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好在他是首座弟子,每個月都有門派例行發放的積分月俸,於是他白天下山一趟,去後勤殿裡用門派積分兌換了一些治療外傷的普通傷藥,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蹲在靈泉旁,用滾燙的靈泉水化開藥力,悄悄給自己擦上。
後勤殿裡兌換的傷藥都是最基礎的傷藥。雖然入門時收了一波各個峰主長老的見麵禮,但那些見麵禮都是些法寶法衣之類的高端物件,丹藥儘是些築基丹聚氣丹,反倒沒有接地氣的療傷藥。不得以宗辭才出此下策。最普通的外傷藥,擦了之後也要幾日才能消下去,到底聊勝於無。
有一日宗辭實在是練劍練得太累了,那天還不小心在小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渾身又累又痛,提不起任何力氣。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卻在泉水旁給自己上藥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醒來後,宗辭發現自己並沒有躺在靈泉旁吹冷風,而是睡在洞府內的軟塌上,身上好端端蓋著被子,一旁還燃著一蠱幽幽燃燒的香爐。而身上的傷口,包括那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已然完全消弭不見,光潔如初,木桌上放著一瓶一模一樣的藥。
那時的主峰上依舊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清虛子。是誰幫他上的藥,不言而喻。
而如今,清虛子的動作不輕不重,耐心地將藥體在少年蒼白的手腕上抹開,甚至稱得上一句溫柔。
他的烏髮從肩膀處滑落,散在宗辭的指尖,冷得少年蜷起手心。
不,並不是清虛子的手冷,而是整個被冰雪覆蓋的溶洞冷。寒氣在這裡肆虐,彷彿一根根尖刺般往少年四肢百骸裡鑽,凍得他直哆嗦。
很顯然,清虛子方才拿出的藥是一罐千金難得的療傷聖品。
僅僅是一個抹藥的功夫,宗辭手腕上的青紅一片就全部消了下去,重新變回了蒼白完整的模樣。
青衣道長收起玉瓶,微冷的指尖劃過那塊,滿意地打量了一下,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珍稀的藝術品。
「師尊,我——」
宗辭咬了咬牙,鼓起勇氣,正打算重複自己之前的那個話題時,卻不想猝不及防被一根手指堵了回去。
男人修長的手指抵在了少年的唇邊,冷得像千年難化的寒冰,比之溶洞的溫度還要更低。
明明這隻手的指尖上方才才用靈力化開了膏藥,應當是溫熱滾燙才對,偏偏那溫度半點都沾染不上青衣道長的手......也許因為這個人,比世間萬物都要冷酷。
宗辭的嘴唇不自覺失了血色,輕輕囁嚅。
男人的眼眸深得像是永無止境的深淵,期間快速掠過些暗色,快得讓少年幾乎以為是錯覺。
「淩雲......」
清虛子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內裡蘊含的危險讓宗辭忍不住脊背發麻,直讓人發怵。
他一字一句地說完,瞧見少年滿溢在臉上的緊張和侷促,忽而輕笑一聲,另一隻手親暱地點上了宗辭的鼻尖。
「你看看你,明明沒有死,卻也不回來,反而還把師尊瞞在鼓裡,騙得團團轉。」
「要不是本座發現,恐怕你這輩子直到死,本座也不會知道你其實沒死吧?」
誰又能想得到,當初一劍震寰宇,滿身傲骨,風姿卓絕的淩雲劍尊,會變成如今這幅身體殘破不堪,在太衍宗外門屈居,默默無聞的模樣?
要不是他親眼聽見他和厲愁的對話,恐怕也不會想到,當初本應魂飛魄散,身死道消的淩雲,竟然並未身死。即便清虛子猜到淩雲有可能轉世,也從未想過還能有這個可能。
不。我沒有——
宗辭睜大眼楮想要辨認,重逾千斤的手指又把他的話按了回去。
他極力想要後退,兩條腿卻像被冰封住一般,動彈不得。好不容易挪後半步,又被重新扯了回來。
清虛子對他不痛不癢的抗拒沒有絲毫表示,像主人不介意寵物偶爾的任性,反倒寵溺般勾了勾唇。
「淩雲,你不聽師尊的話。」
男人低沉的聲音於薄唇間吐露,宛如情人般纏綿,眼底墨色詭譎雲湧。
「你是一個壞孩子。」他下了定論。
「壞孩子......是要受到師尊懲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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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距離地下溶洞不遠的主峰上,紅日已經輕巧地翻越了山頭,高高懸在了頭頂,將樹影拉成極小的一片,幾乎和洞府建築的陰影重合。
玄字洞府外,穿著月白色長衫的小童正在庭院內開爐煉丹,一旁好幾個小童舉著蒲扇,全神貫注地盯著。
一株株名貴無比,千金難得的藥材如同不要錢般往丹爐內扔去,其中不乏有些藥性相沖的藥材。每當這種藥材被扔下去,火焰的顏色就會瘋狂躍動幾分,卻又被小童深厚的靈力下壓製下去,恢復乖順無比的模樣。
丹爐上空有丹雲隱隱約約聚集,週遭環繞著芬芳撲鼻的異香。
懂行的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這定然是一副地品以上,甚至摸到天品邊緣的丹方,成丹的質量也絕對不會低到哪裡去。這種品級的丹藥,成丹時往往伴隨著雷劫,極其難得。
