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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石頭與水 4208 字 5個月前

實在沒什麼好問的。然後問容揚什麼時候來的上海,輕輕責備他該早些家來。褚韶華說,「說件事媽、知秋你們都得大吃一驚。容姐姐就是阿揚的小姑,你們都沒認出來吧?」

聞太太都不能信,瞪大眼睛,「真的?唉喲喲,我竟沒認出來!這眼睛是越發不管用了的。」

容揚笑,「聽小姑說,我們是在二姨丈和二姨成親那一年離開的上海,老太太您都沒見過我小姑,怎麼會認得出來。」

聞太太也笑了,說,「阿臻來家好幾次,你姨丈也沒認出她來。」

「姨丈以前也不一定見過我小姑。」容揚道,「我祖父原是個最開明的人,偏生去的早。我父親不知從哪兒學來的一肚子遺老遺少的性情,我這不還留著前清的辮子哪。現在嘉興留辮子的,也就不多的兩三家。祖父去後就是我父親當家,讓我小姑是女眷,很少讓她出門,親戚間走動都少叫她去,她估計以前都沒來過您家。這哪裡能怪您和二姨丈認不出來。」

聞太太想,也是這個理,她笑道,「縱我們不知,阿臻也該說的,咱們可不是外人。」

「我小姑常說,情分上頭不在有沒有血緣或者是不是親戚,有些親戚是親戚,有些反不如外人,而有的朋友卻比親戚還親。」容揚笑,「她從來都有自己的一套規矩。」

既非自家失禮,聞太太也就笑了,「明天把你小姑叫過來,咱們一起吃頓飯。她跟你褚姨處的好,在國外就投緣,像親姐妹一般。」

「姑媽寫信時跟我說過,說姨丈和褚姨在一起,天生地設一般。」

聞太太笑的開懷,「都這樣說。」忽然又覺著自己笑的這麼開心不大好,畢竟,前頭兒媳才是容揚的親姨媽,連忙收斂了些笑意。容揚並不介懷,很誠懇的說,「二姨過逝早,姨丈能有褚姨這樣情投意合的伴侶是姨丈的幸運,我們都為姨丈高興。」

聞太太很欣慰容揚的懂事,想著容老爺那人聽說極不成器,倒是容揚這孩子,生得好,心地也寬闊,是個好孩子。

聞雅英則有些不高興,但她也沒太過表現出來,隻是緊抿著唇,低下頭別開眼,強忍著沒把不悅寫臉上。

當晚夫妻倆睡前說起話,聞知秋才想起肯體問容揚處理產業的事,褚韶華大致同丈夫講了。聞知秋笑,「這小子像他祖父。」

「你見過容老爺子?」

「沒有。我到上海的時候容老爺子就過逝了,聽說容老爺子當年在上海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你沒見過我那連襟兒,張嘴之乎,閉嘴者也,跟從墳坑裡剛爬出來似的。實際上就是當年容老爺子為了做生意便宜,跟前清朝廷買了個官兒,也順帶手給他買了一個,他就當自己是前清忠臣了。把孩子都耽擱了。」

「也耽擱不到哪兒去,我看容揚絕非池中之物。」

聞知秋一笑,「你說我連襟兒那麼個東西,竟生出這麼好兒子來。往哪兒說理去。」

「這還沒地兒說理了,這說明容家氣脈仍在。」褚韶華道,「咱們成親,沒見容家打發人過來。」

「你不知道,簡直氣死個人。以前容揚母親在的時候,咱們兩家是有往來的。雅英母親過逝的時候,容揚還過來了,那時他也不過五六歲大小。容揚母親過逝,我也打發人送了奠儀,平時來往雖不多,也是有來往的。有一年,我那連襟兒打發人過來托我給他買些上乘鴉片膏子,我沒應這事,就此得罪了他,寫信來罵我做了官就眼睛朝上看不起他,與我絕交。」容知秋搖頭感慨,「抽鴉片抽的,把腦子抽壞了。」

