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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妄鴉 4339 字 6個月前

薄的裡衣,抬眸看著外邊連綿不絕的夜色。

暴雨傾落在屋簷上,順著一道道青瓦匯聚成水流從簷邊一角滑下,在走廊的一側拉出條永不停息的水簾幕。

天地都很安靜,安靜到隻有雨聲。

「如今是正月,夜寒露重,小心著涼。」

就在他發呆時,男人的微涼的手輕輕攀上了少年的肩頭。

旋即而來,是一件厚重的白色鶴氅。

鶴氅上還沾染著熱度,想必應該是剛剛從火爐旁拿出,溫暖無比。

宗辭扯了扯肩頭增加的重量,下意識往裡麵縮了縮,隻露出毛茸茸的頭來。

「謝謝。」

千越兮笑了笑,「對我,阿辭永遠不必言謝。」

天機門主也沒有多說,而是靜靜地上前,同少年一起觀賞外邊淅淅瀝瀝的雷雨。

他們的手自然而然交握在了一起。

遠遠看去,兩襲白衣就像交融在了雨幕裡。

過了許久,宗辭才感覺自己被凍僵的身體開始回過神來。

他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並無愧疚,也不曾後悔,隻是覺得造化果真弄人。」

不等千越兮開口,白衣少年就繼續自顧自道:「在我眼裡,他一直是一個完美的師尊。」

清虛子完全符合年幼楚辭的一切幻想。

高高在上,如同仙人一般冰冷無情,卻又心懷蒼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兼之不失嚴厲,會冷冰冰地考校他的劍**課,也會在宗辭力竭睡後輕輕將他帶回洞府,安靜地為他撚好長被,燒起壁爐。

宗辭出門,清虛子便提前為他準備好一切,甚至請各方大能喝茶論道,為自己弟子保駕護航。宗辭重傷,清虛子便提劍毀了人家山頭,據說那是道門魁首千年來唯一一次震怒。甚至就連後來清虛子有意疏遠他,下山雲遊四海前,也曾吩咐過太衍宗,在修真界放出威懾的信號。

人心是肉長的,宗辭既然知道淩愁同他的確是真心相交,不可能感受不到隱藏在清虛子嚴厲外表之下的關愛。

「原來這千年裡,真正困擾我的,並非是清虛子,而是我自己。」

在冰冷的墓%e7%a9%b4裡,宗辭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想著清虛子出劍時的毫不猶豫。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夠好,才讓師尊連一點信任都不願意交付於他。

現在想想,卻不過庸人自擾。

清虛子對於他這個徒弟的關愛不假,宗辭對於這位師尊的孺慕敬仰也不假,又何苦偏要鑽進牛角尖。

如今千年後,宗辭倒是真正放下了,對方卻反倒越陷越深,甚至自困其中,墮入魔淵。

道門魁首對於入魔者的痛恨有目共睹。

如今變成曾經自己最不屑成為的模樣,其中滋味,恐怕隻有清虛子這個當事人才品得出箇中滋味。

他笑了笑,神色無悲無喜,「成仙墮魔,皆在一念間。」

「到底不過物是人非,造化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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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辭一直斷斷續續地在說,後來究竟說了什麼,自己也記不太清。

千越兮握著少年的手,安安靜靜地在聽。他知道,對方如今更需要一個沉默的傾聽者。

兩人在廊下站了許久,從傾盆暴雨夜色難明站到了天光拂曉雲開見霧,東方泛起魚肚白。

原先轟轟烈烈的大雨也逐漸收斂,變得斷斷續續,綿延不絕。

這麼長的時間,足以宗辭收斂好情緒,也足以他理清一切。

本來他就看得透徹,隻不過是需要一段講述和發洩罷了。

沉默許久後,千越兮才道:「阿辭隻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可以了,沒有人能夠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情。」

這句話並沒有說完,宗辭卻明白了天機門主的未盡之意。

隻要有千越兮在,不管是入魔的清虛子還是沒入魔的清虛老祖,都沒法動他一根毫毛。甚至就連強行將他魂魄轉移到鬼域的厲愁,也是在宗辭本身表達了願意治療後才作罷。

若是宗辭自己不願意,恐怕千越兮後腳就能打到鬼域門口去。

回應他的,是少年再度收緊的手。

半晌後,宗辭才道:「我有些困了。」

他站了一夜,如今不過□□凡軀,自然也會疲憊。

千越兮擔憂的眉心終於舒展,「那便早些去歇息吧。」

天機門主抬起手去,示意少年低下頭來,輕輕為後者順好肩周衣襟,把這輪人間清輝明月攏進懷裡。

男人舉止優雅矜貴,像是天邊最孤高的雲,又像是山巔上無可觸及的雪,眉骨好看到不可思議。特別是湊近了看,他的麵容全然沒有瑕疵,翡麗無暇,像是老天爺最完美的傑作。

天機門主,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存在,也無怪乎所有人說他是天道的傀儡,是沒有感情之物。因為這樣的人本就應該存於人們的想像,應該站在高高的神壇上。

不應該被愛扯下雲端。

宗辭定定地看著千越兮的臉,在後者反應過來之前,忽然做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動作,又同一陣旋風般急速從男人的懷抱中脫離,耳尖通紅地跑開,背影略有些急促。

隻留下天機門主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後才摸上自己的左側被撞得生疼的眼尾,嘴角的弧度越發擴大。

另一旁,宗辭將門關上,臉上依舊泛著滾燙的溫度。

他從未同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但好歹前一天答應人家以身相許,那就要有些以身相許的樣子。千越兮已經夠主動了,又默默陪了他一個晚上,他總得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

