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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雀雨 明開夜合 4601 字 5個月前

陸西陵往旁邊瞥了一眼。

夏鬱青腦袋低垂,異常沉默,像是不打算再作聲。

叫他一直追問旁人心事,他沒這個多餘耐心。

於是,車開到前方路口以後,陸西陵打算掉頭,“送你回校門口。”

夏鬱青忙說:“我今天晚上可以去清湄苑那邊借宿一晚嗎?”

陸西陵原準備去打左轉燈的手落下來,放棄並入左轉掉頭車道。

清湄苑不過三公裡,十多分鐘便到了。

車從小區大門口駛入,開到那一棟的柵欄門外。

陸西陵說:“圍巾在後座。自己拿。”

夏鬱青點頭,抱著自己的書包下了車。

她往後走了兩步,打開後座車門。

陸西陵往後視鏡裡瞥一眼,提醒:“陸笙叫你試試喜不喜歡。”

座位上一隻紙袋,夏鬱青將其拿了下來。

那圍巾柔軟,像是觸到了一片雲,她拿出來繞著脖子纏了兩圈,兩手捧觸。

好溫暖。

溫暖得不真實。

一時風大,那半敞的車門,直接被刮得摔上了,發出巨大“嗙”的一聲。

夏鬱青嚇了一跳。

陸西陵回頭,透過車窗看去。

夏鬱青整個人愣在那裡,有些失魂落魄。

陸西陵承認,因為夏鬱青先叫他高看了一眼,所以他也難得的對她多了兩分耐心。

老頭子安排她叫他“叔叔”不是全無作用,“身份”原本便是人與人之間的基礎錨點。

按下電子手刹,熄火。

陸西陵順手拿起煙盒和打火機,拉開車門,下車後以手掌擋住風,低頭湊近那一簇幽藍火焰,將煙點著。

他繞過車尾,朝夏鬱青走去。

他背靠著後座車門,低頭看著麵前的人。

她圍巾的一段滑落了下來,他咬住煙,伸手抓住,隨意地往她肩頭一搭。

夏鬱青不自覺屏住呼吸。

因為風,因為飄過來的煙霧,也因為他身上清寒的氣息。

“跟我說實話。”他聲音沒有刻意放低,但在風聲裡仍有一種模糊的溫和感。

夏鬱青抬眼,對上他的視線,在解讀出了耐心與寬容之後,就立即垂下了目光,睫毛輕顫,“……您遇到不喜歡你的人,會怎麼辦?”

陸西陵沒答她的話,不喜歡他的人多了去,他們算老幾。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誰不喜歡你?”

夏鬱青猶豫一霎,正準備作聲。

他又問:“室友?”

一般人的“不喜歡”,不至於叫人過分耿耿於懷。

夏鬱青沒想到他猜得這樣準,也不再遮遮掩掩,點頭“嗯”了一聲。

“就為這難過?”

“不是……”夏鬱青的挫敗感源於,她似乎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無堅不摧,“……如果直接表達對我的討厭,我不會難過。但我一直覺得我們關係還不錯,我拿出了自己百分之百的真心對待她。”

過分少女心事了,陸西陵覺得幾分好笑。

平常麵對的煩心事全是勾心鬥角,利益算計,哪有這樣清新。

循循善誘、苦口婆心不是他的風格,是以他抽了口煙,隻淡淡地問:“你有幾顆百分之百的真心?夠分嗎?”

夏鬱青一時睜大眼睛。

陸西陵又說:“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學庸人自擾。”

“……我明白了。”

“嗯。”陸西陵漫應一聲。

他就喜歡她一點就透,溝通不費力。

“還有什麼煩心事兒?就這一件?”

