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隻隔了兩日,便這樣了。
南婆婆眼皮耷拉著,有氣無力的躺在塌上:“小姐本就事多,勞煩您專程走一趟來瞧老奴……”
季明仙在床邊坐下,輕輕搖頭:“您這說的是什麼話。”
南婆婆勉強牽動嘴角笑了一下,終於問出了她最想問的:“六小姐呢?”
季明仙安撫似的握住了她的手,卻沒有說話。
南婆婆的眼神忽然間渙散了幾分:“這個傻孩子……”
儘管賬房那兒還有許多事,府上名下田地今年秋年的收成大半入庫,需要季明仙親自去一一核查,但她還是選擇繼續留在這裡,陪伴南婆婆,一處等待最後的結果。
說起來,來到李家之後,她最先領到的便是顧看小六的差事,此後打交道最多的,也是南婆婆這個長久以來照顧著小六的人。
今日之事,若是南婆婆終究不幸,那就由她這個相對還算熟悉一些的人在這兒送她最後一程,替她好好的操持身後事。
如若是小六出了事,南婆婆這兒就更該有個人照應一下了。
沒了小六,誰還會理會這個老婦人呢?
她不表露態度出來,南婆婆和吉祥以後的日子,或許會很難過。
伴隨著南婆婆艱難的喘熄聲,時間仿佛變成了有形的絲線,被一雙無形的手拽著,越拉越長。
季明仙有些出神的看著窗外的日晷,忽然間聽見推門聲入耳,身體微震,轉頭去看,不禁喜形於色:“小六!”
她迅速起身,目光在來人身上來回掃了幾遍,終於安下心來:“逢凶化吉,沒事就好!”
李方妍帶了一身寒氣匆忙趕來,見她在此,起初有些詫異,之後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當下鄭重謝道:“姐姐今日的恩情,小妹沒齒難忘!”
季明仙笑著搖頭,悄悄瞥一眼床榻那邊,低聲道:“大夫和藥物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在這兒守著婆婆,若有什麼缺的少的,隻管使人去尋我,賬房那邊我得去盯著才行……”
李方妍並不與她說兩家話:“我都明白,姐姐且去吧,婆婆在此,請恕我不出門遠送了。”
季明仙道了聲“不必”,迅速離去。
室內南婆婆已經艱難的伸出了手:“小六……”
小六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婆婆,我在。”
她跪坐在地,毫不在意地上的塵埃弄臟了裙擺,抽了抽鼻子,哭泣道:“婆婆,你……”
南婆婆艱難的喘熄了兩口,緊盯著她,神情卻不由得帶了幾分嚴厲:“我是怎麼,怎麼跟你說的?!不,不能叫人知道你的身體裡,有兩個魂魄,你怎麼,不聽話?!”
她心裡邊還有許多話想說,然而受製於體力,終究是不能夠出口了。
那幾個貼身婢女雖然跟隨她的時間不久,但是也足以叫她們摸透自家主子的性情。
今日六小姐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驚變使然,短時間內她們可能察覺不到不對勁,但是過幾日平靜下來再去回想,難道不會覺得其中有異?!
到那時候,誰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李方妍聽罷,眼淚流的更凶:“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婆婆去死嗎?不行,我不要!”
南婆婆目光淒楚的看著她,心裡既是欣慰,又是無奈。
欣慰是因為這個孩子重感情,真心實意的關懷自己,這些年的付出並不算辜負。
而且,她並不愚蠢。
相反,甚至於可以說是有些聰明。
有些話,即便自己沒說出來,她也能會意到。
唐大夫不愧是當世名醫,經過他的診治之後,小六的情狀有了明顯的起色。
不是後來的那個聰明,而是最開始的,由她帶大的那個恢複了神誌。
也是,南婆婆有些出神的想,這孩子三歲就會背詩了,隻是後來為人所害,才變成呆呆愣愣的樣子……
至於無奈,則是因為此時此刻小六的現狀。
唐大夫診脈之後便定下了一邊施針一邊用藥的法子,隻是在此之外,卻也不太確定的告訴她:“六小姐的症狀,不太像是單純的中了毒,倒好像是有些失魂症的意思呢。”
南婆婆聽得似懂非懂:“難道是掉了魂兒,要找高人來叫一叫才行?”
唐大夫給噎了一下。
最後,自己也有些拿不準的說:“我曾經在一本誌怪小說中見到過與六小姐類似的症狀,書中講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人有三魂七魄,部分離散於身才會出現這等症狀,或許當年的那一貼毒藥致使六小姐的部分魂魄離體,最終導致了現在的結果?”
南婆婆急忙問:“書上可說這病該怎麼治嗎?”
唐大夫便又噎住了:“這……倒是沒有。”
末了道:“且先照著我的法子來試一試吧。”
南婆婆心說也隻能如此了。
再之後幾次施針結束,藥也連吃了數日,小六眼見著的靈光了起來,唐大夫便也就將那誌怪小說上的話忘到了九霄雲外去。
反倒是南婆婆將其奉為圭臬,要不是因為她不識字,甚至於都想悄悄問了唐大夫那本書的名字,找過來親自翻一翻了!
因為,小六身體裡的確出現了另一個靈魂!
