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1 / 1)

林,向東便是往九洲池苑去,門裡像是人間仙境,門外則是喧囂的市井。

“公主您瞧,那變戲法的多可笑,還有一邊兒畫糖人的,奴婢怎麼瞧著像在畫鐘馗。”

晴眉看著窗下各色的買賣,不免歡喜地解說給公主聽,隻是才看了一會兒,卻見嘉豫門外大街刮起了一陣妖風,旋即有人大喊著:“抓卦仙兒的來了,快跑!”

李仙芽不明所以,向下方看去,但見熙攘的人群裡有幾個黑衣黑褲的男子在奔逃,撞爛了一堆小攤招牌。

須臾之後,有人領兵縱馬追來,一襲赤衣戎裝外披了玄色的鬥篷,他在馬上以俯衝的姿態向前,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鷹。

李仙芽看此人身形勁瘦矯健,不免有幾分熟悉之感,正疑惑間,忽見此人在馬上騰空而起,踩過屋脊畫梁,瞬間落在那奔逃的男子身邊,在那男子掏出火折子在自己身上放火的當口,一劍刺穿了他的%e8%83%b8膛。

然而晚矣,將死的男子或許身上淋了油,一瞬間就被熊熊的火吞沒了。

那人命人疏散百姓,在煙霧裡拽下了蒙麵巾,一雙淩厲的眼睛向四神足的臨窗二樓看來。

這是一雙好看的眼睛,眼神卻狠辣堪比惡鬼,李仙芽像是認出了是誰,卻又覺得陌生的可怕,於是在那雙眼睛移過來的時候,她避開了視線,背轉開了身子。

幾分無措,幾分慌張。

晴眉訝異地扶住了公主的肩,納罕公主此刻的慌亂:要知道,公主生就的處變不驚,尋常人與事很難讓她有什麼情緒波動,此時怎會如此失態?

“公主莫怕,聽聞這陣子,神都裡鬨卦仙兒,蠱惑人心騙人錢財,遇著官府擒拿便以火焚之,有時候還會牽連無辜百姓,最是可惡不過的。”晴眉輕聲安慰著,“獅虎營的人在樓下守著,必不會出什麼事。”

李仙芽兀自%e8%83%b8中起伏。

那人分明是百騎司的指揮沈穆,隻是不知為何像變了一個人般,出手狠辣、眼神凶惡,令她望之生亂。

她忍不住再往窗外看,不過須臾的功夫,外頭已恢複如常,唯有地上一攤黑焦的印子,以及刺目的鮮血,提醒著剛才這裡發生的一切。

可見百騎司的執行力極高。

她閉了閉眼睛,將心跳慢慢的放緩,恰在這時,門外有一道清昶的聲線響起:“臣裴長思,拜見公主。”

李仙芽鬆了一口氣,命晴眉為他開門,門外人著一襲蔥倩色的瀾袍,襯出了眉眼的溫良,以及通身的清雅氣度。

“裴卿來遲了。”李仙芽向來落落大方,抬手邀請裴長思入席的同時,小小的開了個玩笑。

裴長思微微怔神,腳步窒住,旋即拱手齊眉,恭謹道,“臣方才來時,恰逢卦仙亂世,耽誤了腳步,還請公主恕罪。”

李仙芽原就是開個玩笑,卻不想竟叫他當真了,不免有些歉意,隻笑著嗯了一聲。

“不過隨口一句,裴卿切莫當真。”她坐下,好叫他放鬆些,“請坐。”

裴長思聞言鬆了一口氣,入席而坐。

他今日下值,回家之後卻接到了公主邀約的請帖,不免心神激蕩,以至於到這個時候,後頸還在微微冒著細汗。

“臣惶恐,不知公主召見,有何旨意。”

李仙芽愣了愣,抬睫向他看去。

茶博士奉來茶碗茶湯、點心酥糕,裴長思脊背挺直,擱在桌案上的手卻在微微顫唞。

“的確有一事相商。”斟酌一時,李仙芽還是要將做戲的事情同他言說,“我聽說,當年你在乾陽殿侃侃而談、對答如流,今日為何如此拘謹?”

