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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目光定格在眼睛的那一瞬間,他陡然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壓迫感,像方才的疼痛一樣嘩地襲來。恍惚間,他似乎幻聽到命運的齒輪哢噠一聲,正一刻不停地咬合轉動。

眼睛第一次離體時,林清泉就感受到這股被業力牽引的宿命感。

而這一次依然也是。

他輕輕喊了句:“眼睛。”

與其說這是相認,毋寧說是一種頓悟。

“好久不見。”林清泉又說,“你為什麼要離體?”

魔胎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儘管很難相信,但確實是事實:他的魔胎似乎很怕他。

魔胎的頭臉小,骨相立體且優越,甚至顯現出鋒利的下頜線。

然而它全身的皮膚都是紫紅色的,而且表麵崎嶇不平,就像燒傷造成的疤遍布渾身,也像剛從火海裡撈出來的重度燒傷的傷者,說一句不堪入目也不為過。

對於前兩次離體的情況,林清泉記得相當清楚。

之前,它的皮膚像是長久泡水似的皺皺巴巴,是肉瘤的觸?感;除了皮膚,還有畸形的大腦袋和兩排外翻的獠牙。

雖然現在也不忍直視,但和那個實打實的怪物,完全不一樣了。

林清泉十分驚訝,“你怎麼變樣了?”

魔胎不會說話,隻是拿手死死捂著臉。它頭臉小,兩隻手完全能包得住。

林清泉強硬地撥開它的手,看見一張如被大火燒過的紫紅色的臉,倒吸一口氣。

魔胎又把臉埋進雙手裡。

“你怕我?”林清泉說。

講道理,不應該是我怕你麼。

“它是害羞吧。因為長得太醜,不想讓彆人看見它。”西瓜從邊上冒出來,冷不丁插一嘴,“況且你還是它賴以生存的宿主。”

“那有什麼。更難看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識過……”

林清泉話說一半,突然意識到還有西瓜在場。他這才回過神,注意起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處高檔的房間。

四周的浮世繪紙門全部封死,空氣中飄著寧神靜氣的沉香。紙門外頭傳來歌舞伎所唱的靡靡和歌。從黑金漆色的唐櫃、到柳枝編織的葛籠,家具一應俱全,連榻榻米都是優質的燈芯草。

“這是哪?”

“一家專門供武士貴族休息的驛站。”

林清泉疑怪道:“你背著我,就這麼闖進來了?沒人攔著你?”

西瓜沉默幾秒,露出在他身上罕見的認真表情,說道:“清泉,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瞞下去了。這玄武山下的店,有一半都是我的家產。我雖不比草間灰那種級彆的家世,但在京都也算排的上號。哦對了,草間家族運送瓷器的船隻,就是我家造的。”

好家夥。

身邊個個的都是賽神仙。

就我林清泉一個凡夫。

“知道我為什麼隻有一隻腎麼?”西瓜惆悵地說,“因為德川禦三家的公主看我有點小錢,想要跟我聯姻,我沒答應。她就找了忍者刺殺我……不過我命大,好歹活下來了。”

他從唐櫃裡翻出一套銀色的和服,遞給林清泉,“給你的小妖怪穿上吧。”

林清泉迅速給眼睛穿好。

腰封一束,銀白的羽織一披,不看臉的話還真有點少年鮮衣怒馬的架勢,十分元氣。

“會說話嗎?會的話就吱個聲,前兩次你還像個怪獸,這次怎麼變樣了?”林清泉問它,“還有,這次怎麼還給我留了一對眼睛?怎麼著,讓它繼承你的王位?”

西瓜笑著接了話:“離了體,它也是個魔胎,不算覺醒,哪來的說話的能力。高靈性魔胎七次離體,會一次比一次接近覺醒,所以它變得更像人,能力也越來越強。看來它還挺貼心,知道你看不見,還調來了分|身臨時給你用。”

林清泉抬起小臂一看。原本十三顆眼珠子,還剩十一顆。

這下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林清泉想明白的同時,不由得悲戚。

魔胎比以前更像人,也說明它更接近覺醒了。

按照神諭,距離魔胎覺醒隻有兩個月。這兩個月裡,要麼它按流程走完剩下的四次離體,要麼它經曆一個大刺激、直接覺醒成魔。

這兩種方式殊途同歸——結局都是他被它給吃了。

想到這兒,林清泉起了殺心。

如果殺了它,是不是既能坐享視內,又能免除被它吃掉的命運……

西瓜看見他陰暗的麵容,說道:“它要是死了,你就瞎了。本體已死,分|身也不可能存在。”

林清泉的臉色恢複如常,問他道:“我是魔胎的宿主。你就不吃驚嗎?”

“彆忘了,我可是空啊!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覺得你的眼睛不正常。後來你看出我隻有一隻腎,我就更堅定了這個懷疑。除了魔,沒有人可以視內。”

西瓜深藏不漏地笑了笑,“所以今天這種情況,在我們第一次碰麵時我就預想到了。”

他拿了個竹條鬥笠,哢地蓋在它頭上。“不知道你為什麼離體。但既來之則安之。走,讓我們帶你出去見見世麵。”

*

儘管皮膚怪異,但魔胎的身材和常人無異,帶上麵罩和紗邊鬥笠走在街上,一點看不出異樣。

為防走丟,林清泉將繩子的兩端係在自己和魔胎的手腕上。

“有了這防丟繩,就不怕把你弄丟了。”林清泉敲了敲它的鬥笠,“不過你要是真走丟了,就在原地等我,明白嗎?”