「你這做姨丈的畢竟遠了一層,田家真做得出來,聽容揚說他母親過逝,田家都沒打發人過去。」

「這更是一筆爛賬,容老爺子過逝的早,他們兩家是因水電公司的事鬧翻的。可要我說,容揚到底是田家的外甥,認不認姓容的女婿是一回事,難道外甥也不認?」聞知秋繼續搖頭,「嶽父去的早,倘嶽父活到現在,見到容揚這等才幹,別說外孫了,怕得恨不能這是他親孫。」長眼都能看得出這是塊美玉,聞知秋很惋惜的感慨,「國外醫學說血緣太近結為夫妻對後代不利,不然,倒是能把雅英說給容揚。」

褚韶華望向聞知秋,這人真是精的沒了邊兒啊!容揚倒是挺好,可聞雅英配得上人家嗎?褚韶華說,「就是沒醫學這麼說,咱們都是留學生,難道還給孩子定娃娃親不成?」

「睡吧睡吧。」聞知秋嗬嗬笑著,他這不是愛才心切麼。

聞知秋不知是得子的時間比較晚,還是人到中年,對出眾的少年人格外多了欣賞的緣故。他晨起的時間已經很早,容揚的屋裡已經亮著燈,聞知秋敲門進去,見容揚正坐在客房的小書桌前讀書,聞知秋看一眼封麵,是一本歐洲經濟經學的書。聞知秋心裡更是喜歡容揚勤奮,叫他一起,「我同韶華去跑步,要不要一起?」

容揚很有興趣,「聽小姑說,她以前在美國也會一早一晚跑步。」可想到自己一身長棉衫,還有,他書剛看個開頭。

聞知秋已經說,「你個頭跟我差不多,就是有點瘦,我找身我的運動服給你,別總悶著看書,身體好,以後多少書看不得。」出去給容揚拿衣裳了。

容揚人生中第一次跑步就是同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二姨丈和二姨丈續娶的妻子褚韶華一起,聞知秋告訴他跑步的姿勢,容揚心性聰敏,一會兒就能跑的不錯。隻是他可沒有這種大早上跑十裡地的經驗,跑回家後氣喘如牛,聞知秋教他怎麼拉伸肌肉,不然容易腿抽筋,第二天會有些酸痛,跑熟就好了。

容揚學著聞姨丈的拉伸動作,覺著既新奇又有趣,做起來一絲不苟。

聞太太也很喜歡容揚,尤其容揚一身聞知秋的運動服,聞太太拿出屬於她的最大誇獎,笑道,「跟知秋十五六歲時一模一樣,也是早早長成個高個子。晚上咱們燉羊肉,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多吃肉長得快。」

容揚笑,「聽您的。」

小聞韶叫著爸爸跑出來,奔到爸爸懷裡。

容揚吃驚,「阿韶起這麼早。」

容太太笑,「天生勤快,像他爸爸,從來不睡懶覺。」

聞韶華對容揚眨眨眼睛,「在祖母心裡,孫子所有優秀品質都是像爸爸的。要是按我們北方人的話說,就是越沒用的人起的越早。」

聞太太直笑,摸孫子的胖臉,「誰說我們沒用了,一早上就背了好幾遍詩。」

容揚注意到,聞家起的最晚的就是他表妹,聞雅英。

聞雅英待這個表哥很親近,知道容揚把宅子賣給褚韶華後還悄悄把容揚拉到房間提醒容揚,「你別被她糊弄了,她做生意可精了。」

容揚問,「褚姨待你不好?」

聞雅英扭扭手指,嘟囔,「又不是親媽,好也不過是麵兒上的好。」

容揚看聞雅英房間一應擺設都是精緻物什,床上被褥也都厚實暖和,摸一摸就知道是絮的蠶絲,隻要天氣好,就有傭人抱出去曬的更加鬆軟,再看聞雅英身上的衣裳,都是新的洋料子,顏色款式很適合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穿,那種溫雅的麵料感,就是不用手摸都知道這是上等好料子。晚上還會有家庭教師過來給聞雅英補習不足的功課。出入都有司機女傭服務,讀的是上海私立女子小學。

