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辭望向柴悅寧的眼裡有些許不解。
“嗯,確實是實話。”柴悅寧說著,懶靠在沙發上輕歎了一聲,“但是這些都是基地想讓大家聽到的實話,其他不希望被聽見的話,基本不會有出現的機會。”
她知道,人類需要希望。
越是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裡,人類就越是需要希望。
她還記得剛進地下城基地主城的那天,基地研究所裡那位老博士被掐斷的采訪。
她還記得主城決定炸毀外城的那段日子,基地廣播裡恨不得滿滿都是人類対美好未來的暢想。
可事實呢?
無論是當時的主城軍方,還是研究所的研究人員,都被災難帶來的絕望逼得險些崩潰。
其實浮空城也好不到哪裡吧?
柴悅寧不禁這般想著。
那個名叫葉輕的司機,還有那位易書雲博士,她們在提及地麵生態時,語氣中都有一種隱隱的無奈與焦躁,甚至可以說是恐慌。
柴悅寧弄不太懂那些關於感染、變異、融合的話,卻能從那些研究者的口中隱隱察覺到一個人類基地至今不願向人們提及分毫的真相。
対於人類而言,這個世界可能真的正在緩緩坍塌。
或者說,曾經是緩緩。
如今,這樣的坍塌,已經開始加速進行。
“你覺得這樣是錯的嗎?”
一聲輕輕的問詢,讓陷入沉思的柴悅寧回過神來。
她想了想,雙臂舉高,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而後將手順勢下滑,托住了後腦勺:“我就是個普通人,活一天賺一天,有什麼資格去覺得這兒覺得那兒的?”
能夠有資格去“覺得”,並為人類做出某種抉擇的人,肯定也有與之相應的想法,以及必須背負的責任。
“我啊,隻希望自己和身旁人都能活得久一點……上頭愛說什麼都隨他們說,閒著沒事乾就聽聽,全當消遣。”
褚辭抿了抿唇,深深看了柴悅寧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打量。
她說:“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人,一定會很關心人類的未來。”
柴悅寧:“怎麼這麼以為?”
褚辭:“外城淪陷時,你不高興的。”
柴悅寧:“那樣的場景,任誰見了都高興不起來吧。”
褚辭:“你不太一樣。”
柴悅寧有些茫然坐直了身子。
“為什麼?”她看著褚辭,好奇問道,“什麼地方不一樣?”
她有點不太能理解,為什麼褚辭總認為她與眾不同。
她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遇到危險隻能朝著安全的地方逃命,甚至沒有辦法去救心裡想救的人。
“從頭到尾,我一直在逃,一直在躲,就算想要幫忙,好像也沒幫上什麼忙,最後還是靠你……”柴悅寧說。
她不明白,這世上值得欽佩的偉人千千萬,她不過是個拿錢賣命的傭兵,有著比常人更多的上地經驗,真的連那些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褚辭為什麼總是把她看得那麼特殊?
“你說這些做什麼?”褚辭問,“我怎麼想是我的事,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你是要改變我的看法嗎?”
“我……”柴悅寧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答不上來。
“你好奇怪。”褚辭小聲嘟囔了一句,朝旁處彆過頭去。
柴悅寧一時隻覺啼笑皆非。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奇怪,而且還是一個從出現在她第一天起,就一直奇奇怪怪的家夥。
就這樣,柴悅寧和褚辭之間的話題一下斷在了這裡。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又把天聊死了。
有那麼一瞬,她覺得自己挺委屈的,這天不好聊,一定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她想,她有必要找個話題,把上一頁翻過去。
於是一隻不知所措的手,下意識按了一下沙發上歪擺著的遙控器。
電視裡的畫麵忽然一下明亮了很多。
畫麵中,兩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在浮空城一處觀雲台邊前相擁而%e5%90%bb。
許許多多的少年人、中年人,都跟孩子似的,在一旁撒花、起哄,幼稚地用肥皂水吹著白色的泡泡。
“桃李滿天下的張老師今天七十八歲,他的太太也七十五歲了。”
“舊世界毀滅之時,他們的婚禮被疏散警報打斷,沒能給愛人一個美好的婚禮,是張老師一生最大的遺憾。”
“今天,在學生們的幫助下,這対老夫老妻終於再次穿上婚服,彌補了這五十多年來的遺憾。”
“他們相識相知於大學,由舊世界走到現如今,從情竇初開到白頭偕老,譜寫了一首最美的情詩……”
“真好啊。”柴悅寧不禁感慨。
多少人是做不到這麼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與相愛之人過完一生的。
褚辭:“這是在親%e5%90%bb嗎?”
柴悅寧:“嗯。”
褚辭:“這樣做不會惡心嗎?”
柴悅寧:“額……”
“不知道,感覺如果是喜歡的人,應該就……”柴悅寧不太確定地回道,“不會吧?”
“你試過嗎?”褚辭追問。
“我……”柴悅寧說,“哪,哪有機會試啊?”
鬼知道她都單身多少年了,這輩子就沒見過看対眼的……人?
