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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更快。

他又問女兒,“外頭這些人是你帶來的?”

他說的是管營村的村民。

“也不是,大家夥惦記親人,自發來的。”

“那差人說縣裡頭情況很糟糕,去的話肯定有風險,也不知道他們願意不願意。”顧庭雲又歎了口氣,把身上帶的錢全都掏出來, “你還有錢沒有?”

顧春和出來得急, 地動前都要睡了,釵環什麼的早已卸去,除了一副耳璫, 和素不離身的手鏈外, 通身上下竟找不出一樣值錢的東西。

“我去借錢。”顧庭雲轉身進了衙門, 再出來時, 手裡已多了一大包銀錢, 叮囑女兒幾句,“你和萱草趕緊買點糧食藥材,尤其是糧食,怎麼也要五百石。”

茫茫夜色淹沒了父親瘦削的身影,顧春和揉揉發酸的眼睛,來不及感傷,她帶著萱草許遠尋到附近的商鋪。

已過卯時,夏天日頭出的早,往常這時候天色已然大亮,可今日天空陰沉沉的,厚厚的雲層沉重地壓在頭頂,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誰都知道大災麵前,糧食藥草比任何東西都珍貴,小商家捂著不賣,大商家拚命加價,平時百文一鬥的米,短短幾個時辰竟翻了五倍!

饒是這樣,米鋪前也排得人山人海的。

萱草的意思是直接抄家夥打進去,“發國難財的奸商都該死!”

顧春和聽了直搖頭,“有人帶頭,剩下的肯定一窩蜂跟著搶米,太容易生亂子了,還是讓官府出麵穩妥。也就這一天半天的,等衙門緩過神來,肯定出手平抑物價。”

如此費了好大勁,才弄到五六石糧,不用問爹爹也知道,根本不夠!

顧春和一時犯了難。

“乾脆找他們東家買。”萱草指著店鋪上的“石”字招牌說。

一下子提醒了顧春和。

石家是附近最大的富戶,幾乎所有米鋪都是他家的買賣,宅邸也建得相當恢弘,在這次地動中沒受到多大影響。

她立刻登門造訪。

石員外一聽是管營村的人,根本不想見——那個村子不是外來戶就是小官吏家眷,他乃是十裡八鄉有名的鄉紳,豈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管家卻勸他見一麵,“看那二人不似普通人,婢女進退有度,看著像是大家子出來的。尤其是那個年紀小的女子,生得極美,穿著一般,可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子風流,說不定有些來曆。”

石員外一聽貌美,心思先活動了幾分,待人進來一瞧,果真是個極為標誌的美人,他後院所有的侍妾加起來也抵不過小娘子的一根頭發絲兒!

然而旁邊兩道陰森森的目光射過來,配著那種白慘慘的死人臉,登時嚇得他什麼想法也沒了。

顧春和簡短說明來意,懇切道:“石員外是咱們這裡有名的大善人,誼敦宗族,周濟鄉鄰,誰提起您不翹起拇指說聲好?現今鄉親們突遭大難,還請您伸伸手,拉他們一把。”

石員外看看那包銀錢,眼睛又在她耳邊轉轉,慢吞吞道:“外頭看著我家風光,可上下百十口人,我也是勒緊褲腰帶吃飯呐。”

顧春和把一雙耳璫摘下來,輕輕放在桌上,“來得匆忙,未曾準備表禮,這對耳璫送給府上的女娃娃玩吧。”

那金耳璫鑲著一圈米粒大小的紅寶,紅寶石不大,金子分量也不重,製作手藝非常精巧,說不上多貴重,但絕不是便宜貨。

石員外笑笑,“顧娘子一個外地人都如此為灤州災民著想,我是大為欽佩啊,勉為其難,一鬥八百文,就轉讓幾石給你好了。”

“八百文?!”萱草拳頭捏得嘎巴嘎巴響,“外麵米鋪才五百文!”