容揚看她頭上的鑲珍珠的水晶小發卡一閃一閃,就知道上麵的珠子是真正的珍珠。容揚與她說,「你沒見過什麼叫麵兒上好。有些繼母是把自己穿剩的衣裳給繼女,這在大戶人家也是講究的做法,長輩賜不可辭。要是真的對你隻是麵兒上好,如何還會給你請老師補習功課?你想想,就是親媽也不過是照顧你吃穿不短,關心你功課好壞。」

「那怎麼一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有哪裡不一樣,你跟我說一說。」

「我現在穿的都是她工廠的料子,根本不用花錢的,表哥還以為是什麼貴重料子不成?」

「那是不是褚姨穿外頭的好料子,獨給你穿這不花錢的?」

聞雅英一下子就叫問住了,家裡現在都是穿工廠生產的呢料做外套。容揚道,「她穿什麼,就給你穿什麼,這難道不好?」伸手摸摸表妹的衣袖,沒有一丁點劣質呢料的粗糙,入手柔軟光滑,像絲綢的手感。容揚道,「我聽說,褚姨的呢絨工廠裡進口的都是澳洲的上等羊毛,你這個是羊絨料的,比羊毛呢更好,就是在百貨公司也是頂級麵料了。」

聞雅英小聲說,「自從有了阿韶,我爸就隻喜歡阿韶了。」

「姨丈要是不喜歡你,怎麼會對我這樣好。不過,每個家庭都是更重視男孩兒,這也是真的。我小姑以前在家了不受重視,可你看她現在,過得比我爹好一千倍。你要學她們的本事,別自怨自艾。阿韶比你小,是你弟弟,姐姐讓著弟弟些,弟弟以後也會幫助你。」

容揚有一種奇特的孩子緣兒,聞家姐弟都很親近於他。他說的話,也沒有什麼新奇之處,聞雅英卻不覺反感,反是認為表哥關心她。聞雅英忽然兩眼閃閃光的問,「表哥,你要不要去見外祖母,她很想你。」

容揚淡淡,「我們容家與田家早就不來往了,這事不必提。」

褚韶華把阿芒派給容揚,給他做個幫手,容家舊宅裡那些值錢的老物什,尤其是紫檀金絲楠木,皆賣出上等價錢。容揚的精明強幹可見一斑,連帶花園的太湖石,園中的各種珍異花卉,倘是不懂行的,估計就當破爛處理了,遇著懂行的,都是各有各的價值。

容揚連舊磚舊瓦的都分門別類出售,哪種是琉璃瓦,哪種是青瓦、石板瓦,還有指揮著拆出來的銀瓦,都是上等好工藝燒的。另外,正房屋頂還有幾塊黑漆漆的古樸瓦當,據容揚說,這是漢磚。地上鋪的,都是當年的禦窯金磚,還有地基裡埋的古銅錢,挖出五六百斤,都是有年代的古銅錢。

這些古銅錢容揚沒賣,因為都銹蝕了,容揚要帶回家去,做些清理,打算做私人收藏。褚韶華想著,這原就是容家的東西,拿出去賣也不值錢,直接送給容揚了。

地麵兒上的東西遠比地皮值錢,容揚把這些事料理清楚,也不過半月時間。

容揚把賬交割清楚,帶李伯一併回嘉興老家。聞太太讓人準備了許多禮物托容揚帶回去,兩家既重新來往,這就是正經親戚。何況,容老爺是個爛人,容揚卻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聞知秋送了容揚幾身運動衣褲,還有美國的達斯勒牌子的運動鞋,讓他堅持鍛煉,有個好身體,有空不妨多來上海走動。

嘉興那樣的小地方,委屈了容揚。

褚韶華很痛快,送了容揚兩箱書,讓他帶回去慢慢看。

容臻送容揚去火車站,給容揚定的頭等廂的票。頭等廂免費提供上海的當天報紙,容揚拖著他的長辮子,無視周圍人的注視,雙腿交疊,輕撣長袍,向頭等廂的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