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劉甫身為縣衙捕頭始終懷有一份狐疑,語氣並不和善。
他沉聲道:“此次案件事關重大,看在我妻楊鳳英的份上才替你夫妻壓下了你二人並非本地人的實情。”
“如若不然,一個月內查不出刺客的身份,你和你丈夫必須有一人入獄接受盤查。”
實在查不出時,即便知曉外村人是無辜,也會將他們與刺客皆不是本村人的共同特征劃到一起嚴刑拷打,用以交差。
劉甫並不是很想這麼說。
可出於公差,這些警告的話不得不交代清楚。
哪怕通過這個皮囊美豔、不安於室的美人近日虐待丈夫的一些行徑中能夠猜到,她也許巴不得將她丈夫丟進陰冷的地牢裡被鐵鏈纏身,好加快她丈夫的痛苦與死亡。
在他嚴厲目光下的女子聽到這話烏眸中隱隱流露出幾分詫異。
聽到劉甫這話的時候,織霧進一步想起了當下最為要緊的事。
也隻有接觸到任務對象的時候,那片花瓣的尾端才會漸漸染上紅色。
倘若被牽連入獄,要等到真凶查出來以後才能放出,隻怕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織霧撫著腕上花瓣所在的位置,一顆心當即就要沉入水底。
好在末了,劉甫再度提醒了她:當日她丈夫也在現場。
隻是傷得比她更重。
劉甫更希望,織霧能夠繼續從她丈夫口中問出一些關於刺客有用的線索。
織霧心下飛快掠過無數思緒後不由緩緩收緊手指,似乎也想到了這一茬。
是了……
家裡的“丈夫”當時竟也在場,對方定然知曉內情。
*
天色暗了下來,織霧回到現在的“家”後,兀自在屋裡尋了一支蠟燭點燃。
她細細打量過屋裡陳設後,在牆角處發現一堆稻草。
稻草臟汙,摸起來又乾又刺,偏生中間位置壓得凹陷,似乎有什麼人曾長久地在這裡躺過。
織霧心覺這多半也不太可能。
畢竟今日將男人安置在榻上時,她發覺榻上的墊被又厚又軟,上麵連一處粗糙硌人的針腳都尋不出,壓上去好似置身於軟綿的雲團。
再瞧原身頗為細嫩的肌膚,像柔軟的花瓣一般,隻怕躺在這乾草上被上麵草尖劃傷肌膚都有可能。
更彆說,這位置還正對著一扇漏風的破木窗,夜裡從那細縫裡漏進來的冷風都像是一根細細刀子割在肌膚上,即便不會真的淌血,也會被磋磨地難以睡好。
屋中其餘的擺設皆無異樣。
隻待三更天,織霧見男人似乎有了蘇醒的意識,這才匆匆將熬過的藥熱好端來。
通過楊大嫂和她丈夫劉甫的言辭可知,原身待男人也許都並不是很上心。
織霧怕他這當口醒來又會記起原身要舍他而去的傷心言論,難免要再次拿出先前勸慰的姿態。
她隻全心全意將自己代入是他妻子的角色,全然不敢大意對待。
蠟燭被挪到了床頭的小桌案上。
燭光幽幽地照在兩個人的肩背處,將映在牆上的一對黑影拉得斜長。
“夫君心裡恨我怨我,隻管等眼睛好起來以後再和我算賬……”
“現下,權當是忍辱負重好了。”
織霧不會哄人,隻能用對待孩子般的語氣輕道:“夫君現在乖乖喝藥,大夫說,最遲半個月眼睛就能看見了。”
“倘若不喝,興許會瞎一輩子……”
“夫君自己來選?”
她好說歹說,柔白雙手捧起瓷青小碗,唯恐自己的勸話對他起不了分毫作用。
好在男人在聽見“會瞎一輩子”時,似乎有所動容。
在織霧再度嘗試將瓷勺裡的藥湯吹涼遞送到他唇邊之後,對方才緩緩張開了唇。
織霧心頭微緩,喂完藥後,愈發熟練地喚他“夫君”,卻聽見男人忽然開口。
“現在是什麼時辰……”
溫潤的嗓音像是竹林間拂來的清風,清淩淩的聲線惹得人耳廓瞬間一酥。
織霧乍然聽他開口,被那清泠低沉的嗓音分去了神。
那種令耳廓沉酥之感,宛若撥弦落珠,對他的陰鷙印象幾乎也瞬間就轉變成了溫柔。
燭焰“嗤”地跳躍了下。
在溟濛黑暗與瑩瑩燭光交界處,男人的模樣愈發清晰地映入織霧眼簾。
他的身體缺少營養,毫無血色的病態臉龐遠比覆於眼上陳舊白紗要更為蒼白。
織霧怔了怔,看著這般模樣的男子,那“夫君”二字似莫名就多了幾分隱秘的滋味。
吐字曖昧黏連在唇齒間,反倒變得難以啟齒起來。
畢竟先前一直以為他會是個性情陰鷙之人……
接收信息的腦袋像是慢了一拍,這時再想起他方才問的問題,織霧才被燙到了視線般鴉睫顫顫地轉開目光。
“現在……”
現在,大概是子時了。
他這麼快就願意同她開口說話,對織霧來說,幾乎完全是個意外之喜。
先前準備好一肚子代原身道歉哄人的措辭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織霧便見男人好似又緘默了下來。
“夫……夫君……”
關鍵時刻,她嘴笨地幾乎有些不知所措。
在布滿細碎傷痕的指腹緩緩觸碰到眼上厚重紗布後,男人卻再度開口,“這段時日勞你操勞。”
“是我一時走不出……”
“現如今卻不同了。”
他接過她手裡的瓷青小碗,掌心碰到織霧軟嫩的指尖。
男人偏過頭,眼覆白紗的清俊臉龐找準她的方向,“畢竟……”
“我們是夫妻。”
織霧看清他的正臉,總覺有幾分恍神,連他的話也沒太過於留神在心上。
按楊大嫂的話看,原身這麼好看卻因為身體過於虛弱而不能用,這才大大增加了原身對他的怨氣吧?
