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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妄鴉 4340 字 6個月前

水鏡一半鋪著枯黃落葉黑土,另一半地麵卻鋪著數也數不盡的森然白骨。

黑鐵鑄造的宮殿巍峨矗立,天空是比之落日森林夜色更為深沉,透不出一絲光亮的永夜。高聳的蒼穹下,浩瀚血池洶湧翻滾,像是有人在底部燃起一把火,讓整個池子都咕嚕咕嚕掀起黏稠紅浪。

視野的盡頭處,鬼域的主人一隻手支著頭,端坐於白骨王座之上。

在柳元斷氣的剎那,男人也從王座上睜眼,朝這邊遙遙抬眸。

隻一眼,宗辭的瞳孔便驟然緊縮,攥緊手心。

那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男人眉宇鋒利,狹長的眼眸詭譎,氣質陰暗淩厲。顛覆了宗辭記憶裡的乖巧的印象,反而冷鬱到令人髮指。

柳元,不,現在應該叫他淩愁。

淩愁從王座上站起,厚重的黑袍伴隨著黑霧垂下,衣角勾勒漫天夜色。

他緊緊盯著水鏡那邊的少年,緩緩走下王座。大乘期修士的浩瀚鬼氣席捲整個黑鐵宮殿,一步便跨越萬千白骨堆砌的長路,來到了水鏡麵前。

他愣愣地看著水鏡那邊的宗辭,視線一寸一寸刮過少年臉龐的角落,深邃的眼眸滿是狂喜。

恍惚間,淩愁似乎在少年單薄的身上,看到了當初劍尊一襲白衣,有如孤高寒月,與萬物無羈絆的影子。

鬼域之主伸出手去,像要越過水鏡,將這個闊別千年之久的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可是他不能。

他們之間隔著水鏡,那還是淩愁直接獻祭了柳元這個人類的軀體,所換來的片刻相逢。

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卻觸踫不得。

「師兄......你回來了。」

男人的聲音乾啞,指尖在水鏡上拉開道道漣漪,像是不忍打碎自己期盼千年的夢。

「不要叫我師兄。」

少年的聲音極冷,他後退兩步,神情冷漠︰「我沒有你這樣的師弟。」

撕裂空間

「我沒有你這樣的師弟。」

宗辭說完, 喉頭卻突兀地湧上一股腥甜。

鮮血滴落到水鏡上,在上麵暈開一抹刺目的紅。

見狀,淩愁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想要上前,卻又被虛幻的水鏡給擋住。

「不......」

水鏡那邊的男人輕聲低語, 話語間透著極致痛苦, 冷硬的神情也低了下來, 全然不復宗辭記憶裡的乖巧模樣。

「師兄, 我沒有......」

我沒有想要殺死你。

可少年的話卻依舊未停, 即便嘴角滲血,依舊一字一句,毫不留情︰「淩愁,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就算不論我們當初有何恩怨, 你已叛出師門,同我再無瓜葛。」

宗辭閉上眼楮,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況且, 早在飛昇前一晚, 我們就已恩斷義絕。」

暫且先不說宗辭和清虛子之間的關係如何,但至少他和清虛子之間, 還有一層師徒關係在。就算清理門戶, 他淩雲也還是清虛子的徒弟, 這是不爭的事實。

而淩愁,當初不僅暗害同門師兄,更是在三百年後叛出師門,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他們都已經沒有瓜葛,就連情分也無。

「師兄,我在鬼域的黃泉大門前裡等了你好多好多年,都沒有等到你的轉世。」

淩愁張了張口,聲音沙啞地不像話。

叛出師門後,淩愁去了鬼域,花了兩百年時間統一七座鬼城,定都鬼域最深處的酆都。

他在黃泉大門前鑄起猙獰巍峨的黑鐵宮殿,在黃泉大門的對麵放上白骨砌成的王座,然後在王座上等了五百年。

淩愁想,這樣他就可以第一個看到轉世輪迴的師兄了。

「是我對不起你...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我該死。」

少年如同鴉羽般的睫毛輕顫兩下,在臉上留下一道扇形陰影,卻依舊沒有抬眸。

鬼修的另一個外號名字便是魂修。身為鬼域之主,淩愁修煉的功法是同魂魄最緊密相伴,最難修煉也是最晦澀危險的《黃泉書》。

柳元原本的確是太衍宗外門一個微不足道的弟子,隻不過被淩愁一縷分神奪舍,這才成了鬼域之主安插在正道的眼線。

原本看到宗辭時,淩愁是驚怒的,他不允許有人頂著這樣的廢物模樣,同記憶裡那個人相像,屢次動了殺心。

結果,卻在用鎖魂燈驗證的時候,他卻得到了神魂為一人這樣忽如其來的意外之喜。後來更是發覺,這個外門弟子並不是師兄的轉世,而是......完完整整的本人。

淩愁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等了好多年都沒等到的人,竟然並未轉世輪迴。

把少年的沉默當做了默許,淩愁眼神暗了暗,正想開口解釋,卻突兀地頓住。

他的視線從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上挪開,看向了少年的身後。

太衍宗有一位渡劫期的清虛子坐鎮,整個宗門上下都如同鐵桶一般。不然身為鬼域之主,淩愁也不必選擇以親自奪舍的方式安插眼線。淩愁現在雖然突破大乘,但畢竟距離渡劫尚且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七百年前他僥倖在清虛子手下撿回一命,底牌盡出,不代表他次次都能那麼好運。

