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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石頭與水 4263 字 5個月前

去道場哭了王大姨幾人一場。

宋舅媽的哭聲穿透濛濛煙雨,直往更高的天空飄蕩而去。王家兄弟也哭的傷心,唯褚韶華撐一柄黑色雨傘,靜靜的望著這一切。

她沒有哭,卻有一種比哭泣更厚重的東西。

待這事結束,褚韶華就去上班了,王家兄弟往段浩那裡幫忙。

宋舅媽無事便在家裡,圍著褚韶華的房間與書房打轉,這兩個房間沒別的特別,唯一的特別就是上了鎖。其他,就是同劉嫂子打聽褚韶華的家產,諸如這宅子是褚韶華買的還是租的?花了多少錢?其問題內容與王大姨當初問的相仿。

不過,褚韶華明顯對宋舅媽沒有當初對王姨媽的耐心。

宋舅媽主動找褚韶華說話。

暖燈下,宋舅媽低聲與褚韶華訴說著家裡的艱難,「要是以往,不至如此,怕你還不曉得,二順媳婦去年生了個丫頭,添丁進口的喜事。按理,你做大伯母的,也該沾沾喜氣。要是為著你婆婆,我也不當與你開這個口,哎,自你來了上海,你婆婆天天想著你,想的身體都不大好了。每天介看病、吃藥,不知填進多少銀子錢去。我幫著尋過大夫,倒是有好藥,隻是奈何家裡吃不起哩。大順媳婦,你說要如何是好?」

「宋太太說如何?」

「你雖離了家,總還有情分在。就當看萱姐兒的麵子吧,你每月給家裡十塊大洋,這不多吧?」

「多倒是不多。」

「你隻管放心,萱姐兒也很好,家裡人都當她心尖子一般。」宋舅媽從懷裡摸出一張照片遞給褚韶華,「你瞧瞧,孩子都這麼大了。你要是願意,我把孩子給你帶來都是可以的。」

褚韶華瞥那照片一眼,並沒有接。

宋舅媽拉過褚韶華的手,放她手裡,說的話也與王大姨相仿,「做娘的人,哪裡有不想孩子的。想了吧?」

褚韶華淡淡道,「萱姐兒姓陳,到底是陳家的人。」

見褚韶華神色冷淡,宋舅媽愈發急切,「可這也是你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啊。親母女,有血緣管著哪。要是想孩子,跟我回去瞧瞧,孩子可想你了,總是叫娘哪。你婆婆這一二年身子也不大成了,大順媳婦,你跟我回老家看看吧。你婆婆也想你哪。」

褚韶華道,「行啊,我有個熟人,在直隸府做軍官,正好再雇幾個保鏢,一起回去。」

宋舅媽咂舌,「帶這許多人做什麼?」

「我朋友不放心。」

宋舅媽改了口風,「哎,有空回去也好。要是忙,還是要以事業為要,你在上海能立足也不容易。」

褚韶華不掩譏誚,「那就都托給舅媽了。」

「放心放心,托給我就是。」宋舅媽險弄出一身冷汗。

褚韶華想到一事,與宋舅媽道,「說來,有件事,大姨和我大嫂先時在裁縫鋪做了不少衣裳,還有幾件沒做好,我讓裁縫鋪停了。舅媽要是不嫌棄,你去量量尺寸,做來穿吧。都是上等好料子,要是舅媽不穿,我就給育善堂送去。」

宋舅媽焉能不願。

「後來我休息,我帶舅媽去。」

宋舅媽一連聲的應下,褚韶華笑了笑,自桌間拿起照片,回房去了。

月光自窗透過,灑落一室。褚韶華對著月色端量了一回照片上的女童,唇角挑起一抹刀鋒似的冷笑。

褚韶華不明白自己在王大姨、宋舅媽這種人眼裡得是多麼的弱智,才能不認識自己的孩子。而這兩人,得是多麼的吝嗇,才捨不得拿出張真正的她女兒的照片。

還是說,她女兒真的出事了。

褚韶華心中一陣酸疼,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似是將所有的傷痛都壓在心中:既是敢來,那就不必再回去了!

