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後遂站起身來:“走吧。”
這日乃是皇帝整六十歲的生辰,真正的大日子,太常早在年初便開始籌備,非得要辦得熱鬨盛大不可,而宮內太子妃也為此操勞不已,甚至於連小兒子都無暇看顧,送到了皇後處請她代為照顧。
周若冰看著麵前的稚嫩小兒,神色有些緬懷:“日子可真是不經過,總覺得小九好像也才這麼大,一眨眼,馬上就能娶妻了……”
提到九皇子,又難免想起八皇子來:“我聽說陛下為八皇子選妃,聲勢極為浩大,不遜色於當初立太子妃呢。”
皇後神色如舊:“八皇子是李夫人唯一的孩子,打小就失去了母親,陛下偏疼他一些,也是有的。”
並不說彆的。
倒是周若冰微微皺起眉頭:“這兩年,李廣利可是風頭正勁啊……”
年前南越丞相呂嘉拒絕內附,殺死漢室派去的使臣——其中就包括了“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的終軍,又殺死南越王和南越王太後,扶持生母為越人的前越王長子上位。
消息傳到長安,皇帝大為震怒,以李廣利為主帥,興師討伐。
南越從來都不算是什麼硬柿子,大軍壓陣,豈有戰敗之理?
而李廣利攜平定南越之功,一舉封侯,號為海西,食邑竟有八千戶之多!
如此重賜濃恩,實在令人側目,更不必說近年來皇帝更是格外的偏愛八皇子,恩遇竟幾乎可以同皇太子比肩,就更加使人深思了。
對於朝堂上的事情,皇後從來不置一詞。
從始至終,她都是一個態度。
我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是一個合格的皇後,我把我該做的都做到了,如果劉據你被人拉下來,那說明你是廢物。
不要怪我,你應得的。
現下聽周若冰不無擔憂的提起海西侯,也不過一笑置之。
……
皇後與周若冰一道往建章宮去的時候,皇帝正同八皇子麵對麵坐著鬥蟋蟀,比八皇子略小一些的九皇子跪坐在另一邊,溫和的同底下年幼的弟妹說著什麼。
要論相貌,八皇子大抵是諸皇子之中最為出眾的一個。
他很像他的母親,那位傾國傾城、死後甚至被下令以皇後之禮下葬的李夫人。
又因為皇帝一貫的寵愛,性格也有些跋扈。
宮人們送了嶺南快馬加鞭運輸到長安的荔枝過來,他順手接過,先是畢恭畢敬的獻給皇帝,見後者搖頭之後,便旁若無人的將盤子擱在案上,獨自享用起來,渾然不顧旁邊的兄長弟妹,乃至於子侄們。
其餘人知道他性格如此,並不做聲。
倒是已經開始步入老年的皇帝笑嗬嗬的撫著胡須,招手叫了皇長孫過來:“進兒。”
劉進雖為皇孫,可實際上其實隻比八皇子小兩歲而已,畢竟隻看年齡的話,他的父親和八叔已經可以算是兩代人了。
他走上前去,行禮道:“祖父。”
皇帝示意他去拿盤子裡的荔枝:“你這孩子,彆傻站著啊。”
荔枝的果子原本就大,盤子裡總共也不過十來個罷了。
劉進應了聲,打眼瞧了瞧數目,留給八皇子幾個,剩下的全都分給了殿中的皇叔們。
皇帝奇道:“怎麼不給你的弟妹們?”
劉進欠身道:“上敬尊長,下恤弟妹,倫常有序,豈能顛倒?”
皇帝又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八叔分到那麼多,彆的叔叔卻隻能分到一個?”
