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戌時,天已暗下。
折衝府外,王佑牽著馬匹,等了片刻,府門拉開,李湛一席紫衣,翻身而上,他與王佑叮囑一番,策馬而去。
他覺出不遠處似是有人在跟,他沒有理會,直至長安城外以北的一處院子,才翻身下馬,輕叩門栓。
院子外點著兩盞大紅燈籠,將他俊美的麵容映得添了分魅惑。
開門的是一位女子,身材姣好,麵容嬌媚,正是李見素與李湛成婚第二日,去瑞和院時,崔寶英想送去清和院的那位,名為如意的婢女。
“等等,有人盯梢。”
原本如意開了門便想退開,可李湛低沉地道了一句,讓她頓時明白過來,她上前一步,麵帶嬌羞的朝他嗔怪道:“世子怎麼這麼晚才來啊……”
李湛笑著溫聲哄道:“我的過,不該讓你久等的。”
說著,他輕輕撩開擋在如意額前的一縷青絲,又問:“可備了熱水?”
如意紅著臉頰點了點頭,二人終是合了院門,朝屋中走去。
待走進屋,如意很快便將門窗合緊,推開書櫃後的暗門,李湛走了進去,如意又將暗門合上,隨後她一人分飾兩角,一會兒是男子低笑的聲音,一會兒又是女子嬌柔的叫喊……
長安城外七十裡地的一處驛站。
鄭盤抬腳踩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蓋處,仰頭喝了口酒,與那押送他的解差道:“那婊子染了花柳,你可知是誰給她治好的,便是那青山觀裡給人義診的方士。”
說罷,他捏起一粒花生扔入口中,“那方士你可知實則為誰?”
解差忙給他又添一碗酒,“郎君快說說,到底何人這般能耐?”
他口中的能耐,不光是指醫術高絕,更是指何人如此膽大,竟敢親自去治,也不怕被傳了那病。
鄭盤嘿嘿一笑,壓身俯到他耳旁念出一個名字。
解差登時愣住。
見他似是不信,鄭盤冷笑,仰頭又是一碗酒,“那賤人知道太子隻是玩玩她,給不了她名分,在宮裡遇見我以後,就死了命的勾我,眼看勾我不成,也不知耍了什麼心機,這才封了個公主……”
他打著酒嗝兒道:“你放心,我姑母太後怎麼可能看我在嶺南受苦,待翻過年後,我隨意立個功績,還是得回京在她老人家麵前儘孝的!”
說著,他晃晃悠悠拿出一塊玉佩,按在解差手中,向他保證,“你我日後便是兄弟,待我回京,自是少不了你好處!還有你兄長叫什麼來著?待我一到嶺南,便書信一封給我阿翁……”
夜闌將晚,狂風驟起,深秋的黑雲沉沉壓下。
鄭盤哼著小曲兒,被解差扶上了二樓客房,他歪在榻上,朝解差揮了揮手,解差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
鄭盤方才酒後的那番允諾,並非狂言,而是早在他出城前,鄭家就已經打點好了一切,他此番與其說是流放,不如說是遊曆,待到了嶺南,沒了長安的拘束,他鄭盤隻會更加自在
快活,可到底還是咽不下那口氣……
明明那賤人按照他的指使,四處去傳,待傳言流出,他不信李湛心中不膈應,不信今上和張貴妃不覺得丟臉,不信太子還願給李見素撐腰……
到時,無人護她,她便隻能來求他。
可這死賤人非要與他作對,說什麼也不肯去傳,他隻是氣不過蹬她幾腳,卻沒想她命中該死,竟從欄窗翻了過去,晦氣不說,還害得他也跟著遭罪。
鄭盤迷迷瞪瞪打了個冷顫,他出聲咒罵,“哪個該死的沒把窗子關好?”
說罷,他沉沉抬眼,朝鑽風的那處眯眼看去。
夜色下,一個身影赫然出現在窗後,正一步一步朝他走來。
“誰?”鄭盤腦袋發脹,看不清楚,他半撐身子甩了甩頭。
待身影徹底停在榻邊,他眯著眼盯了片刻,才猛然驚道:“李、李湛?”
李湛沒有遮麵,一身黑衣站在他麵前。
鄭盤不知是因為深秋夜寒,還是因為他飲酒的緣故,那模樣生得極好的李湛,為何此刻讓他覺得十分可怖,仿若地府黑煞,讓人心裡生出一陣森冷寒意。
鄭盤心裡一橫,不就是個廢人,有什麼可怕,他抬手就朝李湛臉上指,“你怎麼在這兒?”