第187章 巨浪之十一

聞知秋初時並不知褚韶華與車禍有關聯,宋舅媽被送到醫院,昏迷三天後嚥了氣。褚韶華與王家兄弟、段浩商議後讓虞律師去處理後續賠償,撞人的是王局長家的侄子,在南京路上開快車,宋舅媽一時沒留神,被王公子撞飛出去。

印度警察將王公子從汽車裡拽出來時,王公子整個人似剛從酒缸裡浸染出來的,迎風飄十裡。因這事發生在公共租界,王公子當場就被抓到英國人的警局,為此,王公子身邊的隨從險與印度警察發生衝突。

褚韶華身為當時陪在宋舅媽身邊,險一同共被撞的證人,接受警局問詢。

褚韶華看一眼徐探長,要求虞律師在場。

徐探長抽出根煙點燃,笑一下,「褚小姐也太小心了。」

病房晚上燈光太亮,褚韶華的臉色愈顯蒼白,她淺淺闔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遮不住眼圈下的青黑,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憊。虞律師來的很快,褚韶華敘述車禍當時的情形,「傍晚時,我與宋太太從秀榮裁縫鋪出來,我聽到路上有尖叫聲,看到交通事故,宋太太嚇的腿軟,我拉她向路邊躲,沒能躲開,汽車撞了過來。」

虞律師已經對這場事故做過初步瞭解,王公子醉酒飆車,撞死撞傷十餘人,宋太太是其中之一。

徐探長問,「宋太太是褚小姐的同鄉?」

褚韶華點頭。

「有親戚關係嗎?什麼時候來的上海?」

「她是我先夫的舅媽。五天前來的上海。」

「為什麼要去裁縫店?」

「做衣服。」

如王公子這樣的事故,徐探長雖對褚韶華仍有懷疑,卻不能說王公子這樣的重大事故與褚韶華相關。褚韶華就是帶宋太太出去裁縫店做衣裳,王公子撞的也不隻宋太太一人,總不可能是褚韶華指使王公子在大街上亂撞一通。

褚韶華與王公子並不相識。

徐探長微欠身,「謝謝褚小姐配合我們的調查。」

褚韶華道,「以後再有事,請先與我的律師聯繫。」

王公子的案子極好查清,宋舅媽尚未嚥氣,徐探長就將案子理清,交與上司。待宋舅媽嚥氣那日,褚韶華見到王家過來送賠償金的律師,這位杜律師顯然也是行家裡手,對褚韶華與宋太太的親緣關係一清二楚。

杜律師道,「聽聞宋太太是褚小姐的親戚,宋家不在上海,希望褚小姐能代宋太太出具諒解書。」

褚韶華歎口氣,「先夫已過逝,我與宋太太並無血緣關係。很抱歉,我不想介入這件事。」

「褚小姐您是宋太太在上海唯一的親人,由您出示諒解書最合適不過。」杜律師再想勸說,褚韶華擺擺手,示意財務送客。

杜律師又找到段浩,段浩更是摸不著頭腦,他與宋太太更是無親無故,這次宋太太來上海,都是自己買的票。因是同鄉,不好不理,同路罷了。他根本連宋家村兒在哪兒都不大知道,何況是替宋太太出諒解書了。

段浩和杜律師道,「我與宋太太,勉強算是同鄉,褚小姐好歹與宋太太有親,諒解書由褚小姐出具還算合適。宋太太這幾天的花費,喪葬費,都是褚小姐墊付的。我與宋太太,不過陌生人。」

