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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的膠開始融化了。

她用一截藤尖,剛要蘸取膠液,謝景明一伸手,先把瓷盒拿在手裡。

“小心,粘到手上特彆不好洗。”顧春和提醒他。

謝景明的眼神有點奇怪,翻來覆去看著這盒膠,“顧先生從哪兒得來的?”

“救了他和曹將軍的那個小村子,爹爹說那裡的村民都會熬膠,這是他們給的。”顧春和察覺出異常,“這膠不對勁?”

“這是魚膠鰾。”謝景明輕輕咬了咬牙,“製造□□用的,屬於朝廷禁榷品,不允許私人製作。”

顧春和倒吸口氣,“那裡每隔一段時日,就有人去村子裡收膠,難道有人私製□□?”

“這事不要外傳,和誰也不能說。”來不及多說,謝景明囑咐幾句,拿著小瓷盒匆匆走了。

快出正月了,京城讀書人的身影越來越多,都是為二月的春闈而來的。

往年都是禮部主持考試,主考官多為大學士或宰相擔任,題目也是主考官根據經史子集出題。

宋伋是相國,幾位大學士都是他的人,因古董鋪的案子還未審理清楚,他想著這回不會任用他當主考官,大概從大學士或侍郎中選三人出來。

然而東宮悄悄給他遞了消息,“官家會親自主持考試錄取,題目也是官家出,不知道會出什麼。”

乍然得知,如一悶棍砸下來,宋伋腦子嗡嗡作響,臉漲得通紅,轉瞬又變得雪白。

這次登科之人,就是真正的天子門生。

科考中心照不宣的規矩,生員一旦取中,無論來自何處,出身高低,都會奉主考官為座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來讀書人非常注重師恩,二來麼,有座師提拔照看,仕途總要比沒靠山的人順暢點。

而這些同榜者又稱同年,互相稱兄道弟,關係十分深厚。

這些人自然而然抱成了團,官場上同進同退,儼然成了一個緊密的小團體。如此一來,朝堂上便有了“朋黨”。

他宋伋勢力之大,也與此脫不開乾係。

如今官家親手提拔栽培年輕官吏,為的是破壞朝中的“朋黨”,哪怕官位出缺過多,官家手裡也有人填補上。

此時宋伋方明白謝景明為何突然提起春闈。

官家,是真的要來個大動作了。

然而還未等他琢磨出應對之法,謝景明連同李勇,已帶禁衛軍團團圍住了相府。

第85章

書房大門敞開著, 西北風卷著殘雪撲進來,吹得滿屋字畫嘩嘩作響。

宋伋坐在一大盆炭火前,膝蓋搭著一條厚毯子, 手裡握著一卷書,眼睛望向徐徐來的謝景明。

“有旨意?”他問。

謝景明略一點頭, 拿出一本奏章,“這是禦史台文彥博參你弄權誤國貪贓枉法的奏章,官家批了, 叫我拿給你瞧瞧。”

隻是瞧瞧,不是讓他上自辯折子, 官家的態度十分明了。

一直懸著的刀終於落下時,宋伋反而平靜了。

他撐著椅子扶手艱難地站起來, 接過奏章,上麵的朱筆禦批:“宋伋深受皇恩,身居高位,然上不能體聖憂,下無法解民困,貪婪無度,政以賄成, 刑放於寵。更擅權妄為, 一味立黨傾軋,其何堪翰林清望之名?實乃蠹政害民之輩,奸佞誤國之流!著大理寺卿、刑部尚書、禦史中丞審理此案!”

滿篇朱砂筆跡酣暢淋漓, 隱隱帶著肅殺冷意, 但看這字, 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已是撲麵而來。

宋伋伴駕多年, 經手奏章無數, 一眼看出這不是官家的筆跡,心猛地一沉,“這是……王爺寫的?”

謝景明微微頷首,“官家口述,我執筆。”

宋伋身子踉蹌了下,臉色變得又灰又暗,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如此,我要提前恭喜王爺了,朱批奏章,代行皇權,可謂大周朝未曾有之事。”

謝景明並不理會他的暗諷,“北遼王子如何能有顧娘子的畫像,恐怕是你暗中搞鬼吧?老相國,你不該對她伸手。”

宋伋搖搖頭,暗歎一聲,“王爺,我這一倒,少了朝臣們的支持,太子就無力與你對抗,朝堂上你一支獨大——你覺得這是好事嗎?”

朝堂各方勢力均衡,彼此牽製,對上位者而言,是最理想的狀態。

一旦這種平衡被打破,官家必會感受到威脅,應會打壓攝政王扶植太子,亦或再培養另一股勢力。

謝景明忍不住挑了下眉頭,這老東西,都死到臨頭了,還在這兒給人埋刺呢!

“相國不如活久點,看看你擔憂的情況會不會出現。”謝景明笑笑,轉而問道,“那副畫是何人所作?”

宋伋呼哧呼哧喘了幾口,“一個普通的畫匠而已,沒的汙了王爺的耳朵,不說也罷。”

謝景明沒有逼問,慢悠悠收好奏章,吩咐隨從,“請老相國上轎,把所有家眷趕到門前的空地上,男女分開,不準夾帶私物。”

一眾抄家的官兵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聞言立即湧進各房各院,踹門開櫃到處翻騰,但聽男人驚呼女人尖叫,伴著小孩子驚懼不已的哭聲,整個相府已是亂了套。

宋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大宦官李勇忙著清點宋家資產,根本不在意宋家人的死活,而謝景明背著手立在大門口,對一切哀求聲充耳不聞。

“謝景明,你站住!”宋孝純不顧官兵的拳打腳踢,聲嘶力竭喊道,“倩奴埋在哪兒了?”