“還有……”夏鬱青說,“還有的好像不重要了。”

“說說。”

夏鬱青輕輕地呼了一口氣,“……英語口語不好,老是被人笑話;做家教輔導的那個學生,進步有點慢;每次跟宣傳部出去拍攝,要借學院的攝影機,申請手續好複雜。而且攝影好難,什麼ISO,光圈快門,搞不懂,我還是隻會用傻瓜模式……”

都說出來了。

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陸西陵微微挑眉,“你煩心事夠多的。”

“……我好像比讀高中的時候嬌氣了。”夏鬱青幾分沮喪。

“還好。”不及陸笙百分之一。

又刮來一陣風,陸西陵指間薄煙繚繞。

夏鬱青看他一眼,他從車上下來的,穿得過分單薄,白色襯衫,偏硬[tǐng]的料子,黑色長褲的褲腳,被風吹得一時貼上了小腿肚。

“陸叔叔,您快去車上吧,外麵還挺冷的。我也進去了。”

陸西陵“嗯”了一聲。

他邁開腳步,又頓了頓,“明天下午,你來這兒一趟。”

“有什麼事情嗎?”

“到時候說。”

“我周日下午有兼職,五點才會結束。”

“那就六點鐘。”

夏鬱青點頭。

夏鬱青進屋時已恢複幾分平日的腳步輕快。

大門密碼沒改,亮燈後的空間安靜又整潔,她放下背包,第一時間撲向那座沙發,情緒放空地仰躺下來。

除了她最喜歡的彭樹芳彭老師,陸西陵是第二個會這麼耐心引導她的長輩。

她對父親的記憶已經很淡了。

而大伯好吃懶做,脾氣暴躁,對待親生兒子也跟仇敵一樣,更彆提她這個寄人籬下的侄女。

從小學五年級開始,真正意義上的男性長輩的這個角色,就從她的生命裡消失了。

直到今天。

雖然是她一廂情願,但她再次下定決心,一定要摒棄掉那些乾擾,更認真學習,以優秀成績報答陸西陵,也會如陸爺爺所說的,真正地尊他為長輩。

這麼一想,夏鬱青立即爬起來,從背包的側麵口袋裡掏出耳機,接上手機,點開某APP,跟著那課程開始跟練發言。

第二天下午,夏鬱青做完兼職回到清湄苑。

六點一刻,響起密碼鎖解鎖的聲響。

夏鬱青正坐在餐桌那兒拿電腦查《傳播學概論》期末大作業的資料,聽見聲響立即站起身。

陸西陵穿了件黑色長款風衣,深色襯得他氣質更冷。

“陸叔叔。”她笑著打招呼。

陸西陵瞥她一眼,今日又是電量滿格的笑容。

陸西陵手裡拎著一隻黑色的包,換鞋進來之後,站到餐桌對麵,將那包放下,隨即拉開拉鏈,依次從裡麵拿出相機和鏡頭。

他把相機遞給夏鬱青,“會裝鏡頭嗎?”

“會。”

夏鬱青拿起鏡頭,卡扣對準,旋轉,聽見“哢噠”一聲。

這是隻變焦鏡頭,很重,但夏鬱青已經扛慣了院裡的老機器,這點重量不在話下。

這不是新機,有使用過的痕跡。

夏鬱青問,“是您的相機嗎?”

“閒置很久了,你先拿去用。”

“很貴嗎?”夏鬱青小心看他。

“所以你得物儘其用。”陸西陵四兩撥千斤地答。

攝影是陸西陵為數不多的愛好,剛讀大學那會兒一個人進山,提前架好機器,整晚等流星雨。後來開始參與公司的事,忙得幾十萬的機器和鏡頭全留在櫃子裡吃灰。

今天帶過來的是一部入門級的全畫幅,鏡頭選了一隻最實用的變焦,焦段能夠覆蓋大部分的日常場景,應付學生作業和社團活動綽綽有餘了。

夏鬱青將相機開機,對準餐桌上的課本,旋轉變焦環。

“你開的什麼模式?”陸西陵問。

夏鬱青拿起相機查看。

陸西陵脫了風衣,搭在座椅靠背上,走到餐桌對麵去,從她手裡接過相機,放低,撥動轉輪,“這兒,看見了嗎?”

