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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石頭與水 4157 字 5個月前

句心裡話,以前在外頭路上也見過不少洋派人物,那些人不論穿著打扮還是言語談吐,都帶著一股子洋味兒,穿是穿的西裝革履,說話必然是咱們漢話中夾帶著幾句叫人聽不懂的洋文,我十分不知當如何形容。原我以為,洋派人物都是那等樣的作派,後來乍一見潘東家方知何為新式人物。潘東家未必不懂那些個洋話,可說起話來溫雅和氣,就是待我一介小小婦人,也不似舊式人那般看不起,當時我生意雖小,潘東家也一樣對待。我心裡對潘東家人品十分敬佩。」端起茶慢呷一口,繼續道,「邵東家也是我們縣一等一的人物,別看邵東家愛打趣人,心腸很不壞,上次我一位嬸子被土匪綁了,就是邵東家出麵去土匪那裡談判,土匪對我那位嬸子客氣相待,後來把人平安救了出來。邵東家其實是一腔俠義心腸的人。我雖是小小婦人,也知些世間道理,見著您二位這樣的人物,心裡格外的仰慕,就願聽你們說說話,也讓我多長些見識。」

褚韶華這樣的口才,不要說一介女子,就是男人裡比她更會說的也不多見。況,她之為人,爽俐中更帶一種率直,心中無私,更絕非尋常那些小意慇勤之人,而是另一種更為廣闊的氣概。

褚韶華一席話把倆人都說笑了,何況又不是談什麼機要事,褚韶華愛聽就聽唄。潘東家先隨意的聊了聊自己麵粉廠,多少台機子,工廠的規模,基本上北京城都是吃他麵粉廠磨的麵。說一些工廠的事,潘東家也要探一探邵東家的底,開口第一句就問到了點子上,同邵東家打聽縣裡田畝多少。

褚韶華當時就聽的眼中一亮,想著潘東家這話可真是問到了點子上,且這話一出,可見潘東家的氣派。隻是,這樣的事若是叫她答,她是答不上來了。小邵東家隻是一笑道,「我們縣算是個大縣,縣裡多是種小麥、玉米、大豆之類的作物,田地的話,以前聽縣長提過,在冊的有五十萬畝左右。不過,田地的肥厚也不同。」

雙方都是心裡有數的人,一問一答就知道都是做足功課的。小邵東家道,「我們縣就是一樣,沒什麼大地主。家裡有個千八百畝地的就算是田地多的了,離北京遠些,兼併的不是很厲害,多是一家有幾畝田、十幾畝田、幾十畝田,都能過得日子。這些年兵荒馬亂的,也有不少地方鬧饑荒,我們那兒算不得什麼富庶地界兒,可這些年也沒鬧過饑荒,好好壞壞的,總有人們一口吃的。」

「如今這就是好地方了。」

「是啊。」邵東家道,「您工廠的機器是美國機器還是德國機器,我聽陳太太說機器不小,產麵量也高,我這回來可是想開開眼界。」

潘東家一笑,請二人一道參觀車間。邵東家處處留心,看機器數目與潘東家說的並無差別,機器不算新,卻也不舊,工人穿著統一顏色的衣裳,戴著大口罩幹活。這磨麵的車間難免有些粉塵,聲音也大,震得人耳朵轟轟響,外頭煙囪裡突突的冒著黑煙,可能在百年後就存在不環保的問題,不過眼下這樣的工廠可是當下首屈一指的新式工廠。

待回到客廳,潘東家想到邵東家對機械挺留心,還特意看過機器上的銘牌,回憶一下邵東家的談吐,便問,「不知邵東家哪個大學畢業。我看你不似私塾學堂能教出來的。」

小邵東家笑,「比起前輩,我是後進。我大學在美國讀的普林斯頓大學機械係,我對現代機械都比較感興趣,就是回家被我爹按在家裡不讓我出門,這好容易能出來看看。」

潘東家想了想,「啊,我讀書那會兒,還叫新澤西學院。」

「唉喲,我與前輩竟是同一所大學讀的書,這可真是緣分。」

「那倒不是,我當初是在英國劍橋念的大學。假期時受朋友之邀去過美國,新澤西學院是美國名校,賢弟能去那裡讀書,我看賢弟的年紀,應該是五年前第一批庚子賠款的留學生吧。」

