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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齡失笑,寬慰她道:“阿滿與千山他們已經去?準備了,昭昭彆急。”

下雪的長安,能搬進溫暖舒適的家,譚昭昭哪冷靜得下來。從出了都亭驛,嘴從未合攏過。

街上車水馬龍,長安城的權貴與平民百姓,都傾巢而出,趕著出來賞雪。

長安的筆直寬敞長街,被雪覆蓋住,灑掃之後,地上很?快又覆上了一層。

穿著高齒木屐的行?人,也不怕冷,手上揣著手爐,或者抱著一束梅花,在雪地裡?歡快走動,留下剔剔達達的響聲,與馬騾驢子的蹄聲交相輝映。

一番禮儀祭祀之後,譚昭昭進了屋。熏籠裡?徐徐散發著青木香氣,絲履踩在地氈上,柔軟且悄無聲息。

譚昭昭快活地在屋內奔走,張九齡也不阻攔,寵溺笑著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

到了夜間,雪花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廊簷下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照得四下溫暖而寧靜。

庭院裡?的梅花開了,冷香幽幽,絲絲縷縷撲入鼻尖。

譚昭昭也不怕冷。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拿著琉璃盞,在廊簷下的木地板上席地而坐。

張九齡陪著譚昭昭吃了一整天的酒,此刻玉麵泛紅,他笑個?不停,去?采了幾朵梅花,簪在了譚昭昭的發間。

譚昭昭抬手取下梅花,扔進了酒裡?,笑嘻嘻道:“梅花葡萄酒!”

不管譚昭昭做什麼,張九齡都道好。他此刻感到從骨子裡?,呼吸裡?,愉悅汩汩在往外冒。悠然上前,陪著譚昭昭一起坐下,拉開大氅,把?她一並包裹進去?。

譚昭昭舉起杯,大喊道:“敬長安!”

張九齡隨著她同舉杯,朗聲道:“敬長安,敬昭昭!”

譚昭昭將酒一飲而儘,哈哈大笑,側身過來,主動親%e5%90%bb了上去?。

張九齡熱情?回應,手上的琉璃盞,滾落在一旁,他打橫抱起她走進屋,兩人一同倒在了厚軟的地氈裡?。

譚昭昭吃了葡萄酒,嘴唇殷紅似血,映著藍色的地氈,烏發披散開來,豔麗如同女妖。

張九齡亦如此,唇上染了葡萄酒汁,泛紅的眼尾,深邃的雙眸暗沉,迸發出熾熱癡狂。

“昭昭,昭昭。”他一聲聲,呢喃呼喊,克製不住地發顫。

地氈無聲,惟有梅花的幽香,徹夜伴著他們。

第三十五章

長安雪後似春歸。

銀裝素裹的天地, 宮闕城郭都覆蓋在白雪皚皚中,街上人流如織,連暮鼓都敲得晚了?些, 恐驚到賞雪的歸人。

供百姓遊玩的芙蓉池畔,離得還有一裡之地,就已經車馬擁擠。

朱雀大街上車馬不絕,乾脆出城去了彆莊。莊外又是一番景象, 梅花盛放,點綴著雪白, 美如畫卷。

西市裡的燈火,徹夜不熄。酒廬裡的美酒, 如同水一般送上。舞姬們的胡旋舞, 豔麗的裙擺翩飛如花, 吃醉了的遊俠兒, 讀書人們, 來了?興致,舞劍助興,詩歌相?和。

雪奴忙得實?在走不開, 拖了?仆婦送了?兩壇酒前來賠罪, 順道傳話, 說舍不得大錢,再過兩日來同譚昭昭圍爐煮酒。

譚昭昭聽罷哈哈大笑?, 她喜歡雪奴的真?性情,誰不喜歡錢呢?