劉進道:“分給八叔那麼多,並不隻是純粹的分給八叔,而是分給祖父疼愛的兒子,那不是在向八叔表示恭敬,而是在向您儘孝啊,孫兒侍奉祖父,再如何恭敬也是不夠的。”
八皇子那纖長美麗的手指還捏著一枚剝了皮的荔枝,這會兒便覺得有些燙手了。
短暫的窘迫之後,他有些惱怒的微笑起來:“進兒一如既往的很會說話。”
劉進禮貌的笑了笑:“多謝皇叔誇讚。”
皇帝很慈愛的看著這個長孫,好像沒有聽出八皇子話裡的譏諷似的,頷首道:“不錯,進兒恭謹有禮,這一點很像他父親。”
八皇子跟劉進幾乎同時眉頭一皺。
而劉徹就是在這時候打外邊兒進來的。
他是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同弟弟們頷首致意之後,瞟一眼空了的盤子,便開始大聲指責彆人:“少府是怎麼辦事的?!嶺南那邊兒也不得力!送荔枝來的也是蠢貨,存心想攪弄生事嗎?!”
皇帝揉了揉耳朵,歎息道:“你吵得我頭疼。”
八皇子趕忙靠上前去,用從太醫處學到的手法極為體貼的替他按摩肩頸:“父皇,有沒有好一些?”
又笑著揶揄道:“大哥這可就不如進兒懂事了。”把方才劉進分荔枝時說的話講了。
劉徹理所當然道:“他是皇長孫,又是儲君之子,就該如此行事,才能服眾。”
八皇子臉上笑容遁去,流露出幾分委屈:“大哥這話,就是在說弟弟之前不懂事了。”
劉徹上下打量他一眼,無所謂道:“你不懂事也沒關係啊,畢竟你既不是儲君,也不是儲君之子,何必顧全大局?”
說完,又極親切的埋怨道:“老八,你這個人就是想得太多,怎麼舒服怎麼活就得了!”
八皇子:“……”
他寧肯跟綿裡藏針的大外甥說話,也不樂意聽這個大哥逼逼。
前者好歹還懂得含蓄雋永這四個字的意思,知道顧全情麵,而他大哥呢,那是二話不說,上來就左右開弓大嘴巴子狠抽啊!
高祖皇帝雖然是個無賴流氓,但這會兒劉氏都做過幾代天子了,誰不知道搞個雅正端方的假麵戴著啊,偏他這麼混不吝!
父皇倒是沒少罵他,氣急了就叫他滾出去,就差沒棍棒加身了,偏這都改不了他的性子。
不過今日在宴席上,可是有樂子瞧了。
想到此處,八皇子眼底不由得閃過一抹快意。
劉徹沒注意到八皇子那短暫的神色變化,但是空間裡的筍人們注意到了:“嘿,這小子心裡邊兒打什麼主意呢?一看就沒憋好屁!”
劉徹禮貌的微笑著,從八皇子袖子裡摸了個荔枝來吃:“無所謂,我會發瘋。”
八皇子:“……”
八皇子憤怒的盯著那隻在自己衣袖裡進進出出的手。
時年十三歲的劉進也不由得扶額,心生羞赧。
他帶著幾分製止的意味,小聲叫了句:“父親!”
劉徹茫然又無辜的看著自己這個向來敏慧的兒子,然後又一次把手伸進了八皇子的衣袖裡。
摸出來一個荔枝。
慈愛的摸摸兒子的頭,遞了過去:“來,你也吃。”
第323章 劉老登大舞台38
劉進進退兩難的捏著那枚荔枝,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偏偏上首處的祖父好像沒有察覺到他的困境似的,還笑嗬嗬的道:“進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拘謹了一點。”
他爹深以為然的點頭:“沒錯兒,他就是放不開!”
劉進又想扶額了:誰能跟你似的放那麼開啊爹!