裴長思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緊張,隻不動聲色地把手從桌案上拿下,靜思一時,方才回答公主的問題。

“若是公主考較臣的學問功課,臣應該不會拘謹。”

裴長思說完,鼓起勇氣看了一眼上真公主,隻覺眼前一片溫柔色,公主在其中明亮著、清澈著,有如在生光。

李仙芽想來也是,大凡讀書讀的好的,都會有些可愛的呆氣,橫豎她要與他做場戲,她擔待些就是。

“不知裴卿年方幾何,可曾婚配?”

裴長思聞言愣住了,好一時才道:“臣是至聖二十五年生人,今年整二十五歲,不曾婚配。”

他說完心中不免忐忑,不知道公主有何用意。

聽聞公主不過十七歲,許是到了該擇國婿的時候?莫不是看中了自己?

可轉念想又覺得不可能:公主在神都百姓的眼裡,是菩薩、是神女,是舉世無匹的存在,自己又怎配得上?

再者說了,如若真是擇婿,理應禮儀院之人來相看,公主怎會親自來?

他忐忑不安,公主的心思卻很簡單,隻將來意和盤托出。

“曼度國國主一心求娶,聖上為了睦鄰友好,意欲假稱我已成婚多時。”李仙芽言簡意賅地將話說明白,又看向了他,“裴卿擅卜卦、能堪神機,我仰慕已久,倘或裴卿有意,可願與我我扮一陣子的假夫妻。”

屆時,她與裴長思還可以在公主府裡卜卦,算一算阿娘的吉凶方位,一石二鳥。

裴長思似乎窒住了,好一時才應聲:“能被公主選中,是臣的福氣。”

李仙芽覺得他的客氣疏離很令人尷尬,依著一闡提契而不舍的勁頭來看,屆時必定會一路追蹤、不依不饒,倘或她與裴長思這般客氣相處的話,恐怕會被一闡提一眼識破。

到時候可就不好了。

李仙芽想了想,問了裴長思一個問題。

“裴卿,你會撒謊嗎?”她誠心發問,“你小時候,撕爛過功課嗎?幫小貓打過狗嗎?有沒有偷搽過你阿娘的胭脂?做沒做過出格的事?”

裴長思萬沒有想到上真公主的問題這般詭譎,一時間怔在了原地。

“臣的確都不曾有過。”

李仙芽歎了口氣,隻覺萬念俱灰,“那恐怕會露餡的很快。”

第8章 銀河小洲

晴眉一旁聽著公主的問話,險些笑出來: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也就公主做過。

公主小時候,在紫微宮裡有一個響當當的外號,叫做搗蛋頭子,太子穩重不參與,二大王、三大王,同公主年紀相差不遠,一道在紫微宮裡攆雞追狗,采花摸魚,瘋的連聖上都管不住。

而能走進神都中樞的人,即便有家世、門第的加成,可也必須要有過人的天賦毅力、能力才學,例如裴長思這般謙和有禮的文臣,幼時必定苦讀經略文史,又怎會有調皮搗蛋的經曆呢?

所以公主問倒了裴卿,也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眼見著氣氛有些沉悶,晴眉連忙出聲解圍:“……公主與裴卿不過初見,哪裡就能這麼快熟識起來呢?橫豎曼度國國主還有兩三日才到神都,還能慢慢培養默契,總不好一見麵就如老友,那也太過誇張了。”

裴長思是溫潤如玉的脾性,此時心中正因著自己的拘謹而懊惱,此時聽了晴眉的話,這便頷首應聲。

“臣會努力的。”

李仙芽聞言就有些小小的歉意。

很快就同旁人熟識起來,對於性格內斂的人來說,不是一件易事。裴卿是文雅知禮的讀書人,這般為難與他,著實不正大光明。

她輕聲道了一聲抱歉,眼神裡有淺淺的歉意,“是我太過急躁了,裴卿慢慢來就好。”