小邵東家謙虛,「僥倖而已。」

潘東家都覺著奇怪,想著邵東家這樣年輕的留學生,當年還是庚子賠款出的國,如何回國賣起糧食來了。倒不是看不起賣糧食的,而是小邵東家名牌大學機械係畢業,怎麼著也能找到一份體麵工作的。小邵東家似是看出潘東家的疑問,搔搔頭道,「當年我也沒想考出去留學,那會兒我在保定府讀書,我爹去看我,聽聞人家要招留學生,政府給錢出洋讀書,我爹那個心切,硬逼著我去考。我是去年剛回國,出國好幾年不在家,家裡也實在想我,這一回來就捨不得我再走遠,索性就在家住些日子陪陪爹娘。這不是遇著收糧的事兒,我就過來了。一則為家裡分憂,二則也是出門走一走。」

一個老牌留學生遇著個新留學生,那能說的話題就多了,稱得上是相談甚歡。說著說著,就見老楊陳三叔回來了,老楊把開的條子給潘東家,道,「東家,一共是九百七十斤麥子,都是一等糧,如今貨賬兩清。」

褚韶華一聽就知不對,拉來的糧食,少說一車也有四五斤,六車糧,怎麼也有兩千斤的,如今隻有九百多斤糧食,那剩下的糧食呢?褚韶華眼珠往李管事陳三叔臉上一掃,李管事神色尚好,陳三叔則是麵有些許尷尬。小邵東家亦是個機敏人,他當時根本就沒打哈哈略過此事,而是看向李管事,問,「李叔,咱們拉來的糧食都賣了嗎?」

李管事答道,「都賣了。」

褚韶華問,「三叔,你們帶來的糧食可是出了什麼差子?」她是個遇事解決事情的性子,所以就直接問了,陳三叔卻是欲言又止,褚韶華一笑,擺擺手,看潘東家、小邵東家一眼,收回視線,笑與陳三叔道,「三叔,這並無妨礙,這趟請你們過來,實在是潘東家這樣的人物,不見一見可惜了。老話說的好,買賣不成仁義在,今兒能見潘東家一麵,咱們就是不虛此行。」沒有半點生意生出波折的沮喪,說的陳三叔麵色也好許多。

潘東家含蓄的點點頭,與陳三叔道,「陳村長不要放在心上。」

陳三叔終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褚韶華也便沒有細問到底是怎麼出了問題,她瞅一瞅窗外,見太陽西斜,落霞漸起,便同潘東家道,「潘東家,時辰不早了,先前說的家鄉的糧食的事,我也算未曾食言。以後再有什麼事,就是你們之間溝通了,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隻管打發人給我送個信兒,我家地址您也知道。我該告辭了。」

小邵東家亦起身道,「今日能與前輩相見,不枉此行。我家裡還有些存糧,明日我便回鄉,將糧運來。」

潘東家笑道,「好。今天你們各有事務,怕是沒空留下來多敘,待得來日,由我做東,咱們可得好好喝幾杯。」說罷起身送諸人出門。

第35章 敬您一杯

潘東家待人極是客氣,一直送到門口,還輕聲與陳三叔交談幾句,端看陳三叔神色中露出的感激慚愧,褚韶華大致能猜到潘東家說了些什麼,又不得不感慨潘東家會做人,對一個小小的村長都沒有半點怠慢。褚韶華心說,潘東家為人,當真值得學習。

與潘東家告辭後,一行四人依舊是坐黃包車回的陳家,到家時,陳老爺父子三人就已經回來了,見到小邵東家、陳三叔、李管事,自又有一番寒暄說笑。褚韶華原想去瞧瞧廚下準備的什麼飯菜,陳老爺卻是未叫女人們去廚下燒飯,而是令陳二順去東興樓叫了兩桌上等席麵兒,還有前院魏東家一家子過來,一起吃酒說話。

