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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個小腦瓜,“顧娘子來了呀,那幾本孤本就在隔壁書房,您現在有空不?”

人家幫了她大忙,沒空也得有空。

大案上放著幾本書並一套茶具,幾錠徽墨整整齊齊擺在一角,旁邊是質色地道的澄心堂紙,細薄堅韌,泛著美玉般的細潤光澤。

澄心堂紙名貴至極,被稱為天下最好的紙,有市無價,拿著黃金也買不來。

顧春和看著那紙,根本不敢下筆。

安然笑道:“王爺再三吩咐的,古籍就要用好紙抄錄,這樣才不算辱沒了文字。姑娘隻管寫,抄錯也不怕,還有好多呢。”

顧春和深深吸口氣,握住筆,一筆一劃,拿出全幅精神抄錄。

她得讓自己的字,配得上這紙!

漸漸的,她完全沉浸其中,除了眼前這一個個美妙的文字,腦子裡再也沒有彆的事了。

風兒帶著青竹特有的清香,一股一股從窗子裡吹進來,竹葉沙沙,紙筆沙沙,柔橈的身姿挺得筆直,有了修竹的風骨。

此刻的她,內心一定是寧靜而幸福的。

躲在隔間的蘭媽媽感慨幾聲,正打算悄悄退出來,不妨看見書房門口的郎主。

淡淡柔意掛在眉梢,那眼波就像碧空下蕩漾的湖水,不折不扣往人小姑娘身上送去,卻又小心翼翼的,似乎眼前是一幅幻景,稍一打擾就會破碎似的。

她從沒在郎主臉上見過這種神情,莫非千年鐵樹開了花,萬年石頭有了心,郎主終於開竅了?

不是玩玩,不是一時興起,是真的動了心。

蘭媽媽被自己這個發現震驚了。

謝景明終於看見了雕花屏風後的蘭媽媽,俊臉一紅,旋即恢複正常,若無其事翩然而去。

他臉紅了!

蘭媽媽張著嘴半天回不過神,再看顧春和時,目光又有不同。

好吧,李家算什麼,東宮又如何,反正早晚有一戰,無非是早幾天晚幾天的事。為了郎主心裡那點小火苗,蘭媽媽擼起袖子,拚了!

二房院內不見一個人影兒,死氣沉沉的,連鳥兒都不叫一聲。

呂氏死死盯著桌上的賬本,就像要在上頭挖兩個窟窿出來。

“她瘋了!”何媽媽臉頰上的肉不住抖動,“竟敢拿放利錢的事威脅您,這事抖摟出去她又有什麼好?廖家才是打頭的。”

呂氏冷笑,“光腳不怕穿鞋的,沈氏都快死了,當然什麼也不怕。再說廖大爺做得一手好賬,他家肯定查不出問題來。”

何媽媽更慌,放高利貸是她經手辦的,真出事也是她頂罪,“那怎麼辦?要不給顧春和飯裡下點藥,或者找染了麻風病的衣服被褥給她。”

“閉嘴!”呂氏低低喝道,“那就被她捏住一輩子的把柄,她死了,我還得聽她兒子的。”

何媽媽哭喪著臉,是什麼主意也想不出來。

“她也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呂氏翹起嘴角,眼裡全是恨意,“放利錢的不止我一個,既如此,就把事情鬨大,我倒要看看,沈氏有沒有本事把半個汴京城的官兒都拉下馬。”

第28章

這兩天春燕懨懨的, 做什麼都心不在焉,不是打翻了瓷瓶,就是把洗過的衣服又扔進水盆。

夏婆子調到彆苑當差了, 顧春和以為她思念母親,後來和她說話, 時而恍惚時而驚惕,便覺她心裡有事,而且事情還不小。

顧春和幾次追問, 春燕耐不住,哭哭啼啼說:“姨母家還不上青苗錢, 想把表妹賣進府裡換幾十貫錢,可我家沒路子, 這事沒辦成。要是賣到彆處去,指不定再也見不著麵了。”

“你怎麼不和我說呢?”顧春和急忙拿出自己攢的體己,“先拿去救急,不夠咱們再想辦法。”

春燕捧著匣子千恩萬謝去了。

那匣子東西至少值一百貫,顧春和想著怎麼也夠了,然而晚上春燕回來,居然還差二十貫錢!

