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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石頭與水 4153 字 5個月前

不敢叫冤,可也得說句公道話,你在這兒待過多少回客,朋友們吃飯打牌,哪樣不要錢?何況,還有你家裡給你置的那些衣裳,原不合如今的流行,你又是個場麵上的人,穿戴總不能寒酸老派,故做衣裳也是一起的。就是置的這些個首飾,我人都是你的,這東西還能歸了別家不成?況如今我有了身孕,以後也是傳給孩子們。你這做廳長的,倒是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主意,偏生這惡名兒叫我擔了去!你說說,我冤是不冤?」

白廳長得了小夫人嬌聲俏語的一頓埋怨,偏生小夫人這話處處佔著理,白廳長哈哈一笑,將人攬在懷裡,「冤,忒冤。」遂在小夫人耳際低語幾句,直羞得人滿麵飛紅,又將人奪在身下好一番的輕薄疼寵。

待到第二日,白廳長將車子留給小夫人去潭柘寺使,自己令傭人打電話叫的汽車上班。服侍著白廳長走後,小夫人也換了穩重衣裳坐車去潭柘寺,待到傍晚,小夫人特意打電話讓白廳長來她這裡一趟。白廳長原是想著兩日未曾回家,怕老太太生氣,要早些回家,偏生小夫人電話裡極喜悅的聲音,便下班後先來了小夫人這裡。

小夫人早早的置了一席上等酒菜,長條形的西洋飯桌上鋪置著雪白桌麵,桌上還放了銀燭台,紅蠟燭。白廳長一進屋,小夫人便如飛揚的小鳥一般撲上前,歡天喜地的把在潭柘寺求來的籤文給白廳長看了。不是一個籤文,是三個籤文,卻是同一首詩:蕩%e8%83%b8生曾雲,決眥入歸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這是杜甫一首《登泰山》的句子,白廳長問,「這是去潭柘寺求來的?」

「嗯!」小夫人眉眼彎彎的點頭,她並沒有穿旗袍,而是一襲真絲垂墜的寬大的歐式睡袍,這會兒整個人半掛在白廳長身上,道,「可奇異了,我今天搖了三次簽,都是一樣的!親愛的,寺裡的老和尚說,這預示了你的前程,必應在這兩句詩上。」

白廳長畢竟是留學生,一笑道,「這些和尚的話還能信?」

「怎麼不能信了。要不是真靈,我怎麼搖了三次都是一樣的簽呢?」小夫人信誓旦旦,朱唇近前親了白廳長一口,「這可是吉兆。」

誰見了好簽,都會高興。不管迷不迷信,都是一樣的。小夫人拉著白廳長在桌前坐下,道,「我特意置了酒菜,年下你事務忙,可得好生補一補。」

白廳長攬住小夫人的細腰,嗅著她身上惑人芳香,想著她這麼大冷的天,特意到潭柘寺去給自己求籤的一片心,還是道,「今兒我可得回那邊兒。」

「我知道,所以早置了飯菜,吃頓飯的功夫總有的吧。」小夫人難掩委屈黯然。

白廳長瞧著實有幾分心疼,好生嗬哄一番,方哄得佳人展顏。

如此兩人情分愈濃,待醞釀的差不離了,小夫人前天做的新衣也做好了,方與白廳長說起孩子的事,小夫人道,「我去同仁堂診了,大夫說,十有八九是個兒子。」

白廳長已過而立之年,膝下唯有一女,自然是盼兒子的,聞言一喜,握住小夫人柔荑,問,「可是真的?」

「同仁堂的老大夫,還能有假不成?」小夫人歎口氣,「我心裡也是盼著能給你生個兒子,好延續香火的。隻是,以後兒子入籍上族譜,你心裡可有章程?若隻我一人,進不進你家門,我都忍得耐得,可有這麼個小東西,以後叫人說起來,算是怎麼回事呢?」說著便垂下淚來。