小邵東家以前出國留洋,去歲剛回國,與陳家魏家都隻是認識,再者,他年紀極輕,跟陳大順陳二順算是同齡人,好在他這人性子隨和,雖是留學生卻不是瞧不起舊式人的那一派,他跟誰都能聊得來。而且,一回陳家,小邵東家就把頭上的瓜皮帽摘了,露出下麵的中分頭來,直把大家嚇一跳。小邵東家自己擦擦頭上帽子捂出的汗,笑瞇瞇地說,「我早就剪了辮子,現在剪辮子沒什麼,北京街上也有許多人剪了的。就是我爹一直瞧我剪了辮子不順眼,咱們老家剪辮子的人還少,我也不想太顯著特立獨行,就弄了個假辮帽戴著。」◇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說來,小邵東家的中分髮型,在一百年後那就是個傻兮兮,但在當下,這是極為時尚的髮型了,是如今的新派潮流人士極為推崇的髮型。陳大順道,「說來如今的風俗真是不同了,以前皇上管事兒的時候,聽說剪辮子要砍頭的,可如今報紙上也是支持百姓剪辮子的。」

「是啊。其實要我說剪了辮子非但省事,還省錢。這短頭髮洗起來便宜不說,以前留辮子的時候,哪個月都得去剃頭匠那裡把前頭的頭皮剃一剃,不然頭髮長出來,後頭是辮子,前頭亂草一般,也不好看。這剪了辮子,第一樣,每月剃頭的錢就省了啊。」小邵東家笑道。

「這話是,就不是考慮經濟,咱們也當跟著潮流走。我也想把辮子剪子,連帶我櫃上的夥計掌櫃,都剪了。」魏東家道,「就像咱們做生意,如今一些新式的真絲印花料子,那是真漂亮,賣也好賣。」

「瞧我說什麼都是布。」魏東家是個熱絡性子,哈哈一笑,同小邵東家、陳三叔打聽,「小東家、三哥,今兒糧食賣的如何?」

陳三叔的笑容就有幾分不自在,還是說,「來北京賣糧比在咱村裡劃算,麵粉廠的潘東家給的價錢也不錯。」

「這位潘東家可不是尋常人,他的名聲在北方大概不是很響亮,我一時也沒想到竟然是南方潘家。在南方,潘家是極有名的實業家,潘先生當年留學英國,後來去了美國,之後回到上海,開始做實業。想來他們以往的市場多是在南方,如今怕是在開拓北方市場,不然,依潘東家的身份,當不會親自在北京坐鎮。」小邵東家知道的也不多,但潘東家已是商界傳奇人物,再加上他曾有留洋經歷,消息見聞就比在座諸人要強許多。

陳二順不禁問,「小東家你以前就認識潘東家麼?」

「不認識。我是聽一個同學說起過,他家也是做生意的,因是南方人,就常說起一些商業上的事。」小邵東家倒是奇怪,「大少奶奶怎麼認識的潘東家,我們都是大少奶奶引薦去的。」

鄉下人吃酒,其實也不大講究,如今天熱,傍晚就在院子裡擺的席,沒去屋裡吃。兩席都是在院兒裡的大椿樹下,魏家的桌椅不大夠,還從魏家搬了好些過來。褚韶華聽到小邵東家這話,手裡的筷子略停,笑道,「這可是機密,不能告訴小東家。」

小邵東家好奇的不得了,舉杯道,「我敬少奶奶一杯,少奶奶就與我說了吧。」

褚韶華也就沒再瞞著,「誒,先前隻賣我家一家的糧,我隻是到麵粉廠外打聽了一下,他家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糧,我家糧食不多,就把糧食賣了。後來我想有這個機會,就想到了咱自家鄉親們。咱們哪家沒有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