魔胎乖乖點了個頭,鬥笠邊的白紗像水簾般抖了抖,裡麵是它黑黑亮亮的眼睛。

林清泉沒想到會在一隻醜醜的魔胎身上看見這麼漂亮的眼睛。

張燈結彩的光色將它的眼珠照透,像玻璃也像果凍,透過紗就像蒙上一層月暈。

林清泉和它對視一會,“今後,你也叫目目。這名字適合你。”

玄武燈點亮的這七天,因為場麵盛大熱鬨非凡,也被叫做“玄武祭”。

人們穿著花色鮮亮的和服浴衣,上街逛吃遊玩。露天的攤位花樣繁多,撈金魚、射靶子、套圈圈等小遊戲攤穿插在街巷。

“小夥子,要不要來玩猜粉拳。”一個鑲金牙的老板跳出來,攔住了三人。

所謂猜粉拳,就是讓十位美貌的少女握緊雙拳、站成一排,二十隻拳頭裡或是草籽、羽毛、石頭子這類不值錢的東西,或是碎金、珠寶等貴重物品。玩家付出二百文,問少女拳頭裡有什麼東西,少女當然不會直說,隻會從顏色、硬度、形狀方麵給出一個模糊的描述。

如果猜對,不管拳頭裡是什麼東西,都會無償贈送給玩家。

所以要想賺回本,玩家不僅要選對的拳頭,還要根據描述說出對的物品名。

這是運氣和智商的雙考驗。

看這老板嘴裡的金牙,大概是賺了個盆滿缽滿。

西瓜搖著買來的團扇,哈哈大笑道:“大叔,你確定要讓他猜?”

“玩玩嘛。”金牙嘿嘿笑著,“反正你們的猜拳費都由草間家買單。”

林清泉喜笑顏開,“既然老板盛情邀請,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結果是慘烈的,當然是對於金牙來說。

經商多年,他沒見過這麼殘忍的猜粉拳。

林清泉將贏來的碎金銀和寶石在手裡顛了顛,對傻眼中的金牙說:“謝謝老板。”

猜粉拳算是小眾向,因為少女的粉拳吸引來的玩家大多是年輕男子。

要說最受江戶人歡迎的現象級全性向遊戲,那還得是撈金魚。

直徑約兩米的大圓盆裡,成群的金魚們活活潑潑地遊動。

目目站在盆邊就走不動腿了,兩隻手扒在盆邊,眼睛盯著金魚在水裡轉。

蹲在旁邊的一個小男孩撈上來一條金魚,捏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玩弄,它就上手掐了下他的手腕。男孩的手霎時脫了力,金魚掉落,又遊回魚盆裡。

西瓜笑道:“魔胎也會放生。今日我算是長見識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少管閒事。”林清泉勒緊防丟繩,將目目牽走。

三人繼續往前逛,來到一個占卜的攤位前。

從花花綠綠的牌麵,能看出這是類似塔羅牌的占卜。

占卜人是個頭戴寬帽、摸著水晶球的吉普賽人,高高的鷹鉤鼻在帽簷下可以窺見,但樣貌藏在兜帽裡,屬實神秘。

“雙人牌,單人牌,都可以看。”吉卜賽人用生硬的日語說。

林清泉用防丟繩拽了拽目目,“我們試試。”

按照吉普賽人的指示,兩人同時伸手,摸出兩張牌。

吉卜賽人摸動水晶球,對著牌麵解析道:“你們兩人,其中一個害死另一個。”

林清泉嘖了聲,“沒意思。不稀奇了。”

吉卜賽人瞧他一眼,便收回牌麵,打亂重洗。

林清泉盯住他正在洗牌的手,愣了愣,臉色當下大變,“屍斑?!”

透過吉卜賽人的衣服,分明能看到,他的胳膊上布滿了死人才有的屍斑。

“屍斑?什麼屍斑啊?”西瓜在旁不明就裡。

林清泉薅過吉卜賽人的胳膊,袖子往上一擼。

青紫色的屍斑密布,皮膚發灰像石膏,且胳膊很硬邦邦的,又冰冷。這確實是隻有死人才可能有的胳膊。

“你是什麼人?!”林清泉問,“還是說你是魔?”

吉卜賽人僵住,胳膊上的屍斑開始變幻流動,並往全身擴散。林清泉眼睜睜看著屍斑覆蓋他身體上下的每一處,連臉也是。

很快,吉卜賽人便斷了氣。

第14章 第二隻魔

這種死法,絕對是魔力作祟沒錯了。

魔通過化界來吃人。所謂界,就是魔的本體;化界,就是指魔從人形化為本體。

就像大阪的那隻魚魔,本體是無數流動的魚卵;人一旦入了界,就會被腐蝕性極強的魚卵消融。這是魚魔吃人的方式。

而害死吉卜賽人的魔,是化界為屍斑,附著在人體、再擴散至人的全身。這是它吃人的方式。

負責治安的町奉行所派出一隊官差,把死狀恐怖的吉卜賽人抬走。他的占卜攤位也被拆解打包,這種和魔力沾邊的東西會送去焚燒殆儘。

林清泉從死人手裡順走塔羅牌,揣兜裡。

西瓜一言難儘,“這牌你還敢拿?你彆忘了,這可是從死於魔力的人的身上扒下來的!”

“我就是魔的老巢,有什麼好怕的。再說這牌靈驗,說不定有一天能用得上。”

林清泉想了想,又說:“我曾經見過有隻魚魔化成強腐蝕性的界,用界把人蝕骨消融。看這吉卜賽人染上屍斑、直到屍斑遍布全身後死去……我猜,這屍斑就是魔。”

“如果屍斑是魔,說明這魔也就是個低級魔。”西瓜說,“恐怖的界和醜陋的人形,是低級魔的特點。那可是屍斑啊,還不夠恐怖嘛?如果它化成了人,想必也是醜人。”

林清泉陰暗地道:“說不定,這隻魔已經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