“嗯。”

“AUTO是全自動檔,也就是你說的傻瓜模式,所有參數不可調整。”

“嗯嗯。”?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P檔,Programmed Auto,半自動,相對全自動,能調節部分參數。”

夏鬱青頻頻點頭。她留意到陸西陵英文發音十分好聽,沒有聽力錄音的那種板正感,隨意裡帶三分優雅。她決心把每天的發音練習再加半小時。

“A檔,Aperture,光圈優先……”

陸西陵話語稍頓。

夏鬱青“聽課”時,為看清楚轉輪上的字母,不自覺地朝他的位置越靠越近,額際挨住了他手臂。

他垂眸看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沒往旁邊讓,也沒將她推開,繼續講解。

她點頭時,額角擦過他的襯衫,細微的,不可覺的窸窣聲,像半夜醒來捕捉到的,吹過樹葉的模糊風聲。

“……M檔就是手動模式,所有參數自己調節……”

隔著襯衫,依然能感覺到她額頭的一點溫熱。

呼吸捕捉到的氣息,似乎一股混雜了夏日水汽的清新皂香,是洗發水,還是洗衣液?

剩一個S檔沒講,陸西陵忽將相機往夏鬱青手裡一塞,往旁邊退了半步,“你先自己試試。”

說完,他繞到一旁,從風衣口袋裡摸出煙和打火機,快步走到了客廳的落地窗前。

他點燃煙,吸了一口,背靠著窗戶,一手抄袋地往餐廳所在位置看一眼。

拿到新設備的夏鬱青愛不釋手,撥動轉輪,時不時地朝房間各處舉起相機,按動快門。

片刻,那鏡頭調轉方向,對準了他。

“不準拍。”陸西陵說。

鏡頭飛快轉回去。

陸西陵咬著煙,轉過頭去,很輕地笑了一聲。

第10章

陸西陵抽完一支煙,抬腕看了看手表。

“吃過晚飯了嗎?”

埋頭研究相機菜單的夏鬱青回神,“還沒有。”

“走吧,去吃飯。”

夏鬱青將相機關機,小心翼翼地蓋上鏡頭蓋,放回包裡。

陸西陵走過來拿外套,風衣被他挽在臂間,他伸手拍了拍,又抹了抹布料上壓出來的幾道褶皺。

夏鬱青這學期接觸到許多新鮮名詞,比如“網抑雲”、“社恐”、“強迫症”等等,這種流行文化可能更像是一種身份政治的淺層投射,各種標簽之下的人群,能夠在同類中迅速獲得身份認同。

她被大家貼上的標簽是“社牛”,雖然她自己不這麼認為。

不過,當下,她覺得陸西陵可能是有一些“強迫症”,見不得一切淩亂——包裡的兩塊備用電池,都是拿一個單獨的小塑料盒子裝著的,並排整齊地放在一起。

夏鬱青收拾好了背包,拿上外套,提上相機包。

她打算吃完飯之後就直接回學校。

陸西陵瞥了一眼,伸手。

夏鬱青茫然。

陸西陵指了指她手裡,她反應過來,說“不重”,而陸西陵直接向前一步,伸手。

她下意識地鬆了手。

相機包被陸西陵接了過去。

今天風小了很多,氣溫比昨天稍高。

天已經完全黑了。

城市的天黑不像山裡。

山裡的落日,是一個有跡可循的過程,能清晰看見太陽怎樣一寸一寸褪去熾熱的亮光,變成一個深紅的,不再刺眼的圓盤,隨後落到了山的背麵。一瞬間群山緘默,萬籟俱寂。

而城市的落日,則混沌得多,各種建築切割天空的形狀,建築與建築的空隙間,露出色彩斑斕的晚霞,非常熱鬨,非常逼仄,像是在挨挨擠擠的課本上,空白處的信手塗鴉。而當太陽落下,華燈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