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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響起丫鬟的通稟聲,王爺來了。

“馬車已到城外驛站,分作兩路進城, 到府怎麼也要酉時了。”不待顧春和說話, 謝景明已經自然而然坐在她對麵。

春燕經過蘭媽媽這個高人點撥, 比之前伶俐不少, 忙道:“王爺用過飯沒有?”

謝景明搖搖頭, 顯得有點疲憊,“剛從宮裡出來,怕你家姑娘擔心,得了消息就趕過來報信。”

春燕偷偷覷了顧春和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手腳麻利地擺上碗筷,拉著萱草躲了出去。

屋裡很靜,隻偶有瓷器的磕碰聲。

謝景明吃飯的速度很快,卻絲毫不顯粗魯,舉筷落筷如行雲流水,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桌上的菜已下去不少。

顧春和看著他,微微有些發愣。

“軍中養成的習慣。”他說,帶著點少年氣的羞赧,“我剛去軍營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和一群大頭兵在一個鍋裡吃飯,稍微慢點,鍋裡就隻剩湯了。”

“一開始我磨不開麵子,吃了很久的窩窩頭蘸菜湯——窩窩頭還不管飽,餓極了,就學著他們搶飯吃,為著幾塊肉,還和那群莽漢子打過架。”

想起過往的種種趣事,謝景明不由低低笑了幾聲,“後來我不當大頭兵了,這習慣也改不了了,在外人麵前尚能維持派頭,在家裡就懶得裝了。”

和大頭兵搶飯吃的龍子鳳孫,恐怕大周朝隻有他一個。

他的笑容很有溫度,看得出,他對那些兵勇有很深的感情,不是高高在上,不通軍務瞎指揮,隻知道爭搶功勞所謂的督軍,他真真正正把將士們放在心裡。

怪不得能練出威名赫赫的關西鐵騎。

這場事故,一船人也不知道能活下來幾個,他嘴上沒說,心裡一定很難過。

顧春和臉皮有些熱辣辣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此刻定是臉紅了,悄悄垂下脖頸,不讓他看見自己的愧色和眼中的痛惜。

隻把菜碟往他麵前推推,蚊子哼哼般的說:“多吃點。”

謝景明一怔,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連窗外暗沉沉的天際都染上了一絲明%e5%aa%9a。

過了申牌,淅淅瀝瀝的秋雨漸漸停歇。

快到酉時了,顧春和怎麼也坐不下去,直接來到二門處等著。

曹柔也等在這裡,把臉扭過一旁,全當沒看見她。

顧春和知道,她怨恨自家拖累了她哥哥,心裡有氣,當然對自己沒有好臉色。

曹柔擺明了不想和自己說話,憑她的脾氣,若是自己上前搭訕,肯定會換來她夾槍帶棒一頓搶白。

今天大家夥都很高興,顧春和不想煞風景,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幾步。

過了一刻鐘,謝景明也來了,立在顧春和身旁。

“郎主。”曹柔向這邊走近一步。

“嗯。”謝景明略一頷首,目光仍停在顧春和身上。

曹柔止住腳步,低著頭退回了自己剛才的位置。

謝景明負手而立,看上去安然自若,但不知為何,顧春和總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僵硬。

秋風涼絲絲的,半晴半陰,空氣中充滿雨後特有的草木香氣,灰白色的雲淺淺覆蓋著頭上的天空,隻在雲縫破處露出幾縷淺金色的陽光。

又等了兩刻鐘,但見許清飛奔而至,滿頭大汗道:“到了,到了!老曹和顧先生的馬車進府了,正在門口換轎。”

顧春和大喜,提起裙角,順著青石板路就往外跑。

“慢些,路上滑。”謝景明喊了一聲,然而下台階時,他自己反倒趔趄了下。

許清眼睛瞪得像銅鈴,天誒,郎主的動作怎麼看上去有點僵硬?難道……

他在緊張!

許清被自己這個發現驚呆了,眼睜睜看著郎主走遠,竟忘記隨侍左右。

曹柔從旁經過,白他一眼,“愣著乾嘛,還不趕緊跟著郎主,當了大總管,就忘了本分了?”

差點把許清氣笑,“曹家妹子,看你說的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王府的女主人。”

曹柔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自知失言,一時又羞又惱,氣呼呼說:“怎的,你自己做的不到位,還不讓人說了?我也不稀罕當什麼王妃,我隻盼著郎主好好的!”

說罷小腳一跺,飛快地跑開了。

顧春和剛從穿堂出來,便見兩頂轎子依次從照壁後繞進來,最前麵是一個粗壯矮實的中年漢子,正是父親的好友劉溫。

“劉伯伯!”她使勁揮手。

劉溫愣了下,看著眼前這個遍身綾羅的美人,有點沒認出來,“你是……大侄女?”

他身後的轎子落地,轎簾一掀,顧庭雲從內走出來,卻是一眼看到了女兒,“囡囡。”

“爹爹!”顧春和撲到父親身上,大哭起來。

顧庭雲左手緊緊摟著女兒,右手顫唞著,胡亂撫摸她的頭發,她的臉,她的脊背,已經說不出話了,隻有眼淚,無聲地落在女兒的頭發上。

謝景明站在後麵,擺手止住眾人問安,靜靜候了片刻,待她父女二人哭聲稍停,方上前道:“顧先生一路辛苦。”

顧庭雲打量他一眼,見這年輕男子氣質華貴,笑容溫和,雖不乏親近之意,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派頭。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氣度。

他當即猜到此人是誰,俯首抱拳,謙而不卑,“草民顧庭雲見過王爺。”

謝景明馬上還了一禮,“一路舟船勞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請顧先生隨我來。”

他的名頭顧庭雲早有耳聞,無不是說他孤傲乖僻,令人敬畏,今日見他如此禮待自己,心下更是詫異了。

許清指揮小廝將曹國斌抬上步輦,吩咐直接送到曹夫人處。

曹國斌摸著後腦勺,笑得憨憨的,“郎主,好歹把人送到了地方,就彆治我辦差不力的罪了,行不?”