杜律師道,「褚小姐接連經歷喪事,怕是傷心太過。」

段浩心說,這可不是做律師人說的話。

杜律師這說的當真有一半的真心話,憑誰看褚韶華,現在都是一個大寫的慘,還沒出正月就經歷刺殺,接著死了三位至親,如今又有親戚被撞身亡。

就在這種情形下,褚韶華還與褚亭舉辦了麵料服裝展示會,現在忙著各種定單,生意不要太好。就是弄堂拆遷也已結束,地麵整平後開始挖地基蓋公寓。褚韶華忙的腳不沾地。⑧思⑧兔⑧網⑧

段浩受邀參加褚氏商行的麵料服裝展示會,眼界大開,更見識到褚韶華的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受邀的非但有褚氏商行的諸多客商,紡織協會的朋友,上海幾大報業的記者,更有上海當紅歌星助興,褚韶華褚亭寒暄招待客人,組織服裝展示,而後的酒會、定貨會,稱得上業界盛事。

最後客人告辭時,還有每人一份小禮物贈送。

倘不是定貨會結束時天色已晚,褚韶華麵露倦意,段浩必要同褚韶華請教一番。褚韶華從早上六點鐘來到華懋飯店,一直忙到晚上八九點鐘飯局結束,段浩一整日做陪的都有些吃不消,何況褚韶華隻有比段浩更累更費心神的。

段浩讓王家兄弟好生照顧褚韶華,王大力王二力一直跟在段浩身畔,更是對褚韶華的脫胎換骨有了重新的印象。褚韶華一身寶石藍色的絲絨繡花旗袍,端莊清麗,在上海這些有錢人麵前沒有半分遜色,平等論交。二人由衷的意識到,褚韶華真的不是以前的鄉下表妹了。

儘管以往在老家時,褚韶華的能幹闔縣皆知。但來了上海的褚韶華,已成為了王家兄弟形容不出的上等有錢人。哪怕是與段東家邵東家相比,也是沒有半分遜色的。

但,褚韶華的勞累,兄弟二人也是看在眼裡的。

他們與褚韶華是姨表兄妹,關係很近,感情亦好,自是很心疼褚韶華的操勞。不必段浩叮囑,二人也會好生照顧褚韶華的。

飯局後,客商們告辭回房。褚韶華、褚亭也準備回家休息,兩人細細的說了些明天過來送客商的事,褚亭想褚韶華近來頗是坎坷,讓褚韶華在家休息,他過來送一送也就是了。

褚韶華道,「我讓小輝早些過來,還有些送給客商的禮物,一併給他們,也是咱們的心意。明早我再去商行,把定單整理好,得準備發貨了。」

兩人一直到飯店門口,服務生慇勤的拉開玻璃門,叫來的出租車已經在飯店外等候了。褚亭先讓褚韶華一行上車,讓褚韶華好生休息。

褚韶華道,「不必擔心,有事忙著,我反是心裡安靜。倘是閒了,反要出事。」

褚亭把飯店打包的宵夜遞給程輝,「拿回去吃。」

褚韶華沒跟褚亭客氣,帶著程輝王家兄弟上車,又與段浩說了一聲,便先坐車走了。

褚韶華心情並不好,但也沒有外人想像中的悲傷。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王家兄弟。王大姨能把杏兒的照片帶來說是萱姐兒,還想出李代桃僵,這件事,是王大姨自作主張,還是王家兄弟亦是知曉的呢?

儘管牽掛女兒,女兒的境遇無非兩種,或是活,或是死。

若女兒無恙,她不可能把這種惡人活著回鄉,利用女兒來勒索她!隻要有人生出這種心,女兒的境況便隻有更差的!

若女兒出事,這些人正可以陪葬!

像王大姨褚韶中的依恃,像宋舅媽說的話,骨肉血親。

當時骨肉開始腐爛時,也唯有剜肉刮骨。

褚韶華靠著座椅,眼神無意識的放空,夜晚的霓虹光影、酒綠燈紅在眼睛的虹膜上迅速的閃過,一重剛去,一重又來。

直待汽車到了家門口,褚韶華下車來。

車錢已經付過。

一行人回家後,劉嫂子也準備了宵夜,與程輝帶來的一起放到餐桌上,大家一起吃。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