石員外道:“現在已經一千文了,不信你出去問問。我這還是看顧娘子年紀輕輕就拋頭露麵的難處上,換個人來,多少錢我也不賣。”

饒是顧春和脾氣再溫軟,此刻也有點惱火了,“翻十倍?員外,這是哄抬市價了,您不怕事後官府追查嗎?”

石員外輕蔑一笑,“官府?縣衙門早塌了,從昨晚到現在,街上可見一個官吏出來主事?若不是我們幾個鄉紳儘力維持著,隻怕那些災民早鬨起來嘍。”

這話說得顧春和心猛地一沉,她突然想起先前蘭媽媽對她說的一段話:

“自古皇權不下縣,就說朝廷派遣的官兒隻到縣級,從縣衙門到百姓家門口這段距離,是那些鄉紳大戶的勢力地盤,處置了他們,誰來幫衙門管束老百姓?”

顧春和暗暗歎息一聲,“好,就按你說的價錢,我現在就要。”

石員外示意賬房算賬。

顧春和帶來的錢,滿打滿算,也隻能買三百石,距離父親的期望還少二百石。

“能不能,先賒我二百石?”鬢邊碎發落了下來,她抬手抿了抿,衣袖順勢滑下,露出了手腕上的手鏈。

石員外搖頭,“本店概不賒賬,顧娘子,請跟賬房去糧庫提貨。”

“等等!”屏風後頭轉出一個貌美姑娘來,正是石員外的女兒。

她聽說來了個十分標致的女子,自恃姿色出眾,有心要和來人比比,便悄悄躲在暗處偷看。

模樣是比她好些,可穿的戴的比她差遠了——除了那串手鏈。

她一眼就瞧上了!

“爹爹也真是的,鄉裡鄉親的,賒人家二百石救急又怎麼了!”石娘子笑%e5%90%9f%e5%90%9f說,“一時手頭緊也沒關係,拿彆的東西抵押也成啦。”

那姑娘眼睛直盯著手鏈看,顧春和豈能不知她打的什麼主意。

彆的尚且好說,唯獨這個,她舍不得,“這手鏈是重要的人給我的,我家裡還有幾件首飾,回頭當了,必定能湊齊這筆錢。”

“不行,我就要這鏈子,否則不賣!反正我家糧食不愁賣。”石娘子瞬間翻臉,“實話告訴你,你在石家鋪子裡買不到,去彆的地方也買不到。”

各個行業都有商會,米鋪也不例外,隻要石家放出話去,她真有可能一粒米買不到。

顧春和真想扭頭就走。

然她不能,多少人等著這點子糧食藥草救命,她不能任性一走了之。

重重透了口氣,顧春和解下手鏈,“先說好,是抵押,不是給你,好好保存著,過兩天我一定會贖回來,不能有一丁點的磕碰!”

“好,大不了立個字據給你。”石娘子刷刷幾筆寫好,扔給顧春和,“這下你總放心了吧?”

萱草臉色突然變得很古怪,“如果我說……這是攝政王送給我家姑娘的,你還敢拿嗎?”

石家父女同時一怔,猛地迸發出一陣狂笑,石娘子又拍桌子又拍巴掌,笑得前仰後合,“哎呦我的天,這人是做夢昏了頭,還是地動嚇傻了,攝政王?你咋不說是官家送的呢!”

顧春和拉住萱草,低聲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不必和他們爭一時的長短。”

她們趕到灤州縣城時,已是午後了,此時仍不見一絲陽光,散亂的陰雲布滿天空,雨點落下來,人們一片寂然。

從差吏嘴裡聽說是一個感受,當縣城的慘狀迎麵衝過來時,顧春和都有些站立不住了。

這裡地處北部山麓腳下,昔日山青水繞的縣城被泥石蓋住了一半,另一半房屋樹木莊稼已是蕩然無存,觸目所及,全是廢墟,一點都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空氣中繚繞著一層煙塵,所有的一切都是灰撲撲的,人們蓬頭垢麵,衣不蔽體,雙手鮮血淋漓,不知疼痛似地在瓦礫堆裡挖著,哭聲那樣的淒慘,叫人心裡發酸。

管營村的村民,兩院大牢自願前來的差吏衙役,還有附近幸存的百姓,認識的,不認識的,抹一把眼淚,用鐵鍬,用木棍,甚至是用手搬開石磚碎木,啞著嗓子不停呼喚:“有沒有人?有沒有人?”