張九齡無奈看?著她,放下書卷, 將?她摟著舍不得放的酒取下,在她身上搭了?張薄錦被, 關心道:“仔細受了?涼。”

譚昭昭躺在軟囊上,無聊晃動著腿。

長安的百姓太愛熱鬨了?,外麵到處都是?人。他們前去芙蓉園賞景,走了?一半就打道回府了?。

太過擁擠,估計去了?也隻是?看?人。譚昭昭後世見過這種景象,想到在大唐的長安還能見到,親切歸親切,到底不想再辛苦一次。

張九齡認真?讀書,譚昭昭不能打擾到他,便起身趴在熏籠上,熏香伴著暖意,沒?一會她就昏昏欲睡。

外麵天色已暗,千山進屋來欲點上燈籠。張九齡看?了?眼譚昭昭,朝他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道:“過陣子再點吧。”

千山躬身應下,留下火鐮退了?出去。

張九齡挪到了?窗欞下,借著天色的餘光,繼續認真?讀書。

沒?多時千山又進來了?,上前低聲?稟報道:“大郎,有個賀郎君譴人送了?帖子來。”

張九齡接過帖子,譚昭昭正好醒了?過來,睜開眼看?到千山也在,猶帶著睡意問道:“怎地了??”

張九齡忙說無事,將?帖子遞給了?譚昭昭。

帖子是?賀知章送來,邀請張九齡前去西市吃酒。興化坊離西市近,這個時辰前去,還趕得上西市關門。

市坊皆一樣,大門關閉之後,市坊內的人可以走動,東西市的鋪子繼續做買賣,留在裡麵的人,便歇宿在此?。

張九齡若是?這個時辰前去赴約,就要?歇在西市了?。

譚昭昭看?到帖子上除了?賀知章,還有個鼎鼎大名的人叫裴光庭。

張九齡低聲?介紹了?裴光庭,接過了?譚昭昭遞來的帖子,神色猶疑。

裴光庭出身河東裴氏,士族如今逐漸沒?落,祖上暫且不提。其?父乃是?宰相?裴行儉,母親庫狄氏。

裴行儉原配陸氏,前麵生了?三個兒子。在年老時取了?繼妻庫狄氏,在裴光庭三歲時就已去世。

武皇當時召寡居,具有才情的婦人進宮,拜為禦正,即與上官婉兒她們一樣,起草詔書,深得武皇看?中。

如今庫狄氏上了?年紀,已歸家頤養,裴光庭借著門蔭出仕,官拜太常寺丞。

事關張九齡的交友與前程,譚昭昭哪能攔著,道:“大郎,他們恰好遇到,一時興起邀請前去西市吃酒,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你快去看?看?,等下西市要?關門了?,莫要?讓人久等。”

張九齡攬住譚昭昭,道:“可是?,我去了?,今夜就回不來,我舍不得昭昭。”

等他走入仕途,少不了?來往應酬。

天天膩在一起,如熊熊烈火,燒得旺,熄滅得也快。

就是?他不膩,譚昭昭自己也想獨處,好生歇一歇喘口氣。

譚昭昭嗬嗬,推開他道:“我們又不是?沒?分彆過,快去快去,廢話少說。”

張九齡被譚昭昭推著往淨房走去,掙紮著回頭看?她,不悅道:“端瞧著昭昭,好似不想我留在家中?”

譚昭昭敷衍地道:“我當然想大郎留在家裡,隻大郎誌在天下,留也留不住。我再留,就是?我自私了?。外麵冷,大郎多穿一些。大郎自己知道輕重,吃醉了?,要?注意歇息,莫要?著涼。等下我再去好生叮囑下千山,讓他帶件厚衣衫。”

張九齡見譚昭昭急匆匆離開,她關心自己,他自當高興。隻一想到她毫不猶豫想要?他走,這點子高興刷地就消失了?。

自從一路走來,兩人從未分開過。習慣了?身邊有她,夜裡歇息時,她的手腳都纏在他身上。如藤蔓纏繞,他動彈不得,對他來說卻是?種撫慰,始終甘之若飴。

譚昭昭拿了?厚大氅,羅襪,乾淨的裡衣包裹號交給千山,叮囑了?一番。

張九齡更完衣出來,他換了?身深青繡修竹寬袍廣袖,烏發用一隻玉釵固定在頭頂,玉麵薄唇,神色沉靜的臉,清冷自持,如雪中的寒梅,又若雪中的修竹。

譚昭昭目光灼灼打量著他,上前理著他腰間掛著的鞶囊,讚道:“好一個美姿儀的翩翩公子!”