什麼,你問她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並不是因為南婆婆心細如塵,從小六某些不自然的舉止當中發現了端倪。
而是因為……
在那個靈魂出現的第一天,小六就很乖的告訴了她。
“婆婆,我身體裡多了一個人。她說,她也叫李方妍,相貌與我生的一模一樣……”
南婆婆差點原地暈過去。
傻孩子,是不是外邊來的野鬼附到你身上去了?!
她沒懷疑過這事兒是假的的可能性。
因為小六她很乖的,從來都不會說謊話騙婆婆。
南婆婆慌了,心急如焚,偏也不敢去尋求外援。
她可以不把這事兒當回事,毫無畏懼的繼續跟這孩子住在一起,可是彆人呢?
眼見著小六才剛苦儘甘來,難道一轉眼就要再回到從前的生活去嗎?
但是後來,在接觸過另一個靈魂之後,南婆婆發現,或許她們真的是一個人。
因為對方腦海中殘存的七歲之前的記憶,的確與南婆婆所知道的一樣。
難道真就是七歲那年的一劑毒藥使然,一個孩子的三魂七魄分成了兩部分,小六得到了質樸些的那部分,對方得到了聰敏些的那部分?
南婆婆有些替小六委屈,但是想著對方說的話,同樣也有些擔憂:“小六一直都在李家,那你呢,這些年又是到了何處?”
對方沉默了許久,才說:“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南婆婆不由得道:“是外朝嗎?”
對方輕輕說:“比那還要遠。”
腦海裡,小六不由得“哇哦”一聲。
南婆婆想的更遠:“在那邊兒,你也有父母家人嗎?”
“沒有,”對方告訴她:“我是一個孤兒。”
大概是預料到南婆婆跟小六會因此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她又加了一句:“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
流落街頭的孤兒會被專門的機構收養,有機會接受教育,也是因此,她走向了另一條波瀾壯闊的道路。
南婆婆同她相處的久了,漸漸的不由開始用對待小六的態度來對待她,隻是再三叮囑,一定不要叫外人知道這件事!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誰能想得到,半路上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來?
南婆婆心下愁緒萬千,小六反倒不怎麼怕,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她。
南婆婆硬是被氣笑了,因而又咳嗽起來:“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小六很認真,也很堅定的告訴她:“婆婆,她可聰明呢,一定已經有解決的辦法了!你要相信我們!”
她說“要相信我們”,而不是“相信我”。
李方妍心想,習慣了獨來獨往的人,忽然間有了家人,真是奇妙的感覺啊。
……
前堂。=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宴會進行過半,場內氣氛正濃。
許景亨就在這時候麵帶幾分薄笑,穩步入內:“剛收到了王家送來的禮單,還請主公過目。”
隨即雙手將書寫著今日之事的那頁文書遞上。
至於所謂的王家,純粹是他信口胡謅的,反正那是個大姓,隨便在場的人去猜吧!
愛誰誰。
李元達已經知道家裡邊後園出了事,還當是策劃多麼縝密的陰謀呢。
這會兒看完整件事情的過程,深有種小巷子裡被人塞了個地址再偷偷瞄一眼他下三路說“今晚三更,應有儘有,包你滿意”,到了一看發現有一個健壯大漢摟著母豬跳脫依舞一樣離譜。
“不是,他圖什麼啊?!”
李元達發出了由衷的疑惑:“我也是他們play中的一環是嗎?!”
劉徹“噫”了一聲:“怎麼不算呢。”
李世民深感不解:“暗衛,是這麼用的嗎?”
朱元璋都開始懷疑自我了:“這兄弟的大腦有一種不顧他人死活的殘疾……”
除此之外,李元達倒是注意到了許景亨文書中提到的那點異常。
李家六小姐李方妍。
終於來了嗎?
那位異世來客。
李元達為之莞爾,卻告訴許景亨:“告訴小六,等這邊結束,叫她往書房去見我。”
許景亨有些擔心:“小心為上,若是有個萬一……”
李元達失笑道:“放心。”
許景亨見他已經打定主意,便也不再規勸,又問:“那新收的豬肉又該怎麼處理?”
李元達沒有直截了當的給出回答,瞟一眼坐在一邊極力往這邊兒伸耳朵,卻做出若無其事樣子的三皇子,甚至於主動招呼他靠近些。
“此處有一樁疑難,要與殿下相商。”
三皇子被抓包偷聽,神色稍顯訕訕:“請節度使直言?”
席間其餘人的目光也紛紛投了過來。
一時之間,連那絲竹之聲,仿佛都低沉了下去。
李元達倍顯無奈的歎一口氣,環顧一周,繼而拍了拍手。
這下,席間是真的徹底安靜下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於一處,隻聽李元達道:“就在方才,府上遭遇了一場襲擊,幾名刺客打著朝廷來使的稱號,潛入到我的府上,殺人之後負隅頑抗,甚至於劫持了我的女兒做人質……”
話音落地,滿室來賓都變了臉色,而座中李氏的麾下臣屬們,更是麵籠陰雲。
主辱臣死,這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而來賓們則不免在心裡嘀咕——到底是誰這麼不開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李衡的妹妹出嫁,朝廷要專門派遣一個皇太子之下齒序最長的皇子前來恭賀,這難道還不能夠彰顯李氏的威勢嗎?
闖到他家裡來行刺,怎麼想的啊?
而以三皇子為首的朝廷來使難免要想的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