謝景明冷冷看著他,一言不發。

宋孝純嗚嗚咽咽的,不知是在哭自己,還是在哭杜倩奴。

“知道又有什麼用?”謝景明望著那尊漢白玉大石獅子,“隻怕她最不想見的就是你。”

“若不是你用計暗算我,我和她也不會陰陽相隔!”

謝景明淡淡瞥他一眼,“趕你出相府的人不是我,耐不住貧窮的人不是我,躲在人群後頭,眼睜睜看著她被你家奴仆拳打腳踢,卻隻言不發的人也不是我。”

宋孝純嘴唇開始哆嗦,“若沒有王夢成那一千金,古董鋪就不會暴露,父親就不會被官家問罪,我還有機會把她弄進府裡。”

謝景明失笑,“若沒有那一千金,你拿什麼還債?你爹可是不願給你添這個窟窿。”

李勇在旁冷聲冷氣地說:“怎麼還?必然是賣了那個名妓還債!”

“胡說!你個宦……你如何懂男女之情?”

李勇譏笑道:“你既然想到用賣她還債這個借口搪塞你爹,難道真沒動過這個心思?”

“沒有,我沒有。”宋孝純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臉色愈發蒼白,似乎某個深藏心底的,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念頭,突然暴露在陽光下。

李勇深恨這群人沒把官家放在眼裡,愈發不依不饒起來。

“稀奇!搜刮民脂民膏的臟錢,走私鹽鐵的黑錢,你花起來竟如此理直氣壯?你宋家弄權貪墨,你不僅不知悔改,反倒怨恨查案的差人。由此可見宋家家風真是汙齪不堪,爛到根兒了。宋公子今天這話,我必要原封不動稟告官家。”

完了,他又給老父親惹麻煩了!宋孝純腦子轟的一響,雙膝一軟,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地上可真涼啊,刺得膝蓋有如針紮,那天倩奴躺在雪地裡,又是什麼感覺呢?

一雙黑色皂靴停在他麵前,頭頂傳來謝景明毫無起伏的聲音,“義塚。”

是了,她沒有親人,隻能葬在義塚。

可惜宋家被抄,他不被砍頭,也會被流放千裡,恐怕沒機會去拜祭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宋孝純癡癡呆呆地想著,忽聽一陣轟轟的車輪聲,太子的車駕已是急急而至。

太子肯定求得官家的恩旨了!宋孝純眼神一亮,忙從地上爬起來,若能逃過此劫,他一定好好聽父親的話,再不給宋家惹禍。

謝景明和李勇互相對視一眼,不疾不徐踱到馬車前,恰好謝元祐從車上跳下來。

“我來送送老相國,他畢竟做過我的老師。”謝元祐身穿絳紗袍太子袞服,頭戴十八梁遠遊冠,太子的氣派拿了個十足十。

李勇看著謝景明。

謝景明略一點頭,讓開道路。

因是太子殿下親臨,看守宋伋的官兵也不敢使勁攔著。

“相國!”謝元祐幾乎是一路小跑跑到宋伋轎前,小聲道,“可有法子救你?”

宋伋搖頭,“無解,太子不可替我求情,以後在官家麵前務必謹小慎微,收起所有的小心思,你是嫡長子,隻要不犯謀反大罪,官家沒有理由廢黜你。”

在他麵前,謝元祐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惶恐,他的人接二連三折在十七叔手裡,眼瞅著老相國也倒台了,現在他真是不知所措了。

宋伋貼近他耳邊,聲音極低極低,“先帝薨逝前,曾想讓李妃殉葬。”

謝元祐一愣,“我知道啊,後來她突然查出有身孕,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個遺腹子就是十七叔,唉,瞧人家這運氣!

“當時先帝病得起不來床,怎麼可能臨幸她?”宋伋的眼睛陰沉沉的,“起居注被改動過!殿下,東南百裡的寺院,我給你留了一個人。事關宮闈,不到生死攸關的時刻,不能妄動此人,切記,切記!”

聽著這話,謝元祐又是感動,又是難過,隻覺一股又酸又辣的熱流攪動著往上湧,忍不住痛呼一聲,“相國——”

宋伋長長歎出一口氣,放下了轎簾。

出於種種微妙的原因,官家沒有砍宋伋的腦袋,隻沒收宋家所有家產,將他削職為民,令送盤纏五千貫,遣返原籍。

但宋家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宋伋的長子、次子、三子、嫡長孫,均被判了斬監候,其餘男丁,包括宋孝純刺配邊關,所有女眷罰沒教司坊。

曾經顯赫三朝的相府,就此落下了帷幕。

伴著宋家的倒台,曾經依附宋伋的官員們也惶惶不可終日,有人為求脫罪,暗中揭發其他宋黨的罪行,因此牽連出一連串的大案、要案,把三司忙得食不暇飽,案卷幾乎堆了三大櫃子。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出了正月,就是龍抬頭的節日,天氣轉暖,又是一年春天到來了。

謝景明不是案件主審官,倒落得了一身輕鬆,韓斌文彥博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時,他正琢磨著給顧春和過生日。

他聽春燕提過一嘴,應是二月初九的生日。

春燕說,“國公府的姑娘都做生日,隻有姑娘不做,院裡的姐姐們私底下還說,大約表姑娘手頭拮據,沒賞錢打發下人,所以才不過生日。”

蘭媽媽卻道:“去年她還戴著孝,定是不方便擺酒席慶生。有那起子不知高低的碎嘴子,見占不得便宜,就信口胡謅,壞人家姑娘的名聲。”

春燕想想也對,笑嘻嘻說:“媽媽說的有理,那今年咱們給姑娘好好辦一場?”

蘭媽媽道:“把國公府的幾位姑娘,還有田家姑娘也請來,再搭個戲台子,好好樂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