白廳長連忙道,「看,好端端的,如何哭了起來。」到底是看重兒子,道,「不如這樣,你略等幾日,我回家再與老太太好生商量一二。」

小夫人拭淚道,「老太太原就不喜我,你偏去說這事,萬一把老人家氣個好歹,可叫我如何?我縱無福不能服侍在老太太身邊兒,卻也不想她老人家因我這裡的事惱怒。」

「不與娘商量好,你如何進門?」

小夫人心說,你要是能做你娘的主,我早進去了!便眨著一雙濛濛霧眼道,「我跟你這許久,雖沒登過你家門兒,可你家裡太太想來也知道我,我也知道她。我心裡,是極敬重她的。聽你說過,她亦是個再知禮不過的好人,我們都是服侍你的,我被你沒名沒分的養在外頭。知道內情的,說當初是你騙我說你未有親事,騙了我的真心,我是沒有辦法,才依了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那等不正經的女子。我也是正經念過書的好人家的閨女,別人誤會我尚可,若是叫姐姐誤會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若心裡還有我,不必叫老太太知道生氣,我想著,先給姐姐請安問好。」

「表妹那裡倒是好說。她一向好性兒的。」白廳長道,「隻是你若去家裡,斷瞞不過老太太。若你願意,我接她出來,你們見麵如何?」

小夫人連忙點頭,「我自是再願意不過,就是不知姐姐願不願意見我這沒名沒分之人。」

小夫人這幾日便不肯再兜攬白廳長,有空也打發他回去,且親自陪白廳長東安市場的高等店舖裡挑了好些衣料首飾等物,拿回家給白太太,討白太太的開心,千萬叮囑他好生與白太太說她這事。白廳長能做到廳長,巧舌如簧的本領自是不差。

其實,小夫人當初有問過褚韶華,這簽為何不是為她腹中兒子所求,若是給兒子安個「吉利有出息」的名頭兒,豈不是更得白家看重。褚韶華給她的回答是,「孩子有沒有出息,還太遠了,就是籤文吉利,大家其實也隻是當個吉利話,一說則過。眼下白廳長年輕有為,他還這樣的年輕,自然是想仕途上大有作為。你這事,終歸是要他肯幫忙出力,才能遂心。男人是非常怎麼的,他們往往重視自己超過一切。你懷著身孕去為他求籤,他略有感動,你便提出見白太太的話。白太太這裡的事想來不難安排,他必能允的。」白廳長倘有半點體貼人性,焉能姑舅做親後還這樣堂而皇之的在外置了外室。此舉,將髮妻與舅家放在哪裡!由此,褚韶華早便知這必是一自私自利之人!

如今看來,還當真不出褚韶華所料。

第71章 老薑

這事,其實小夫人和白廳長都有些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或者說,當局者迷。或者說,白廳長始終不願意因一介外室得罪嶽家,令母親不悅。

這事,自白老太太這裡的尋法子,不易。

但,從白太太這裡找突破口,並不難。

白太太這樣柔弱賢良之人,連外室之事都能啞忍,褚韶華對白太太的判斷便是——以丈夫為天的生存原則。如白廳長這等自私自利,無情無情之人,要擺佈白太太再容易不過。白廳長多回家幾日,白太太心中便極歡喜了。待白廳長一幅對不住妻子的慚愧麵孔說出外室有孕之事,白太太縱是吃驚不小,卻也沒什麼法子。主要是,她自己成親數年隻得一女,丈夫年過而立,膝下猶空。白太太本就覺著十分對不住丈夫,可是想到外頭那一位,白太太除了垂淚,卻也沒有說要接人進門兒的話。

白太太倒也不是尋常賢惠,被丈夫哄著收了淚後,白太太道,「我知如今的新式女子多半是不願做小的,以後她生得孩兒,倘是兒子,隻管抱到家來,我自當親生骨肉一般的照料。」^_^思^_^兔^_^網^_^