“連本帶利二百八十貫, 姨母把房子地都賣了, 又問我娘借了點,總算湊上了。”春燕仍是很難受,“什麼都沒了, 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隻怕也得走到賣兒賣女那一步。

顧春和問:“青苗錢利息不高, 你姨母如何欠了這許多?”

春燕也說不上來, “一共才借了二十貫錢, 利滾利的, 不知道怎麼算。當初姨母從府裡放出去的時候,有房子有地,手裡也有積蓄,按說不應該借青苗錢。”

青苗錢,又稱青苗法,在青黃不接時,把種子借給沒錢買種子的農民,等秋收時再還。後來借種子改成借錢,因是利民舉措,朝廷把利息定得很低。

緣何成了利滾利,逼得農戶賣兒賣女的還債?

顧春和歎道:“樹挪死,人挪活,總會有辦法的。城裡頭商鋪很多,先找個地方做幫傭,好歹混碗飯吃。”

春燕點頭,“我姨母他們也是這樣打算的,就是對不起姑娘,把您辛辛苦苦攢的錢,全用了……我會還您的,一定會還的!”

顧春和安慰她,“不急,我不愁吃不愁喝的,有錢固然好,沒錢也不會受罪。”

春燕憨憨笑了幾聲,“昨兒個大姑娘問你都乾什麼,我就說每天在屋子裡寫字,彆的什麼也沒說。”

一仰小胖臉,滿臉的驕傲,好像在說:姑娘快誇誇我。

顧春和忍俊不禁,狠狠誇了她幾句。

正笑著,有婆子敲門道:“後門有位叫張澤蘭的姑娘找您。”

“快請進來!”顧春和喜出望外,忙不迭準備待客的茶水吃食。

“春和!”張澤蘭挎著花籃子,老遠就衝她打招呼,“可算見著你了,國公府真大啊,進來的時候我差點繞暈嘍。”

她東張西望的,小嘴叭叭說個不停,“你住後罩房?聽說是下人們才住的地方,我瞅著也不錯嘛,比咱那大雜院寬敞兩倍都不止,我要能住這裡,我得燒高香!”

聽得旁邊的婆子直撇嘴。

顧春和抓了一把錢賞給那婆子,順便把春燕也打發出去了。

“什麼事火急火燎的找我?”

“甭提了,還不是鄭行簡那頭犟牛!”張澤蘭端起桌上的香飲子,咕咚咕咚兩口灌下去,長長籲口氣,“那天從大佛寺回來,他就不正常了,飯也不吃,太學也不去,就在床上直挺挺躺屍。”

顧春和又倒了一杯遞給她,“他性子傲,恐怕一時半會緩不過勁兒來。”

張澤蘭這次沒有一飲而儘,學著她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就是這個理兒,可誰勸都不聽啊!鄭大娘眼睛都哭腫了,春和,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我?”顧春和很猶豫,“我怕再給他招禍。”

“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以後的吧,阿簡到底因為你才遭了罪,你不去看他,不合適。那院子住的都是老街坊,當初沒少幫你家是不是?彆讓大家寒心。”

話說到這份上,顧春和隻能答應。

張澤蘭笑道:“對嘛,貧賤之交不可忘,這才是我認識的顧春和。”

顧春和想起個事,“我記得你家之前務農,借沒借過青苗錢?”