不知為何,有那麼一瞬,她腦子卡殼了。
短暫愣神後,柴悅寧的目光不自覺望向褚辭。
恰巧,褚辭也靜靜望著她,眸光如炬,似是在端量著什麼,
這樣的目光,看得柴悅寧有些心虛,一時竟不知視線該往哪兒躲。
好一會兒,她才扭頭回望向電視。
淡淡地“哦”了一聲。
柴悅寧眼角不由抽搐了一小下。
莫名其妙。
她在心裡這般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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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老婆的凝視.jpg
第42章
困意不知何時泛上眉間,柴悅寧在沙發上睡著了。
褚辭將她叫醒時,飄著黑白雪花的電視正滋滋作響,夜太深,電視台的節目都已經停止重播了。
客廳窗子沒關,夜風很涼,吹得人腦仁發疼。
柴悅寧腦袋昏沉地洗漱了一下,脫下外衣,倒床睡去。
迷迷糊糊間,有人輕手輕腳為她關上窗戶,蓋好被子。
那人好像在她耳邊說了點什麼,她近乎本能地隨口應下。
那些話她應是聽懂了,可沉沉睡下後,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早上,一響到讓人難以忽視噴嚏,是柴悅寧醒來後最先發出的聲音。
浮空城有一點特彆不好,同樣都有溫控係統,但它就是要比地下城冷。
就像現在,分明快要春末,這兒卻冷得和初春似的。
昨晚太興奮了,都沒太在意,誰又知一覺醒來,那個興奮勁兒過去了,人一下就開始冷了。
柴悅寧吸著鼻子,裹著被子,兩眼沉沉坐起身來,左右看了一眼。
六區淪陷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疲於奔命,好不容易在主城安穩住下,也沒買幾件換洗衣服,最後能帶過來的全是短袖,明顯不適合在浮空城穿。
床頭櫃上,疊著一件長袖的外衣。
這不是柴悅寧的衣服,大概是褚辭的。⊥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好在隻是件外衣,胖瘦差不太多,穿起來倒也沒有很不合身。
隻是……衣服很新,就像沒有穿過。
一個奇怪的念頭自柴悅寧腦中一閃而過。
屋子內外都沒有半點褚辭的聲音,這讓她感到有些不安。
她掀開被子,穿好拖鞋,站在臥室門口四下望了一圈。
客廳窗簾是合上的,一線天光從簾縫裡擠了進來,照不亮這空蕩蕩的房間。
廚房和衛生間都沒有任何動靜,寂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半點。
她愣愣回過頭去,這才發現臥室的小書桌上擺放著一杯還在冒氣兒的熱水,水杯下壓著張留了字的小紙條。
——我去買點菜就回來。
紙條上的留字算不上好看,一筆一劃卻寫得十分認真,就像是個剛開始上基礎課程沒多久的孩子寫出來的。
柴悅寧拿著紙條發愣了好一會兒,不自覺發出一聲輕笑。
有的人啊,在地下城的時候黏人得不行,如今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出去買東西都不叫她一聲了。
洗漱過後,柴悅寧捂著暖和的水杯,拉開臥室窗簾。
暗沉的房間,一下明亮起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柴悅寧的身上,她下意識眯了眯眼,單手將玻璃門向右推開一條小縫。
晨風撲麵而來,攜著絲絲寒意。
柴悅寧回身走到書桌邊,隨便取下一本書翻看了幾頁,輕輕擱下,又俯身撥弄了一下木質筆筒裡的筆杆。
簡單打量後,又向衣櫃走去。
衣櫃裡,掛放或是疊放著不少衣服,頂層還塞著換洗備用的床單被褥、枕巾枕頭,顏色款式偏樸素,有些衣服也穿得比較舊了。
柴悅寧沉默許久,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為何,自從知道褚辭要回浮空城,自己心裡有個地方就總是悶悶的。
她怕褚辭回來過得不好,怕褚辭會被浮空城的人關起來研究,會難受,會痛苦,會不被當成人來対待,會特彆的不自由。
褚辭告訴她,其實情況沒有那麼不好,她卻總是不太相信。
昨晚,她甚至有些懷疑這裡並不是褚辭的住所,隻是一個基地收拾出來的臨時住處,是浮空城做樣子給大家看的,等大家離開了,褚辭就會失去這種短暫而又虛假的自由。
不過此刻看來,這裡陳設十分齊全,基本不缺日用,明顯有人常住,褚辭対這裡也沒有半點陌生感。
很顯然,這些日子,是她太過敏[gǎn]多慮了。
浮空城根本沒有必要在一個傭兵隊麵前裝模作樣。
她又不是地下城基地裡多不得了的人物,根本影響不了兩個基地之間的關係。
柴悅寧喝下了褚辭出門前為她燒好的水,心底那陣看不見摸不著的煩悶,似都於這一刻悄然散去。
她走進客廳,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打發起了時間。
電視上,一位軍裝筆挺的中年軍官,站在萬眾矚目的講台之上,激昂陳詞。
肩上的金枝與星徽,是象征他半生功績的榮譽勳章。
“我們的先輩,在舊世界的廢土之上建立了四大基地,他們彼此互幫互助,隻為重新繁衍生息,延續屬於人類的集體文明。”
“可是,2217年,我們失去了沙漠基地的盟友!2226年,我們失去了海上基地的盟友!”
“從古至今,人類一直都是命運共同體,這個世界対人類降下的災難總是猝不及防,可越是這樣,人類越該團結起來!”
屋外的樓道,傳來一陣較輕的腳步聲。
“地下城基地是我們在這個世上最後的同類,為了不讓浮空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