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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石頭與水 4240 字 5個月前

「世上很少不能偵破的案件,因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遠遠高於買兇殺人。」金烏西垂,落日餘暈染紅粼粼河水,晚風帶來一絲寒意,徐探長的聲音冷酷如春寒回溯,「褚小姐說,兇手先後將王太太、褚奶奶推落入水,當褚先生落水時,她伸手抓住褚先生,手由此被褚先生抓傷,二人一起被兇手推入河中。」

「我設想一個場景,那天,他們四人喝了一壇兩斤紹黃,一壇兩斤汾酒,褚小姐依醉酒之名令車伕停車,隨即打發車伕離開。褚小姐的酒量尋常,王太太褚奶奶都是鄉下女流,喝酒的機會應該不多,那麼,她們的酒量除非天賦異稟,不然,不會超過經常在外應酬的褚小姐。褚小姐已有計劃在身,她站在這裡,橋上雖有路燈,這裡卻是橋下,且有密密的夾竹桃遮擋視線,這是難得的視覺死角。」

「當時剛出正月,上海的夜晚還很冷,時間在九點左右,除了晚上出來應酬的人,路上行人稀少,電車也已停運。就在這裡,陰天,連月亮都沒有的晚上,河水無聲無息的流淌。先是王太太,其後是褚奶奶,褚先生因是男人,酒量略大,或者他還有神智,在殺手行兇之際,在他落入河水之際,他陡然抓住兇手的手,他抓的太急太緊,兇手被他抓傷,甚至,兇手力氣不及他,一時不防,被他拽入河中。」徐探長渾身散發著肅殺冷意,他伸出一隻手,彷彿在重演那夜驚魂,「這裡過了多久,大約一個多小時,有一位具有偵探素質與偵探知識的先生帶人找到這裡。那位先生是個極聰明的人,他能從那天褚小姐的行程找到這裡,幸運的是,這裡留下了案發現場的腳印,這位先生推斷出了落水真相,然後,這位先生立刻裝作無意的將現場破壞殆盡,花重金在水裡尋人。」

「這位先生與這租界的探長,也就是本人,有著極厚的交情。他瞭解我,知道我必不會徇私,所以,他沒有找我。他找的是法租界的探長先生,那位探長先生是青幫頭把交椅,徒子徒孫遍天下。既有助於打撈尋人,也能阻止案件立刻由我們巡捕房接手。因為,這位先生對兇手有著極深的眷顧,不論兇手是生是死,他都不願意兇手背上惡名。」

徐探長話音剛落,王大力缽大的拳頭便狠狠砸在徐探長臉上,徐探長敏捷的後退兩步,仍是被王大力拳鋒掃過,撞上身後夾竹桃叢,枝葉折斷。徐探長笑著拭去唇角血跡,王大力眼中躥火,怒問,「你憑什麼這樣說!」

「我沒有證據,這是我的推測。」徐探長平靜至極。

王二力逼上前一步,惡狠狠的盯住徐探長,「你沒證據,就能亂編排我表妹!我表妹為什麼要害自己親人!她這樣一個弱女子!」

「第一次刺殺褚小姐的兩個匪徒,其中一個就是被褚小姐開槍打死。她僅限於知道怎麼開槍,先前未開過一槍。如果她感覺到極大危機,她會毫不猶豫扣下扳機。」徐探長牽動唇角傷處,疼的微微皺眉,扣手揩去唇邊血跡,「恕我直言,就是兩位這樣的壯年男子,也不一定有她的膽量。」

「據我所知,她與自己的親人關係並不好。據我所知,令母令妹令妹夫頗是貪婪。」徐探長站直,望向兄弟二人,「想必你們也知道褚小姐曾將四十萬大洋捐給慈善機構的事,她當然不會為錢殺人。你們當然可以不信我的話,如果你們想知道真相,那麼,今晚回家問褚小姐一句,她可敢以自己親生女兒起誓,她沒有對自己的親人下手!」