*
男人身體太過於虛弱,喝完藥後等到第二日才再度醒來。
上午織霧借著跟楊大嫂學習針線活的借口,在熱心楊大嫂的話語裡打探到關於這裡的更多信息。
回到家後因這次與丈夫話說開來,織霧再接近男人時,對方終於也不再過於抵觸。
在天黑時,男人甚至還主動與織霧要了一碗白粥。
可見夫妻間的確沒有隔夜的仇。
織霧端來粥,耐著性子等眼睛看不見的男人姿儀優雅地用完後,對方卻忽然道:“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織霧正要收走空碗的手指頓時發緊。
確認他的確看不見自己神情後,她這才緩緩按捺下心尖上的不安慢聲詢問,“從前……是怎麼了?”
男人道:“從前,我們的關係沒有現在這樣融洽。”
這些話,也都充分說明了他們之前的嫌隙不淺。
而織霧要做的就是不能露餡。
有道是浪|女回頭金不換,單純是性情上的微妙改變也許並不會過於奇怪。
織霧因為不能完全還原原身的性情,索性順勢道:“我以後必然會改,從前做不到的事情,往後也一定會做到……”
想到自己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後麵還要有求於他,當下自是語氣輕軟,一雙圓潤烏眸乖覺望向男人,“我待夫君一心一意,往後再不多看其他男人一眼。”
男人未置可否,但對她的態度顯然有所改善。
如此一來,織霧暗想自己隻需這幾日待他更為細致一些,待他眼睛全然恢複之後,再向他詢問當日關於刺客的線索,必然不會太難。
臨睡之前,織霧見他有了要起榻的動作,想到白日裡楊大嫂與她閒聊間熱心叮囑過的事項,立馬猜到他興許想要小解,頗為關懷上前。
“夫君眼睛暫且看不清,不太方便的事情便喚我來就好……”
織霧頗為討好的語氣似乎引起了對方一分注意,引得男人下頜略是壓低。
“說起來,阿霧倒也是許久不曾這樣不避嫌地……”
“扶著我了。”
他緩緩垂首“看”向她,溫潤的聲線顯露不出分毫異端。
“避嫌”二字初入耳時,織霧險些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違背人倫道德的禁忌。
待回過神,這才想到他被原身嫌棄的處境,措辭間的自卑竟也合乎情理。┆┆思┆┆兔┆┆在┆┆線┆┆閱┆┆讀┆┆
可妻子在外麵有了旁人之後竟都不願再扶他……
織霧抬起卷曲的鴉睫,下意識打量著燈光下男人溫潤如常的麵龐。
接著腦袋裡似突然間想到什麼,人不由就僵愣在了原地。
他說的“扶”是哪個“扶”?
是扶他人去外麵,還是說……
她的眼神不自覺便落在了他腰際下一片頗深的陰影,朝他主動抬起的手臂逐漸僵凝。
上前一步,接著伸出手指落下的位置也許會錯……
織霧心跳驀地促促起來。
在刺客找出來之前,她還不能出什麼太大的岔子,暴露不必要暴露的馬腳。
可他們既然是夫妻……
似乎已經迅速腦補出了什麼奇怪的羞恥畫麵。
木訥在原地的女子腦海裡“嗡”地碰翻了一隻火爐般。
連帶著細細的指尖都被點燃似的開始發燙起來。
第3章
極其寂靜的夜。
男人起身後一隻手掌仍撐著榻沿正欲獨自下榻。
走來他跟前的美人則抿著紅潤小嘴,屏住唇齒間隱隱發燙的呼吸。
強製探出的手掌堪堪觸碰到男人腹下的麵料。
細細的指尖將麵料按出輪廓凹痕,幾乎要隔著麵料觸碰到。
在織霧決定豁出去瞬間,一隻蒼白手掌恰到好處地搭在她伸來的手指上。
周身病氣未褪的男人忽而低頭說道:
“勞煩你了。”
在聽見他開口的一刹那,織霧霎時如釋重負,連忙反手握住他冰涼的指尖,口中關懷,“夫君當心腳下。”
……
夜裡織霧隻照舊借口怕壓到夫君的傷口,在地上鋪了被褥休息。
一方麵固然是虛假的借口,另一方麵,男人身體羸弱無比,在織霧眼中幾乎就是個好看卻易碎的琉璃。
若翻身時一個擠壓,指不定前日因雨水惡化的傷口就又會更難愈合。
隔天早上織霧醒來,發現男人雙手交疊在小腹,和入睡時的儀態幾乎毫無二致。
等他醒來,織霧要給他喂藥之前,男人卻忽然說是眼睛能感受到光亮。
待解開眼上纏縛已久的白紗之後,織霧用乾淨柔軟的細布反複擦拭對方眼皮上沾染的藥渣。
沾染汙濁藥漬的細布揉洗幾遍後,一盆清水都略顯渾濁,她才提醒男人睜開雙眸。
織霧屏住呼吸,心底難免擔憂他也許僅能感受到些許光影,隻耐著性子想等他睜開雙眼後再詢問能否視物清晰。
接著,便有一雙濃黑暗沉的眸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織霧心跳處驀地一突——
在男人眼皮撐開瞬間,她不僅沒有因他眼眸上沒有傷痕而感到慶幸。
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