“嗐,凡種地的都借過,多則幾十貫,少則一兩貫,不管你想不想借,攤派到你頭上,你不借也得借。利錢還賊高,我家就是因為這個才把地賣了,搬到析津縣做生意。”

“律法上可不是這麼寫的,你們沒去衙門告他?”

張澤蘭像聽到天大笑話一樣,“告誰?就是縣衙攤派的,去告他們?春和,你都被當官的逼得家破人亡了,怎麼還這樣幼稚。”

顧春和語氣一頓,苦笑道:“老百姓總盼著有個好官的。”

“在我眼裡,不求為百姓謀福,彆禍害咱老百姓,他就算好官。唉,說這些沒用的乾什麼,天不早了,我走啦。”

“吃過飯再走。”

“不啦,我趕緊回去告那犟牛一聲,他一高興,沒準就爬起來啦。”張澤蘭擺擺手,拎著顧春和包好的點心,樂滋滋地走了。

顧春和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裡頭悶悶的,有點想哭。▼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自從大佛寺歸來那天,她已經很久沒哭過,今兒也不知道怎麼了,或許是春燕姨母家的遭遇,或許是張澤蘭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刺得她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忍不住自嘲一聲,她自己的生活都一塌糊塗,還在為彆人擔心。

臨水閣。

謝景明拿著份呈報,嘴角滿是譏誚,“有意思,青苗錢逼死了人,更有意思的是,苦主一家人都死了,誰又把這舊案翻出來?”

許清道:“要查嗎?”

“不用,這筆錢不是朝廷下撥的款子,是那幾個大戶私下湊份子,借青苗錢之名放貸,這案子告的是私人放貸,不是青苗錢放貸。”

謝景明沉%e5%90%9f一陣,慢慢吩咐道:“不妨把動靜鬨得更大,此類案例肯定不是一個兩個,多找幾家農戶,錄口供摁手印,告訴文彥博,往青苗錢放貸上引,不要攻訐青苗法。”

許清笑得壞意十足,“這回非把姓廖的皮給扒嘍!給顧娘子出口惡氣。”

謝景明衝他笑笑,不帶感情地說:“你知道得很多啊。”

一陣寒氣順著脊梁骨往上竄,許清忍不住在心裡給自己一巴掌,你這張嘴啊,咋不長記性!

“我去刷馬廄。”許清麻利兒滾了。

謝景明慢慢踱出書房,從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後罩房。那小小一片屋舍,靜靜地躺在如霜的月光中,一兩點昏黃的燈火忽明忽暗。

這麼晚了,她還沒睡,莫非有為難的事?

樹影映在窗戶紙上,窗下三兩聲蟲鳴,院子裡很靜。

顧春和睡不著,躺在床上和春燕說話。

“老夫人不讓我出門,我都答應澤蘭了,唉。”

“要不托外院的小廝跑腿,捎點東西給鄭公子?”

“不一樣,怎麼也比不上我人去……乾脆我偷偷溜出去,後門的婆子愛錢,不然多給她點,讓她給我留個門。”

春燕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彆人好說,您不成,大佛寺的事剛消停,我看她沒膽子放您出去。”

“後天淮南王妃過壽,老夫人她們最快也要後晌回來。那天府裡一個主子都沒有,管事們肯定懈怠,查的不嚴,我隻要趕在她們前麵回來就行,不會叫人家擔不是。”

顧春和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明天我就找她說去!”

春燕攔不住,隻好當幫凶,“每天早上送水的從後門進來,到時您扮成小丫鬟混出去,我給您打掩護。”

兩人商量一陣,敲定了主意。

燈光熄了,風起了,樹影搖曳,枝頭兩隻鳥耳鬢廝磨,細微的鳴叫都透著幸福的味道。

謝景明從地上撿起個小石子,指尖一彈,咻地擊中樹枝。

驚起鳥聲一片,枝頭已是空空如也。

哼!

此時呂氏也沒睡。

“府尹夫人說,罰幾個錢做做樣子,不當真判。”何媽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