但雖然奪舍了柳元,淩愁的本體還在同凡界隔著千萬裡的鬼域。一時半會根本沒可能跨越這麼遠的距離前來,就連這短暫的會麵,也是淩愁強行獻祭了柳元的軀體,這才勉強建立起通道,維持不了多久。

可畢竟獻祭是明晃晃的邪術,更何況為了建立通道,柳元的身體已經徹底崩潰,其內散發出來的鬼氣還在落日森林裡擴散,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這樣浩蕩的陣仗,想必不多時就會被太衍宗察覺。

淩愁更不喜歡這樣看似麵對麵,卻觸不到對麵人半分的交談方式。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執法堂的人恐怕很快就要來了。」

男人的聲音低啞,語速很快,「我在太衍宗還有幾個探子,等我處理了鬼域的事情後,我會來親自同師兄解釋。」

「師兄,求求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如果有鬼域的其他人見到這一幕,恐怕隻會驚得當場失去言語。

那位狠辣瘋狂的鬼域之主,從來都冷酷的眉眼上,竟然也會流露出近似於哀求的苦澀神色。

「......」

宗辭不發一言,垂落在身旁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攏,將劍柄收在手心,忽而抬手。

清麗絕倫的劍光在幽暗的森林裡拔地而起,通天貫日。

這道劍氣不含任何靈力,完全依靠對劍道的理解和奧義使出,卻足以劍震八荒,宛若鴻蒙一點亮。

「撕啦啦啦啦——」

下一秒,矗立在他麵前的水鏡從劍光最亮的那點開始出現龜裂,轟然碎開。

千萬道碎片紛紛揚揚從空中墜落,重新化作水滴,嘩啦啦散落。

狂風呼呼作響,卷集著水滴,轟然下了一場永不停歇的大雨,就像橫貫在這對師兄弟間千年無法跨越的溝壑。

就在水鏡完全碎裂的最後一秒,宗辭側過身去,聲音淡漠。

「你走吧。」

少年俊秀的眉眼依舊疏離,無甚波瀾。

淩愁定定地看著這一幕,等到他再開口的時候,水鏡已經消去,偌大陰森的宮殿裡隻有血池在安靜翻滾。

鬼域之主盯著空無一物的宮殿,神情重新恢復隱秘,慢慢垂下了手。⊙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師兄。」

他喃喃自語,忽然彎起嘴角,扯出一個瘋狂的詭笑。

你是我的。

你會屬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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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在水鏡碎裂後不久,漆黑的夜空中忽然出現幾道明滅光芒,幾道有如貫日長虹的氣流光朝著這邊快速遁來。

宗辭上輩子修了那麼久的無情道,這輩子道途崩碎之後,其中一個後遺癥就是難以好好控製自己的情感。他在原地站了許久,好不容易收斂好自己的心情,抬頭便看見空中這一幕,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劉夢?!」

想起還有一位同他一起前來的外門弟子,宗辭猛然回過頭去。

因為方纔那劍消耗過大,他的視線有些暈眩,卻也清楚地看到——

地麵隻有一具早已經失去生息,眼神空洞,甚至就連軀體部分也朽化成黏連著血肉的白骨屍體。

無疑,這些依舊盤旋林間,不斷擴散的黑霧有著極為可怕的腐蝕能力。

因為他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淩愁身上,一時疏忽,也自顧不暇,沒能注意到這位外門弟子。

當然,也不排除淩愁就是故意的。

宗辭嘆了一口氣,從儲物袋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衣服,輕輕披在白骨上。

鬼修主動暴露氣息,又剛好是在落日森林太衍宗結界外,宗門執法堂的長老第一時間就會趕來。

劉夢的白骨還在地上,不遠處臥著王秉斷成半截的屍體,而柳元的殘軀早已變成肉泥。雖然軀體都殘缺,黑氣也溢散地差不多,但他們身上的弟子牌依舊可以表明身份。執法堂隨便去事務堂裡一查,就能查出另一位外門弟子也接了這個四人小隊任務,而且還是這四個人裡唯一生還的一個。

現在躲避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反正也會被抓回來。

果不其然,就在片刻後,幾位身穿道袍,手持長劍的太衍宗執法長老從天而降。

正道和妖族要對鬼域開戰的消息根本就沒有要遮掩的意思,全修真界都知道戰爭在即。其他修士已經全麵退出鬼域,而鬼修最近來凡界也是遮遮掩掩,不敢踏入正道的地盤,生怕被打成奸細。如今鬼修氣息出現,宗門自然嚴陣以待。

為首那位執法長老甫一落地,就看見了下方幾具死狀淒慘的屍體,眉心一橫。

跟在執法長老後麵的幾位弟子倒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林間那位讓人記憶猶新的少年,彼此交換了幾個訝異眼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長老冷聲道。

另一位執法長老身後的執法堂弟子立即領命上前,蹲到地上檢查。

柳元的軀體是活生生被獻祭而死的,身上還殘留著不詳的邪術氣息。

那位執法堂弟子上前的時候,隻不過輕輕把符篆一放,剛剛接觸到屍體的符篆就忽的燃起可怖黑火,竄起半米高。

弟子被嚇了一跳,迅速捏出水決,可大股大股從虛空中湧出的水也無法撲滅那火。所有人隻能眼睜睜看著黑火將柳元剩餘的軀體燒灼成漆黑焦炭。

「這是邪術!是鬼域的邪術!」執法長老驚呼,「大膽鬼修!竟然敢闖入太衍宗的地盤!」

眾人調轉身形,所有人一個個嚴陣以待,將宗辭這個最可疑的,也是在場的唯一一個存活者牢牢困住。六七把劍直直指了過來。

也無怪乎他們這麼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