壞,朝夕難保的日子不好過,我不敢多想。”

譚昭昭知道高力士還是對李隆基一心?一意,她沒再多問,兩人?隻說著?閒話,儘情吃酒。

太陽逐漸西斜,高力士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起身前?去淨房了出來,道:“我得走了,不然在天黑之前?,到不了皇陵。”

譚昭昭酒也多吃了些,忙讓眉豆上了濃茶,她自己吃了一氣,對高力士道:“你吃些醒酒。”

高力士接過濃茶,咕嚕嚕吃了,對譚昭昭道:“九娘彆出來了,我自己走。”

譚昭昭要堅持將他送到門?外,高力士卻抬手攔著?,堅持道:“九娘,你彆送,送了我會難過,舍不得走。”

譚昭昭愣住,看到高力士紅了的眼眶,緩緩停下了腳步,“好,離得近,我來看你。”

高力士露出恍惚的笑意,深深凝視著?她片刻,轉過身子離去,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到了影壁前?,幾乎小跑了起來。

譚昭昭腦子裡亂糟糟的,下意識抬腿追了出去,高力士的馬車,剛好經過轉角,消失在了眼前?。

風輕輕吹過,不知從何處飄來一朵木芙蓉,晃晃悠悠掉落在地。

譚昭昭望了片刻,驚覺長安的秋日,竟然不知何時已經到來。

長安的秋最?為美麗,除了滿城黃金甲,木芙蓉,月桂等爭奇鬥豔。

在這個最?美的時節,陪伴著?高力士守皇陵的小黃門?,前?來求見譚昭昭。

高力士病重,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快要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夕陽西?下?, 天際仿若著了火,山巒的樹葉跟著熊熊燃燒,陵墓在紅光中矗立, 清冷莊重?,詭異中透著無儘荒涼。

守靈人所住的一排屋子,低矮簡陋,晚風吹拂過, 占風鐸發出叮叮咚咚清脆響動,像是在招魂。

譚昭昭立在馬邊, 靜靜望著眼前的皇陵,風卷起她的發絲, 糊在了眼睛上, 眼睛傳來?一陣酸澀。

“昭昭, 進?去吧。”張九齡牽住了她冰冷的手, 抬手將她的發絲拂開, 理著她的衣襟。

一路急行奔波趕來?,他?都覺著累,譚昭昭極少騎馬, 可想而知此時肯定不舒服。

張九齡內心擔憂, 但看?到譚昭昭平靜麵孔下?, 暗藏著的驚濤駭浪,卻不忍勸說。

人生最怕彆離苦, 譚昭昭已經送走了雪奴,此次與高力士一見?,恐成永彆。

譚昭昭似有似無點了下?頭, 道:“大?郎,我自己進?去。”

張九齡愣了下?, 不過他?未曾多說,鬆開手溫聲道:“好,我在外麵等?你。”

譚昭昭吸了吸氣,騎馬疾馳時,雙腿內側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她卻要借著這股疼痛保持清醒,才有力氣邁開腿。

小黃門躬身在前?,領著譚昭昭進?了最末一間屋子。屋子低矮昏暗,正對著門的胡塌邊點著豆大?的燈盞,照著胡塌上躺著的高力士。

高力士閉著眼睛,呼吸微弱,消瘦得如風乾了的樹枝一樣,臉色不知是燈光的昏黃,還是重?病的折磨,看?上去好像大?年三十晚上驅儺戴了一層麵具,痛苦經久不散。

譚昭昭緩緩坐在他?的身邊,也?沒喚醒他?,就那麼平靜地?,不錯眼地?守著。

小黃門去倒了碗茶水進?來?,取了簽子將燈挑得亮了些,屋子裡?變得亮堂起來?,高力士的臉更清楚了。

譚昭昭隻覺著眼睛一陣刺痛,濃濃的藥味夾雜著陳腐的氣息,霸道地?往五臟六腑鑽,她緊緊閉上雙眸,眼前?一片五彩斑斕的黑。

雪奴躺在床榻上,冰冷的身軀,刺目乾涸的血,與眼前?彌留的高力士來?回交錯。

小黃門低聲道:“夫人,三郎時醒時睡,可要奴喚醒他??”

譚昭昭穩了穩神,輕輕搖頭:“多點幾盞燈......將燈燭都取來?全部點上,外麵的花草,選茂盛的剪了來?擺設,屋子太?冷清了。”

小黃門說,高力士病得厲害,醒著的時候頭痛頭暈嘔吐不止,能入睡反倒是奢侈。

小黃門還說,高力士因為先帝駕崩,他?傷心過度,夜不能寐,需要靠服用朱砂安神,方能闔眼。

太?冷清了。

高力士愛美,他?這短短的人世路,辛苦過,輝煌過,精彩紛呈。

離去的路,當得起花團錦族。

譚昭昭心如被針狠狠刺過,她最沒資格說這句話。

高力士聰慧至極,當時她攔著他?吃朱砂,他?並未追問,但他?什麼都明白了。

譚昭昭不知道高力士是故意服用朱砂,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報複她。

他?知道,自己攔著了她,就是不要他?死,他?偏生折磨自己,死在她的麵前?。

小黃門抱著大?捧的花草進?來?,插在壇壇罐罐裡?,屋裡?多點了幾盞燈,一下?變得亮堂起來?,照著滿室的花團錦族。

譚昭昭手指無意識摳著衣襟,迷茫地?望著四周,半晌後?恍然道:“勞煩你去拿酒釀與蛋進?來?,我給他?做酒釀煮蛋。”

小黃門歉意地?道:“夫人,蛋倒有幾隻,隻此處沒酒釀。”

譚昭昭哦了聲,深深的悲涼內疚,她得要努力地?緩一緩,才能再次出?聲:“濁酒可有?”