天一正在全神貫注地煉丹,另一頭洞府的門口,輪椅碾著石板路的聲音骨碌碌的響起。
白衣烏髮的天機門主坐在洞府前,安靜地看著下屬在院內煉藥。
煉丹是需要時間的,好一點的丹藥甚至需要數年的時間才能煉成,三年五載都是常事。
千越兮急著拿藥去送給宗辭,不惜動用一方時間秘寶,強行縮短了煉丹的時長。
天機門別的沒有,放眼望去除了雪還是雪,珍稀的玩意卻特別多,損失一個秘寶根本無足輕重。
天機門主還不至於把一件小小的仙器放在眼裡。
但今日不知道為何,千越兮難得的有些心緒不寧。
他抬眸用神識望了眼如今的天色,低聲問道︰「如今是幾時?」
跟在他身後的天五立馬恭恭敬敬地回答,「回門主的話,午時已過。」
看火候,這爐丹藥今日是無法出爐了,明天倒是可以指望一下。
男人睫毛微動。
白衣少年臨走時說自己要去赴一位故人的約,來回可能需要兩到三日的時間。可不止為何,明明宗辭昨夜才走,甚至一日都沒過,千越兮就開始想念起下一次見麵來。
特別是,想起少年臨走時磕磕絆絆承認了他們是朋友的關係後,從臉上飛到脖子後跟的瀲灩色彩,千越兮臉上的愉悅根本遮也遮不住。
下一次見麵,可以繼續用送藥為借口。他想。
天五悄悄抬眸去看,隻見往日淡漠疏離,仿若沒有情緒的天機門主一副心情溢於言表的模樣,驚訝無比。
很久沒見門主情緒這般外露了。
「門主,再過一日便是十月初一。」思及此處,天五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今年還是如同往年一樣嗎?」
每年寒衣節之前,天機門主都會吩咐下屬準備一件布料上乘,繡著花紋的壽衣。
天機門的小童從來不生無謂的好奇心。但是接連數百近千年都如此,配合著特殊的日子,不免讓人有些疑惑。
今年他們離開了天山,走之前倒是忘了這一茬,如今若是要準備,還得下山購置一匹布料。
麵對這個問題,千越兮沉默了半晌道,「一切照舊吧。」
雖然淩雲並未生死,他卻還想去龍骨淵下看看。
千越兮始終有些在意,淩雲是如何度過這千年的。
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
烏髮白衣的男人輕闔眉眼,眺望著主峰之下的蒼莽山色,輕輕彎起了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小可愛問師尊到底對宗辭是什麼感情。
世界上有很多感情是無法單純用愛恨去概括的,師尊的情感顯然就很複雜。
對於師尊的人物形象,評論區相當腥風血雨,每個人萌點不同,兩極分化也蠻嚴重。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清虛子的複雜是他的人格魅力點之一,我要是作答反而畫蛇添足。總之,一切想說的都在文裡,人物也在文裡,當我寫下來之後,這個人物就是屬於大家的了。所以大家完全可以自由理解~
紅色
冰冷溶洞裡, 隻有靈泉在咕嚕嚕冒著霧氣。
少年仰躺在靈泉內,任由滾燙的熱水緩慢地沖刷過他縴長的四肢,漫過輪廓優美的薄唇, 高挺的鼻樑,好看的眉宇,最終沁入深深淺淺的發間, 托著它們如海藻一般在水下遊弋,沉沉浮浮。
半晌後, 宗辭猛然坐了起來。
「嘩啦啦啦——」
水花四濺的聲音在空曠的溶洞內響起,淅淅瀝瀝迴盪在周圍。
被長髮連成一片的水幕從少年肩頭滑落而下,緊緊黏在濕噠噠的衣服上, 蜿蜒在後背,像是一道道揮毫而寫的墨跡,驚心動魄。
距離宗辭被關在溶洞開始, 已經過去一天了。
期間由於溶洞裡麵的溫度實在太冷, 瑟瑟發抖了許久的宗辭連衣服都沒脫,跳進溫泉裡泡了大半個時辰,才感覺重新找回了自己被冰封的軀體。
少年將頭靠在靈泉邊,失神地望著溶洞上尖低垂而下的冰%e4%b9%b3石,睫毛上晶瑩的水珠低垂, 眼眸渙散。
溶洞靜悄悄地,隻有水聲空曠地迴盪, 空靈無比。
這裡可是太衍宗清虛老祖的私人領地, 就連出入口都僅僅隻開在主峰峰頂的地字洞府內, 除了清虛子這個主人外,太衍宗任何一個人都不敢過問。
換而言之。因為同執法堂的道路被堅冰和陣法封死,不會有人來到這裡。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在這個被掏空的主峰中間,還有一個孤零零的,被關押在這裡的人。說難聽點,就算是宗辭死在這裡,恐怕也不會有人知曉。
很顯然,清虛子說的「懲罰」就是這個。
溶洞周圍到處都是禁製,在這裡宗辭甚至不能動用靈力。
當然,即便可以動用靈力,僅憑他現在的修為想要破陣而出,無異於天方夜譚。
無解。
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明明自己鼓起勇氣想要正麵過去的一切,想要好好解釋清楚,卻落得一個這樣的結局。
隻是現在宗辭根本沒有精力去思考那些。
他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臉上滿是思慮。
想起青衣男人臨走前,臉上那種令人不寒而慄的,低到眉梢裡去的愉悅笑意。宗辭內心愈發疑雲密佈。
雖說在淩雲元嬰期後,他們兩人的相處近乎寥寥無幾。但畢竟清虛子是他的師尊,陪著他度過了漫長的少年階段,宗辭不可能不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別的不談,以前的清虛子,決計不可能如此情緒外露。
在宗辭還不瞭解這位師尊的時候,他每次偷偷抬眸去看青衣道長的神色,除了麵無表情以外,不會有其他任何情感的流露。
若不是如此,清虛子也不會成為無情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