李湛沒有說話,隻袖中倏然落下一柄匕首。
鄭盤不知,強梗著脖子朝他開罵,“你個廢……”
一道寒光閃過,空氣中頓時彌漫出血腥味,鄭盤愣了一瞬,隨即麵露驚懼,雙手捂在唇上,支支吾吾似在叫嚷,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隻見那鮮血從指縫溢出,麵前的被褥上,落著半截舌頭,似還在輕輕蠕動。
“囉嗦。”李湛抽出帕子,擦拭著匕首上的血跡。
鄭盤疼得倒在床榻上,渾身不住顫抖,到底也是鄭家人,骨子裡的血性還是有的,他忍著劇痛,竟強撐著爬起身來,他憤恨地撲向李湛,李湛卻是一個閃身,躲避的同時,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抬腳便朝他腿骨處用力踩去,隨著骨頭斷裂的兩次聲響,鄭盤徹底如同廢人一般,整個身子朝下跌去。
李湛還未鬆手,將直接拖至窗邊,讓他半個身子都懸在空中,隻要他此刻丟手,鄭盤便會從這驛站的三樓窗口,直直砸向地麵。
可李湛卻是將他死死拽著,沒有半分要鬆開的意思。
斷腿與斷舌的劇痛,再加上即將墜亡的驚懼,將鄭盤早已嚇到失禁,他此生從未如此害怕過,也從未如此狼狽過,這一刻,他當真是後悔了……可一切都晚了。
半晌過後,鄭盤似是暈過去了,李湛拿出匕首,在他後背處紮了一刀,一聲悶哼,鄭盤再次睜眼,迎著呼嘯的寒風,他又開始痛哭地扭動著身軀,妄圖掙脫。
“她哭了兩個時辰。”
頭頂上方,李湛冰冷的聲音低低傳來。
“你可莫要死了,待兩個時辰後,我在送你上路。”
狂風與雷電共同悲鳴,遮去了今晚一切聲響。
無人知曉,鄭盤究竟何時墜樓而亡,也無人知曉,他生前究竟被折磨到何等地步,死狀竟會如此慘烈。
疾風驟雨傾盆而下,李湛沒有勒馬躲避,而是揚起馬鞭,在雨中疾馳。
他臉頰與手指在寒風中凍得幾乎要失了知覺,他卻依舊不停,機械般駕馬奔騰。
今晚雷雨交加,無人陪在她身側,她定是又要縮成一團,哭到泣不成聲。
阿素彆怕,是他錯從前做錯了,他不該那般苛待她的。
他以為那些人予她親人之名,便會真心待她,為她出頭,護她周全,可如今他終於意識到,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護她,在利益與她之間,饒是那給了她五百封邑的太子,也無法選她。
既是如此,他何必再去將她推開。
他此生第一次任性,是為了護她。
他此生第二次任性,也還是要為了她。
在寒衣節那晚,他看見她失神落魄回到王府,蜷縮在貴妃榻上,哭到失聲的那一刻起,他便下此決心,不再將她推開。
他要將一切都告訴她。
至於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皆由他李湛來背負。
七十裡路,行至長安城外,晨光微露。
他昨晚離開驛站前,換了衣衫,可一夜風雨讓他衣衫儘濕,滿身泥濘。
回到府中,他先去淨房洗漱,重新換了乾淨衣裳,梳好發冠,來到正房外,問采苓,“公主可醒了?”
采苓垂著眼,語氣頗有幾分冷硬,“醒了。”
李湛沒有再說什麼,隻眉心微蹙了一下,推門而入。
屋中右側的屏風後,又身影坐在書案旁,李湛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許久未見,她更加清瘦,許是因為昨晚雷雨的緣故,她眼下泛著烏黑,顯然一宿未曾睡好。
她知道他進來了,但什麼也沒說,正在一張紙上認真寫著東西。
怕打擾到她,他沒在上前,靜靜站在那裡,目光半分不移地望著她。
片刻後,她終於停筆,輕輕吹了吹墨跡,抬起眼看向李湛。
他依舊穿著紫衣,雖與昨晚紅燈籠下那件不同,樣式卻極為相似,他似乎自從去了折衝府之後,便時常身著紫衣,可是因為如意喜歡?
李見素有一瞬的怔然,但很快便平靜地收回目光。
罷了,不重要了。
她將麵前紙張朝李湛麵前推了過去,用那異常淡然的語氣,開口道:“世子,我們和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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