今天是皇帝的六十大壽,毫無疑問的大日子,莫說是外戚勳貴,就連他那幾位被外放出京的成年叔父也都回京來為他老人家祝壽。
對於劉進這個皇長孫來說,這其實是件好事。#思#兔#網#
彼時中央朝廷勢大,地方上沒有如同吳王、淮南王一般心存叛逆之心的藩王,如今幾位叔父入京,並不會對儲君一係造成任何衝擊,反而會更加的彰顯出八皇叔的跋扈和無禮。
他的父親、本朝儲君是皇子們的長兄,劉氏未來的大家長,對於八皇子這個行事蠻橫的弟弟隻有包容體諒的份兒,劉進就更加不必說了,一個叔侄孝道壓下來,如何都動彈不得。
占據大統之位是儲君一係的優勢,也是他們的劣勢——做長兄的連頑皮一些的弟弟都容不下,做侄子的對待叔父不夠恭謹,這樣的人,怎麼能做劉氏的大家長?
可是外放出去、齒序長於八皇子的藩王們就不一樣了。
他們既是八皇子的兄長,同時肩膀上也沒有如同儲君那樣沉重的責任,八皇子以弟淩兄,走遍天下也是他沒理!
而除此之外,還有更要緊一事。
祖父已經開始為八皇叔選妃,他成年了,既然如此——成婚之後,是否也應該如同其餘成年的皇叔一般,趕緊離開長安,滾出去就藩?
這道奏疏,儲君一係是不能上的,否則就好像是長兄迫不及待要把弟弟趕走似的,但旁的藩王可沒有這個壓力!
憑什麼我們早早就藩,遠離長安這個富貴之鄉,你這家夥卻能久留帝都?
劉進盤算著,有沒有可能借助叔父們的手,把那個礙眼的家夥給攆出去?
畢竟他也太張狂了一些!
年輕的皇長孫心裡反複計量著此事的可行性,臉上卻是恰到好處的溫和笑意。
他祖父那蒼老的麵容上也帶著笑,看了看他,很慈愛的道:“走吧,彆叫來客們等久了。”
劉進馬上近前去,同八皇子一左一右將他攙扶住了。
鑾駕儀衛在前鳴鞭,侍立在兩側的宮人和內侍齊齊跪拜,隻露出一片恭順的頭頂,大殿之外,自有禮官牽引眾臣魚貫而入。
劉進扶著祖父與他一道進殿,忽覺手臂微微一緊,很快又鬆開了。
他不動聲色的抬起頭來,正看見祖父的嘴角輕微的往下拉了一拉,很快又恢複如初,重新變成了笑%e5%90%9f%e5%90%9f的模樣。
劉進目光下望,瞟了一眼,也怔住了。
如今祖父年邁,早不是文景時期,竇薄外戚老的老、退的退,逐漸離開宮廷舞台,取而代之的是魏霍、李氏、王氏,乃至於他的母族史氏,而居於外戚之首的,無疑便是魏霍兩家了。
匈奴平定之後,近年來朝廷少有戰事,兩位大將軍也賦閒在朝,然而皇帝的恩遇卻始終不減,如今日這樣的家宴,向來以兩位大將軍為外戚之首,甚至於效仿左右丞相的禮節來對待他們。
本朝丞相有左右之分,卻隻立一位,空置一位,以待遠方高才良士。
而宮宴之中,也是如此,若魏大將軍亦或者大司馬驃騎將軍不得來,便空置其席,以示禮遇。
二人本為甥舅,冠軍侯不肯居於大將軍之上,是以便以魏大將軍為外戚第一,冠軍侯為外戚第二。
大司馬驃騎將軍年輕時四處征戰,彼時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年歲漸長,便時有病痛,日前便得到皇帝恩旨,往渭南溫泉去榮養,此時不在京中。
是以此時殿中外戚一席魏大將軍之下的第二個位置,原該是空置著的,然而此時此刻,其上卻另外有人安坐。
不是彆人。
正是八皇子的舅父,海西侯李廣利。
打眼瞧見之後,即便劉進向來穩妥端持,也不禁麵露怒色。
李廣利何其猖狂!
論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