謝景明掃一眼他的傷腿,“你這個老曹!許清,請張院判給他好好醫治,用什麼藥材隻管從庫裡拿。”

“得令!”許清衝曹國斌擠擠眼,自取拿帖子請人不提。

曹柔守在哥哥身邊,看著郎主一行人逐漸走遠,扁著嘴,要哭不哭的樣子。

郎主怎麼能衝一個欽犯行禮?他可是堂堂攝政王啊!

哥哥也好,許清也好,為什麼都裝看不見,他們不覺得這辱沒了郎主的身份?

她揣著一肚子心事回了院子,有心和哥哥念叨兩句,然而哥哥嫂子抱在一處就不撒手了,倆人又哭又笑,她愣是沒插進話去。

無法,她隻得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間,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她抱膝獨坐在昏昏的燭光中,隻覺孤單極了。

謝景明本想讓顧家父女先說說私房話,休息一晚,明天再談正事。

顧庭雲卻道:“多謝王爺美意,還是先公後私,事關與北遼的和談,我也不敢耽擱。”

於是謝景明連夜把文彥博和韓斌找來,幾人看過那封密信,一時間都有種飛來橫財的感覺。

信是歸順的遼人頭領李修哥寫的,先是罵了一通大周不守信譽,出爾反爾,將他們將牛羊一般送給北遼,簡直可惡至極,把大周朝祖宗的臉都丟儘了。

然後附了一份口供,是他們俘獲的使臣團文書寫的,內容是使臣團和王家的私下協定。

王家交顧庭雲和叛逃五百人頭,二十年內,每年供奉北遼鹽鐵若乾,絹布十萬匹,黃金萬兩。↑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文彥博大叫道:“這不就是歲貢?隻有打了敗仗才給人家錢啊,咱們一直壓著北遼打,到頭來還要當冤大頭?真虧太子他們想得出來!”

韓斌用手指點著信上一處,“與之相對的,北遼駐兵後撤二十裡,但隻有兩年。哼,這才是太子真正的目的,借邊關無戰事,削減邊防軍的戰力罷了。”

“這上麵有北遼使臣的手印,之前都是傳聞,這下總算有了實證。”謝景明吊起嘴角微微一笑,“縱然官家如何想要和談成功,也不能容許此等賣國行為。”

他收好信,“顧先生,有這份口供足矣,密信沒有必要呈給官家。你現在是戴罪之身,不可貿然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我知道,但我非去不可。”顧庭雲瘦削的臉顯得很平靜,“這封信言辭激烈,官家看了定然心生不快,可李修哥再三說,一定要替他們問一問官家,給他們一個交代……我擔心,若是得不到官家的回複,他們會造反。”

一旦造反,他們就同時是北遼和大周的敵人,必死無疑。

顧庭雲不願意看見這樣的悲劇。

謝景明沉%e5%90%9f良久,緩緩道:“讓我想想,怎樣不留痕跡把你送到官家麵前,此時要從長計議,急不得。天不早了,還有人望眼欲穿等著你。許清,送顧先生回院子。”

顧庭雲明白,接下來就是人家幾位心腹商量的時間了,自己不便多留,忙起身告辭。

他也快按捺不住心裡的疑問了,女兒和謝景明,到底怎麼回事?

第69章

屋內燭光搖曳, 昏黃的燭光下,父女二人相互依偎著,十分溫馨。

“長高不少, 看著像個大姑娘了。”看著女兒與亡妻愈加相似的麵容,顧庭雲又是傷感, 又是欣慰,不由墜下淚來。

顧春和逗趣哄父親開心,“像?分明就是, 我都十六了呀。倒是爹爹,黑了, 也瘦了,定是吃了不少苦頭, 得好好補補才行。我這裡有好多好東西,等我每天變著花樣給您燉湯。”

顧庭雲笑著搖搖頭,問她:“你在國公府過得好不好?怎麼搬出來了?”

“挺好的。”顧春和說,“老夫人待我不錯。”

笑容卻淡了。

那就是不太好,顧庭雲重重歎口氣,目光中滿是愧疚,“都怪爹爹考慮不周全, 讓囡囡受委屈了。”

顧春和低頭悄悄拭淚, 儘量用平靜緩和的語氣,和父親說著這段時間的經曆,世子的癡戀糾纏, 廖家的惡毒強娶, 京城顧家賣女求榮, 還有李仁、李夫人、太子……

卻是隱去了謝景明攔截父親來信, 暗中挑撥王家和父親反目的事。

她沒有過多詳述細節, 隻簡短說了個大概,然而這一樁樁,一件件,還是聽得顧庭雲連連倒吸氣。

“豈有此理!”他猛地一拍桌角,脖子上青筋暴起,襯著他略顯扭曲的臉,顯得有些可怖。

“我替王家賣命,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居然還算計我唯一的女兒,枉我把他視作正統,可恨,可惡!”

顧庭雲氣得牙齒咬得咯咯響,在屋裡來回走著,“他不仁,就休怪我不義,麵聖是一定的,就算廢不了他,我也要撅斷他一條胳膊!”

顧春和生怕父親一時衝動,真對太子動刀動槍,忙勸道:“都過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蔡家……唉,我把他們想得太好了,到底不是老公爺在的時候,老夫人竟由著沈廖兩家作踐你。”顧庭雲說著,長長吐出口濁氣,看得出內心極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