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

外麵的雨還在下,打在木欞上,發出清脆的輕響。

少年挪到窗邊,正想將窗台拉上,餘光卻瞥見意想不到的一幕。

距離窗台僅有半手之遙的花壇邊,靜靜地躺著一團一動不動的白。

仔細看去,似乎是一隻蜷縮在雨裡的狐狸。它的身上遍佈細密傷口,卻在雨水的沖刷下洗去了血色,蒼白至極,連帶著呼吸也微弱無比。

宗辭定定地看著狐狸尾巴末梢那點清淺的灰,終究還是撐起了一把傘,重新推開門,走進雨幕裡。

相像

宗公子從外麵帶回來了一隻毛髮雪白, 渾身都是傷口的狐狸。

狐狸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是這條狐狸背後有九條毛茸茸的濕漉尾巴。耳朵和著雨水耷拉在一起,雙眼緊閉, 渾身顫唞, 看起來狼狽不已。

眾所周知,隻有青丘一族的妖狐才能修出九尾。而如今世間僅有的九尾狐, 隻有一位。

天一停頓片刻,「公子,這......?」

「嗯。」

宗辭的語氣十分平淡, 動作卻頗為小心翼翼。

他看著天一從架子上扯下一條毛巾,折疊幾下, 將手臂中的白色狐狸放下。

等宗辭將九尾狐放好後,天一才注意到, 少年的手臂和身前的衣服早已經被雨水打濕,深一塊淺一塊, 上麵還黏連著殘葉和灰黑色泥土的痕跡,在白色的衣服上顯眼無比。

於是天一又道:「如今天涼, 公子還是趕快去換一件衣物吧。這位......狐狸交給我來照料就行。」

宗辭點了點頭,「隨意敷些傷藥,死不了就行。」

先前他不知道在陸洲城裡渡劫的究竟是何許人也,如今看來, 結果呼之欲出。

現在對於容斂, 他已經能夠做到十分的平常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救便救了,也沒多少講究或者思慮。反正對於容斂來說,不論是淩雲還是宗辭, 都隻是一個陌生人。不巧,對現在的宗辭來說,容斂也同陌生人無異。∞思∞兔∞網∞

於是宗辭沒有在這裡久留,隨意交代兩句後,便徑直回去補了個覺。

接下來的一天裡,風平浪靜。

可能九尾狐是渡劫時傷得狠了,一天後依舊還陷在深度昏迷裡,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算一算時辰,上次千越兮在天機門藏經閣裡找到的藥方,天機門的小童們也全部搜羅調配完畢,如今已經配佐了藥浴一起,準備進行第一個療程的治療。

整整一天宗辭都在配合千越兮一起試藥,也沒有心情去關注那位舉手之勞。

等到第二天,宗辭再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個地方。

映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紅木雕花屏風,而是沒有絲毫光亮的冰冷黑鐵。

一回生,二回熟,這回宗辭已經能夠十分淡定地從床榻上坐起,摸索著穿上放在床邊的鞋子,跳回到地麵。

永久了少年模樣的身體,宗辭對這具同他前世別無二致的青年身體頗為不習慣。首先是視角高了不止一點,其次是這具身體總能讓他想起一些和前世相關的東西,特別是在厲愁給他準備的衣物還都刻意同淩雲劍尊身上靠時,這種感覺越發明顯。

例如有一點,宗辭到現在都還沒能弄清楚。

就是厲愁究竟是怎麼做到,重塑這具同他前世近乎一模一樣的軀體的。

他在銅鏡麵前站了許久,依舊沒有聽到有任何人到來的聲音。

反倒是上次自己在這裡聽到的重錘聲,一陣接著一陣,發出沉重的悶響,比起上次的斷斷續續要更加激烈頻繁。

宗辭記得,在上次他跟著厲愁走出洞府後,這不明晰的悶響便徹底消失,不留分毫,就連走廊也是靜寂無比。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宗辭便抬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盞燈,在房間裡摸索過去。

很快,循著重錘的悶響,他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聲音的發源地。

一道地麵上的狹窄裂縫。

宗辭警惕地回頭,確定了房間裡沒有其他人後,這才蹲下/身來湊過去看。

這座建立在鬼域最深處酆都的宮殿通體都以黑鐵鑄造而成,幾乎不存在裂縫。即便是宗辭麵前的這一道,將燭火湊過去看時也隻能看到內裡厚重的切麵,再往裡看便是一片漆黑,窺見不得分毫。

毫無疑問,聲音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重錘的悶響本來就並不大,其中一大部分還是因為上次宗辭一直呈昏迷狀態,不能控製身體,反倒集中精力在聽力上,這才注意到了這不同尋常的聲音。

\'奇怪,難道宮殿底下還有一層不成?\'

宗辭斂眉思索,重新站起身來。

黑鐵宮殿裡常年縈繞著一股吹不散的血腥味,混淆了宗辭的判斷,暫時隻能兩眼一抹黑。

他在房間裡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可不管是宮女還是宮殿的主人,都沒有要來的意思。於是宗辭又重新拿起那盞燈,輕輕推了推門。

門紋絲不動。

毫無疑問,這扇門從外麵被鎖死了。

宗辭內心的疑惑愈發深重。

門被鎖死的意味隻有一個,那就是厲愁不希望他在宮殿裡亂走動。

可宗辭早就已經答應過他會配合治療,況且將事情全部解釋清楚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