白廳長軟聲道,「就是當初我與舅舅的承諾,我也不會納小。當初與她,委實是陰差陽錯,如今想來,卻也說不上誰對誰錯,終是我對不住你。隻是我想著,如今這般,不好不叫她跟你見個禮的。你說,是不是?」

難得這等厚顏無恥之話,白廳長竟能說的入情入理、理所當然。

白太太若真是有主意之人,哪裡能容丈夫這樣大咧咧的置外室打她的臉,白太太聽丈夫這樣說,連忙道,「老太太很因她在外頭花銷過大生氣,這會兒叫她來家裡,讓老太太知道,怕要有一場氣生。」

「哪裡能叫母親知曉,我悄悄帶你出去,你也莫要露出風聲,咱們在外頭,總得叫她給你嗑個頭才是正理。」

白太太見丈夫悉已安排妥當,心下暗想,我是正室,她在外無名無分的,想給我磕頭倒是人之常情,可見也是個懂禮的。白太太便應了。

接下來當真是一齣好戲。

白廳長就安排在了外宅裡,小夫人提前將外宅重收拾了一回,但凡貴重講究的都收了起來,悉換了素樸的。她自身也換了前幾天剛做的清雅又不失素樸的衣裙,楚楚可憐的模樣,柔順的給白太太磕頭敬茶叫了姐姐,白廳長便道,「你們姐兒倆說說話,我外頭還有些事。」便先離去了。

小夫人遂說起自身命運的坎坷。這簡直是小夫人的強項,說的既感人至極,非但能感動別人,更能感動自己。小夫人自己說到傷心處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順著臉頰往下淌去,白太太這樣的軟性人,更是聽的紅了眼眶。

倘不是二人皆自克製,說不得便要抱頭痛哭一場。

除了自陳身世,小夫人還說到她外宅的賬目,小夫人柔聲道,「我自幼跟哥哥相依為命,艱難時,我與哥哥分吃一個粗糧餅子。我經過這樣艱難的歲月,哪裡敢大手大腳的亂用錢,更遑論鋪張浪費,若那樣,我成什麼人了。聽幾家掌櫃的過來說我這裡賬目的事,我一聽也險些嚇死過去。我平日裡,除了穿戴也就是幾人的飯食花銷。他們都知道我的,若是廳長不過來,我一人也隻一菜一湯,下人也是一樣。廳長過來,也不過五六個菜,隻是偶有廳長的客人來,才會叫些席麵,以不失體麵。我先還以為這些個掌櫃搗鬼坑我,我這裡也是有細賬的,拿來一對,才知我不過是白擔了個虛名兒。」

小夫人把自己「整理」的一套私賬捧給白太太,道,「我不敢說在這宅子裡沒用過廳長的錢,姐姐也知道我,手無縛雞之力,如今這裡一應花用,全賴廳長所賜。可我也是好人家的閨女,除了四季衣裳,廳長給的一些頭麵首飾,可這賬上多少金玉貴重之物,我並未見過。後來細查,才知道是廳長從銀樓上拿去送禮交際的,譬如大總統一妻九妾,十七個兒子,十五個閨女,別處可不打點,大總統這裡的禮是半點不能差的。還有廳長同僚間的交際,許多東西或是當時為了便宜什麼的,就直接記到了我這裡的賬上。如今他們買賣人年下清賬,說起來就似我這裡極大的開銷一般,我豈不冤枉!」

說著,小夫人還把一個紅木匣子捧來,照樣放白太太跟前,辯白說,「我自跟了廳長,這些年,他給我置的衣裳且不提了,已是舊衣,想也值不得什麼。這是他給我置的幾樣金銀首飾,我聽廳長說,老太太為我這裡的花銷生好大的氣。冤不冤的,我也隻敢在姐姐麵前說,不敢同老太太辯去。這裡頭還有我攢下的一百多塊大洋,廳長一月給我五塊大洋的花銷零用,我不敢亂用,都存了起來。如今都托給姐姐,雖則杯水車薪,也是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