「如果她敢,就算我徐真冤枉了她,我必將三跪九叩,在褚小姐麵前負荊請罪!」

夜風刮過,徐探長擲地有聲的誓諾放下,遠處汽笛長鳴,電車鈴叮叮鐺鐺的自橋上駛過,夕陽徹底的隱入地平線,黑暗撲天蓋地來臨。

第190章 巨浪之十四

沒有來到上海前,褚韶華不隻一次的聽人說起過上海的美麗與繁華。當她真正踏上這片生機勃發的土地,如同來到最適宜自己生長的土壤,褚韶華平生誌向得以在這塊土地施展,成長。

在這個相信汗水的地方,她終於能一展才幹。

她是這麼喜歡這個可以讓理想肆意生長的城市。

今日,褚韶華才算見識到這座有「東方巴黎」之稱的城市的另一麵。權力的媾和是這樣的赤果不帶半點遮掩,而她,是為權力媾和的見證與舉杯人。

當她千伶百俐的說出那些吉祥祝福話,心中未嘗沒有不適之感。

待宴會結束,褚韶華原是要跟著聞知秋送張市長回家,因王局長與張市長剛做了姻親,王局長主動送張市長,張市長無有不允,令聞知秋褚韶華自便。

張市長略有醉意,斯文麵孔微帶酡紅,幾縷髮絲垂落額際的遮去原本的嚴謹,張市長拍拍聞知秋的肩,給心腹鼓勁,「加油啊,小夥子。」

聞知秋體貼細緻的扶張市長上車,看王局長張市長同車遠去,張局長的手下那位眉眼清秀的年輕人請聞知秋褚韶華上車,送他二人回家。聞知秋望一眼月色,道,「你們自便,我和褚小姐想走一走。」

諸人聞絃歌知雅意,自不會勉強,人家戀人說不定還有別的約會。

走出燈火輝煌的國際飯店,聞知秋與褚韶華漫步在植滿櫻花樹的步行道,夜晚的路燈下,春櫻的美麗朦朧不清,偶一陣夜風拂過,便有無數花瓣委地。

聞知秋的聲音是淡淡的輕柔,說出的話卻無比冷酷,「很多人的人生,就像這柔弱花瓣,經不起一陣微風。」

褚韶華側頭望向聞知秋,聞知秋輕挽住她的手,問,「是不是很不習慣?」

褚韶華生意場上如何練達,官場仍是稚嫩的,「你經常,嗯,這樣?」

「什麼樣?」聞知秋眼中浮起些許笑意,「看人做交易,還是與人做交易?」

「都有?」

聞知秋道,「與你們經商沒什麼不同,各行各業都一樣。」

「別把各行各業都拉下水。」褚韶華道,「我經商也不這樣。」

「你拉來的每一個新客商,必然是以前別家的經銷商。你這裡的料子多賣一尺,便有人少賣一尺。你進一步,便有人差你一步。」聞知秋道,「商界聯姻更不稀奇。」

「王局長那也叫——」聯姻?分明就是把閨女送給人糟蹋。

「關外胡大帥為了鞏固與蒙古諸部關係,一樣把閨女嫁給蒙古王爺的傻兒子。」聞知秋隨口便是褚韶華不知道的新聞。

褚韶華想到那位頗具紳士風度、有憐香惜玉美名的胡少帥,不禁無言。

聞知秋道,「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

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並不完全是為了爭強爭勝,有時,隻是需要活下去,不願被微不足道的一陣小風吹落枝頭而已。

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與同類戰鬥撕殺,或勝,或敗,此生不息,戰鬥不止。

褚韶華默默行了一段路,方道,「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我也不想。」聞知秋握住她的手,「我確信我的人格還算乾淨。不論我坐在哪個位子,我盡了心,也盡了力,縱有些內疚之事,非不為,是力有不逮。」