臨死搭建的窩棚裡,一個個傷者被抬了進來,顧春和與幾個婦人前前後後忙活著,生火燒水,煮飯熬藥,幫著郎中照顧傷者。°思°兔°網°

一天下來,顧春和累得腰也直不起來了,更不要提在廢墟中救人的人,一個個幾近虛脫。

雨越下越大,人們也越來越沉默。

顧庭雲拖著疲憊的腳步回來,一屁股坐在矮凳上,不停地喘氣,顯見是累狠了。

顧春和忙端過去碗粥,卻被父親推開了,“我不餓,還有多少米?”

一天都沒吃東西,怎會不餓?無非是想著省一口是一口罷了。顧春和低頭悄悄拭淚,“還有很多,您吃吧。”

“來之前我再三請司獄使籌錢籌糧,也不知進展如何了。”顧庭雲沉%e5%90%9f片刻,“不能乾等著,我得去附近幾個州縣借糧。”

顧春和急急道:“您現在是戴罪之身,他們怎會買您的帳?沒有朝廷的令,他們哪個敢動藩庫的銀糧?衙門沒主事的,那些大戶也不肯做出頭鳥先捐糧,去也白去,何苦再受一頓奚落!”

“你倒是深有體會的樣子。”顧庭雲樂了,“沒事,我有個同年是灤南人,厚著臉皮去他家借點糧食,總歸還是可以的。”

爹爹脾氣倔,一旦決定的事從不會輕易更改,顧春和隻能隨他去。

哪知爹爹剛走不到半個時辰,餘震發生了。

本已搖搖欲墜的灤州城樓再也堅持不住,呼啦啦如山一般崩塌,徹底堵死了出城的路。緊接著石塊斷木混著泥水傾瀉而下,將穿城而過的灤河攔腰截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堰塞湖。

灤州城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另一端。

暗夜無邊,大雨磅礴,沒有減弱的趨勢。

京城,也是個黑黢黢的雨夜,河北路邊防軍八百裡急報,灤州地動,縣城受災嚴重。

謝景明立刻準備進宮,剛到大門口,許遠的第二份信又到了:灤州縣成為孤島,顧娘子籌糧賑災,身陷其中。

仿若不識字似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反複看了幾遍,眼中還帶著迷茫,“她去縣城了?她竟然去最危險的地方了?”

蘭媽媽倒是很能理解顧春和的選擇,“這種情況下,但凡有餘力,會做選擇進去救人的。”

謝景明一拳砸在門柱上,臉上滿是陰翳,沉默著翻身上馬,潑風般的消失在雨夜中。

安然給蘭媽媽撐著傘,憂心忡忡,“顧娘子生死不明,郎主肯定要去灤州一趟。”

“你要這麼想,就看輕你家郎主啦。”蘭媽媽望著謝景明消失的方向,目光幽遠,“這孩子心裡裝的不隻有兒女情長,無論顧娘子在不在灤州,他都要去的。”

第89章

寢宮沒有擺冰盆, 當中燃著一尊銅香爐,爐蓋鏤空,幾縷輕煙不斷從鏤空處嫋嫋盤旋而上, 龍涎香的味道慢慢掩蓋住了殿內的藥味。

以及慶平帝身上的,那種老年人特有的衰敗氣息。

“你要去灤州?”慶平帝顯見不讚同,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灤州到底怎麼個情況誰也不清楚,哪怕你到的時候地龍平息了, 可大災後必有大疫,瘟疫麵前沒有高低貴賤。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