小黃門道有小半壇,譚昭昭道:“就拿濁酒吧。”

小黃門轉身出?去,取了紅泥小爐與濁酒等?進?屋,譚昭昭獨自坐在那裡?,守著爐火煮蛋。

濁酒比酒釀的氣味要濃烈些,沒一會,酒的甜香縈繞,衝淡了屋內的藥味。

罐子咕嚕嚕,譚昭昭下?巴放在膝蓋上,環抱著雙腿,望著小爐中紅彤彤的爐火,腦子一片空白,怔怔出?神,咕嚕聲漸小,她都未曾發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高力士好像做了長長的夢,他?在夢中聞到了花草的香氣,酒釀煮蛋的香氣。醒來?睜開眼,花草滿屋,簡陋的屋子一向寒酸,許久沒這般熱鬨喜慶過了。

原來?不是夢,譚昭昭來?了,親自守著爐火給他?做酒釀煮蛋。

譚昭昭以?前?其實並未親自動過手,她喜好吃,在吃上能花樣百出?,卻不擅長動手,煮酒除外。

罐子裡?的水快煮乾了,譚昭昭好似並不知道。要是換作了煮酒,她定早不會如此。因為她總是不停地?揭蓋子,迫不及待能早些吃到酒。

高力士臉上不由得浮現起淡淡的笑意,喚道:“九娘。”

譚昭昭恍惚聽到了有人叫她,愣愣側頭朝高力士看?去,與他?含笑的雙眼相對,她呆住,呐呐不能言。

高力士努力抬手指向小爐,“快煮糊了。”

譚昭昭回過神,手忙腳亂去拿罐子,罐子燙,她倏地?縮回手,四處尋找,帕子就在麵前?,她卻沒看?到,乾脆抓起自己的裙擺墊住,將罐子從小爐上捧到了案幾上。

罐子裡?還剩些許的湯水,蛋已經煮過了頭,譚昭昭忙道:“我再重?新給你煮一份。”

高力士道:“我餓了,現在就想吃。”

濁酒已經用完,再也?沒辦法煮一份。當時她腦子太?過混亂,她與張九齡離開得匆忙,連行囊換洗衣衫都沒準備,騎上馬就出?了城。

譚昭昭歉意不已,隻能將就著舀到了碗裡?,用羹匙輕輕攪動吹涼。

高力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望著她的慌亂與不安,道:“九娘,好了,我不怕燙。”

譚昭昭試了試溫度,將碗放在一旁,上前?攙扶他?坐起來?了,觸到他?瘦骨嶙峋的後?背,手比先前?被罐子燙過還要痛。

高力士動了一下?,就氣喘籲籲,痛苦地?緊皺起眉眼,他?拚命克製住喘熄,勸說她道:“九娘,我沒事,你不要難過。”

譚昭昭側過頭,飛快擦拭掉自己的眼淚,俯身端了碗,道:“你不方便吃,我喂你。”

高力士頓了下?,他?的手動了又動,無論如何都抬不起來?,擠出?一絲笑道:“好像又回到了剛見?你時,你見?我手臂有傷,要喂我用飯。”

譚昭昭將高力士抬手的動作悉數看?到了眼裡?,她心痛如絞,佯裝輕鬆道:“是啊,那是你年紀雖小,卻很是倔強,還愛逞強,現在還一樣,與小時候一樣倔。到老以?後?,估計也?是個倔老翁。”

高力士%e8%83%b8口一陣翻江倒海,他?用力壓製住,就著她的手吃了兩口湯。

以?往最愛,甜滋滋的湯吞下?去,很快他?就克製不住了,緊閉著嘴,看?向了塌邊的痰盂。

譚昭昭隨著高力士的視線看?去,恍惚了下?,將碗一放,取了痰盂遞上前?,高力士俯頭狂吐,連五臟六腑都仿佛要一起吐出?來?。

吐完之後?,高力士的臉色更加灰敗了幾分,靠在軟囊上,連呼吸都已無力。

譚昭昭哀哀望著他?,手伸過去,顫唞著覆上了他?搭在被褥外,枯瘦如柴冰涼的手背。

高力士緩緩地?道:“沒事,我沒事。”

譚昭昭看?著他?變黃的眼睛,終於忍不住問道:“三郎,你為何要這麼做?為何要這麼做?你可是在報複我?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