褚韶華想到什麼,莞爾一笑,如月破雲,光華滿天。褚韶華問,「你家人是不是都這麼喜歡自吹。」

「哪裡是自吹,我這是事實陳述。」聞知秋學著王二力的口%e5%90%bb,「我這妹妹,倘是個男兒身,若生在前清,怕是狀元都考出來了。」

褚韶華又是一陣笑。

兩人走了一不短的一段路,這樣的飯局,並不是來吃東西,雖然褚韶華借照顧張市長的機會吃了不少,還是與聞知秋在路邊小店一人吃了一碗清湯餛飩。

聞知秋叫車送褚韶華回家。

經過蘇州河的外白渡橋時,褚韶華鬼使神差的看了眼蘇州河的河水。月色下仍是一片漆黑,偶有漁船上一二盞燈火明滅。

兩人到家的時間並不晚,聞知秋讓出租車在外等候,他送褚韶華進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二人邁入客廳時就覺氣氛不對,王家兄弟麵對客廳落立玻璃門坐著,麵前兩杯茶水,未動分毫,看茶水未有水氣氤氳,應是早已冷卻。

褚韶華的視線自王家兄弟臉上移開,劉嫂子從廚房出來,朝王家兄弟那裡使了個眼色,褚韶華道,「劉嫂子,你先回房休息吧。」

劉嫂子上前接了褚韶華手裡的包,給她掛到衣架上,輕手輕腳的回了房。

聞知秋想緩和氣氛,褚韶華已道,「表哥們怎麼了,可是有事?」

王二力望向王大力,王大力向來直來直往,他道,「今天有個徐探長找到我們,他說,如果你問心無愧,請你以萱兒的名義發誓,你沒動家裡人下過手。如果你敢發,他過來三跪九叩,給你賠罪。」

褚韶華瞳仁瞬間收縮,不動聲色的問,「你們要我發誓?」

王大力大眼直視褚韶華的眼睛,道,「問心無愧,發個誓又如何?若我們冤了你,我也叩頭賠禮!」

褚韶華站在燈光通明的客廳,什麼都沒說。聞知秋卻覺著褚韶華彷彿孤獨一人置身懸崖孤岸,她的眼睛看向王家兄弟,神思卻不知飄到何處。一時憂傷悲痛,一時恨意深重,這兩種不同的氣質最終化作一種悍然的決絕,如同出鞘利劍,一旦靠近,必為之所傷。

褚韶華想,這些人知道什麼呢?他們來到上海,她供吃供喝,凡事無有半分不妥,這些人憑什麼站在她的家裡質問她!

王氏兄弟的臉色愈發深沉,褚韶華渾身冷冽,聞知秋站在褚韶華麵前,對王氏兄弟道,「這件事,不妨問我。徐真肯定與你們說,我是第一次發現案發現場的人,也是我破壞了現場,對不對?」

王大力「騰」的站起來,伸手去撥聞知秋,冷聲道,「你是什麼東西,我為什麼要問你!我就要韶華一句話!」

聞知秋手腕巧妙一掃,拍開王大力的手。

「你要我什麼話?」褚韶華終於開口,卻發現聲音瘖啞,聞知秋推著褚韶華往外走,「我與兩位表兄說。」

褚韶華一把推開聞知秋,「我的事幹嘛要你說!」

「憑我是你的未婚夫!」聞知秋突然一聲怒吼,轉而與王家兄弟道,「二位的母親來上海,吃住皆在韶華這裡!不過四五天,衣裳便做了數百大洋!韶華對她,沒有半點虧待!你二位來到上海,韶華待你們如何,你們心下有數!如今因著別人幾句挑撥,你們就要質問自己的表妹,還要讓她用自己的骨肉發下毒誓!我想問一句,你們兩位如何張得開這個嘴!」

聞知秋冷聲道,「這是韶華的家,我不希望在這裡談這個問題,也不希望當著她的麵說這件事!因為我知道體諒她,我心疼她!你們呢?」

王氏兄弟原本滿心憤懣,被聞知秋一頓數落,心中漸生愧意。王二力別開頭道,「還得請你體諒我們,母親的事,我們一定要弄清楚。」

聞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