裴長思耳聽著公主輕緩的嗓音,眼睛裡是公主的一顰一笑,而她訴說的歉意,對自己來說簡直像是萬鈞的重擊:怎麼能讓公主向自己說抱歉呢?該是他自己一萬個不是才對。

“臣為人迂腐,不會變通,讓公主費心了。”他的語氣略有幾分急切,“公主放心,臣會努力活絡起來。”

李仙芽覺得自己給這位年輕人帶來了困惑,舒了一口氣之後,說起了彆的話題,意圖緩和室中的氣氛。

“聽聞裴卿精通周易卜卦,不若為我起一卦?”

提到裴長思所擅長的事情,他似乎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沉%e5%90%9f道:“公主問什麼?”

“很簡單。我問吉凶,也問方位,最後問結果。”李仙芽也鄭重起來,“裴卿可算得?”

裴長思點頭,“算得。”

他伸出手,掌上起局,問道,“公主請告知臣,所算之人的生辰八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李仙芽微怔,神情鄭重起來,仔細回憶著,將母親的生辰八字告訴了他。

裴長思以手指蘸水,在黑榆木大桌上計算,寫著李仙芽看的似是而非的文字,除卻辛巳、壬午、癸未這些以外,甚至還有白露、中元這些字眼,一直寫了一刻鐘,桌上的水跡乾了濕、濕了乾,裴長思卻埋首苦思。

他思索的樣子很動人,有一種淩絕世人的智慧之美。

李仙芽托腮看著,也不知時辰過去了多久,裴長思豎起手掌,迎向李仙芽。

“臣為此人簡單排盤。”他指著手指指節上下,肅穆道,“此為陰遁一局。”

“值符天芮落九宮,值使死門落三宮。”(1)

李仙芽快要趴在黑榆木大桌上,盯著裴長思的手看了半天,萬分不解。

“哪裡有字?”

裴長思笑了一下,請晴眉取來一隻細筆,在自己的手指上認真寫下陰遁一局的簡易排盤。

“此人運勢極佳,官運亨通。”裴長思沉%e5%90%9f道,“主貴不可言的命格。”

李仙芽落回了座,無意識的地點點頭。

是啊,阿娘是先帝與皇太後唯一的女兒,自小萬般寵愛,自然是貴不可言的命格。

隻是,她問吉凶……

“有什麼不好的嗎?”她忐忑而問。

“乾宮青龍華蓋,逢吉門為吉,逢凶門者主事多不利。(2)”裴長思,“此人是不是已無蹤跡?”

李仙芽聞言倏地抬起頭,隻覺得心裡砰砰跳,“怎麼說?”

“傷加開,主貴人開張有走失變動之事,不利。(3)”裴長思感受了公主緊張的情緒,聲音放緩下來。

李仙芽並不意外,反而更加確信了裴長思的卜卦能力。

她並未告訴所算之人是誰,又是什麼身份,裴長思卻能在短時間內憑借信息,算出了獨屬於母親的命格與經曆。

她的眼睛有些許黯淡之色,過了一時又艱難地開口,“此人……可還在人世?”

裴長思像是感知到了公主的哀傷,點頭道,“六丙到艮,主‘鳳入吉山’,大吉。(4)”

李仙芽的眼睛裡有一瞬的驚喜蹦出,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轉身捉住了晴眉的手,晃了幾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晴眉哪裡不知公主此刻的心情,也反握住公主的手,拍了拍。

李仙芽高興過後,又問向裴長思,“方位?可能算出此人所在的方位?”

裴長思的額上已然沁出了絲絲汗意,他低睫看著手指,心算不停,一時才道,“或許……該往東南而去。”

一句或許,叫李仙芽有些忐忑,她往桌邊來,湊在裴長思身邊,緊盯著他的手指,意圖看懂上麵的密碼。

公主的頭發很香,像是白檀荔枝的香氣,絲絲縷縷,不顯山不露水地鑽入他的心腹耳腦,令他愈發集中不了心神。

好在這時候樓下有一聲巨響,打破了二執閣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