張九齡在她的言笑?晏晏中,著實?再也氣不起來,緊摟了?下她,悶聲?道:“昭昭,我去了?。得要?明日中午,西市開門之後,我方能歸家。昭昭自己在家小心些,少吃些酒。”

賀知章是?有名的酒鬼,“飲中八仙”之一,譚昭昭可比不上他。

張九齡冷靜自持,譚昭昭相?信他,她也沒?興趣做他阿娘,行規勸之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譚昭昭敷衍著應了?,將?張九齡送到了?門口,他打開車窗,尤依依不舍望來。

外麵寒意浸人,譚昭昭摟緊風帽衣襟,踩著高齒木屐,剔剔達達轉身回了?屋。

獨自在家,譚昭昭將?風帽一扔,撲倒在胡塌上,舒服地攤著。

四下一片安寧靜謐,屋外寒風聲?,呼嘯中夾雜著尖利,好像是?在嗚咽,伴隨著燈盞的燈花偶爾嗶啵,無端的寂寞,無聲?無息襲來。

譚昭昭躺了?一會,一個翻身爬起,打量著窗欞外的天色,再看?向滴漏,喚了?聲?眉豆,衝進了?臥房箱籠,一陣翻箱倒櫃。

眉豆跟了?進來,譚昭昭拿著男衫往身上套:“收拾一下裡衣,讓張大牛備馬,我們去西市。”

眉豆吃驚地道:“九娘這個時辰前去西市,可是?要?去尋大郎?”

譚昭昭白了?她一眼,道:“我去尋大郎作甚?你去不去?要?是?你願意留在家中,我就叫阿滿隨我前去。”

眉豆比譚昭昭還喜歡西市,她急著道:“去去去,婢子去。”說罷,便跑去收拾準備了?。

譚昭昭笑?了?起來,收拾穿戴好,張大牛駕車,將?她們送去了?西市。

剛到西市門口,譚昭昭就聽到了?閉市的鑼聲?。大門口人流如織,出來的三兩人,餘下則全呼啦往裡麵而去。

譚昭昭看?得高興不已,西市估計今晚又徹夜不眠。她提著衣袍下擺,穿著木屐在雪地裡,穩穩跑得飛快。

有如她一樣穿著男衫的娘子,也在往門口奔跑,身後的婢女?仆婦呼啦啦跟在身後。經過譚昭昭,不禁抿嘴朝她笑?。

看?到同道中人,譚昭昭回了?她一個絢爛的笑?。

除了?穿著男衫出來玩耍的娘子們,胡姬們穿著華麗的衣袍,趕著前去做買賣,亦疾步匆匆。

寒冷的冬日傍晚,好似一下就鮮活起來。

西市的大門,緩緩關閉了?。

譚昭昭站在那裡,望著眼前燈火通明的街市。每間鋪子門前都掛著燈籠,一眼望不到儘頭,如一條璀璨的星河。

鋪子進進出出的客人,胡姬們在嬌聲?與客人打趣,早早就吃醉了?酒的遊俠狂生,走路都歪歪倒倒,卻舍不得酒囊的酒,不時停下來,仰頭咕咚灌上一氣。

對比著宵禁後冷清的長街,譚昭昭看?著眼前的景象,感到恍若隔世,她來到的,是?幻境。

撲鼻而來的酒香菜香,茶鋪食肆裡傳出夥計招呼客人的吆喝,不知何處傳來的絲竹管弦,撲麵而來的人間煙火,又將?譚昭昭拉回了?現實?。

譚昭昭裹緊大氅,笑?著小跑前行,來到了?雪奴的酒廬。

雪奴正在同一個胡姬酒娘說著什麼,看?到進門的譚昭昭,頓時驚喜地跑上前,攜著她的手道:“九娘怎地來了??”

譚昭昭笑?盈盈打趣道:“夜奔!”

雪奴被逗得咯咯笑?,朝她身後打量,隻看?到眉豆捧著行囊,並?未見到張九齡,頓時眉頭一挑,並?未多問,臉上的笑?容更濃。

“走,我領你去後麵。”雪奴交待了?胡姬一句,領著譚昭昭經過穿堂,到了?後院。

後院又是?另一番景象,不同於前麵廳堂的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