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 如今已僵持數月。
大齊近二十來年無戰事,此番戰事一起,周遭百姓苦不堪言, 皇帝如今頭腦愈發不清, 明明早就得知魏王起兵造反的事,可每次裴懷說起戰況,皇帝都像是初次聽說那般怒不可遏, 好幾次都氣得要下榻,想去戰場將魏王親自揮斬。
裴懷提了一句裴愉也在魏王帳下,皇帝更是氣堵,連帶著將裴懷也罵了一通, 說他這幾個兒子,沒一個能讓他安心。
從這之後, 皇帝每日醒來隻要記得此事,必會先罵上一個時辰, 從魏王到先太子,再到裴愉裴懷, 最後連同那幾個公主也罵。
前幾日裴懷來探望皇帝時, 他竟又犯了糊塗,要擬旨讓李仲任直接取了魏王同裴愉的首級, 不必將人押回京來, 省得他看了受氣。
裴懷耐著性子又將李仲任早已過世的事道了出來。
皇帝怔愣了片刻, 最後又下旨叫李蕭寒去取魏王首級。
自李蕭寒請願去邊州到現在,裴懷對他愈發不滿,更不願讓他參與到戰事中來,當然這些猜疑都不能與皇帝明說,裴懷隻得拿李蕭寒從未領兵作戰來做說辭。
“大齊安載二十餘年,現如今又有幾個上過戰場,那些個老東西若是管用,會在區區一個晉城僵持至今?”皇帝氣道,“若朕在年輕幾歲,便是借給他們幾個狗膽,也不敢在造次!”
“寒兒是朕看著長大的,他自幼便聰慧過人,十歲就能熟背兵法,與仲任相比,他也不見得會差。”
皇帝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便是裴懷心中再不情願,也得立即順著話說下去。
如今葉默已然成為裴懷心腹,得知陛下有意讓李蕭寒去晉州破城,便向裴懷提議,派人去將婼羌的公主先迎回上京。如此一來,便不怕李蕭寒生出異心。
裴懷派去的暗衛,隻是查到這所謂的公主,不過是一個救了婼羌公主的平民百姓,後被婼羌王收作義女而已,卻不知林月芽的真實身份。
既是義女,裴懷便也不用過多客氣,便就照葉默提議傳令去辦。
孟州這邊,林月芽在聽到旨意後,原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慌亂。
尤其是張光行色匆匆,言語間都是催促,完全不給李蕭寒再做安排的打算。
李蕭寒麵色從容,沒有半分急躁,他轉身回馬車中取東西,林月芽也立即跟了進去。
李蕭寒拿出一個小盒,將裡麵的瓶瓶罐罐一一指給林月芽看,“這是解百毒的,這是止痛化瘀的……”
“算了,你不用記這些,我將夏河留給你。”李蕭寒說著,又將小盒蓋上。
“我不要夏河。”林月芽心緒更加不寧,她下意識就拉住了李蕭寒的手,“你不是說有你在我就不用害怕麼?”
李蕭寒緩緩抬眼,對上這雙即將落出眼淚的亮眸時,他神情微微頓住,抬手在她麵頰上輕輕撫著,“不會太久的,等我回去。”
林月芽不住搖頭,“我不想一個人去上京,我也不想你去打仗……”
說著,她眼淚瞬如雨下,“你說過有你在,我不必害怕的,為什麼這麼快就要走?”
李蕭寒長出一口氣,將林月芽攬入懷中,許久後,他聲音沙啞著對懷中的淚人道:“待戰事過去,我便回京辭官,到時候你想去哪裡我便陪你去哪兒,想回婼羌也可。”
林月芽坐起身,一雙淚眸直直地望著他,“李蕭寒你說過不再騙我的……”
“不會再騙。”話音落下,他附唇而上,直到外麵傳來催促聲,兩人才停下。
“月芽。”李蕭寒的唇畔貼在她耳旁,用著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道,“等我。”
李蕭寒還是將夏河留了下來,且還又留了兩個暗中一直跟他的暗衛,明麵上他僅僅隻帶了一個夏冗。
林月芽這邊不僅有婼羌帶來的護衛,上京特意趕來的侍衛,這一路上相安無事,到達上京是五日之後的事。
馬車進入上京城門,按照規矩,林月芽身為婼羌公主,理應先進宮麵聖。
林月芽入宮時身著一身黛藍色婼羌長裙,上麵的花紋皆由金絲線縫製而成,她以薄紗遮麵,僅露出的那半張臉,被映襯得更加白皙。
林月芽走上通往正和殿的石階,兩個孩子沒得召見,便沒有隨她一道入殿,由熱娜和小桃陪著,在早就安排好的一處殿內候著。
林月芽進入大殿,便朝上首的裴懷行了一個婼羌禮。
裴懷身側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在為熟悉不過的葉默,還有一位則是通曉婼羌語的文臣。
目光掃過葉默時,林月芽神色未變,隻是不經意間眼眸微微顫唞了一下。
林月芽用婼羌語自如地與那位文臣交流,再由他向裴懷轉述,裴懷說話的時候,她耐心聽著,待文臣用婼羌語重複一遍後,她才會做出反應。
葉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從頭到尾他沒有說過一句好話,在林月芽準備退下時,他才忽然開口。
“殿下,婼羌乃大齊友邦,公主此番遠道而來,一路定是極為辛苦,如今永安侯又在為國征戰,侯府萬一對公主有所怠慢,豈不是大齊失了禮數?”
這番說辭兩人早已商定,裴懷先是裝作思索了片刻,隨後才點頭稱是,又與林月芽道:“公主此番辛苦,不如就在宮中歇下。”
林月芽在婼羌時就聽李蕭寒說過,裴懷不知為何開始對他心中存疑,如今又不允她回侯府,表麵上說是在宮中照料,實際上打著什麼算盤不難猜想。
隻是侯府好歹還有李老夫人和長公主兩位長輩在,怎能讓她這新進們的媳婦連家都不曾回,便直接扣在了宮中。
林月芽勻了幾個呼吸,上前用婼羌話不卑不亢道:“在婼羌時便已聽聞大齊長公主的遠名,如今奇曼麗已嫁入侯府,不管是按照大齊還是婼羌禮數,理應先回侯府見過婆母。”
裴懷聽那文臣說完,便頓了一下,向葉默看去。
葉默的目光始終落在林月芽身上,他語氣平靜地道:“既然奇曼麗公主這般懂得禮孝,殿下不如將長公主請進宮中?”
裴懷立即應和,“對,不是還有李老夫人麼,那便將兩位一並請來。”
林月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她實在沒忍住看向上首端立的葉默。
這兩年多,不知他究竟經了何事,如今整個人的氣質與從前大不相同,若不是這張臉,單從他的神態與氣質來看,林月芽決然不會想到,這個渾身充滿壓迫與寒意的人會是葉默。
四目而對,片刻後林月芽先收回目光,她恭敬地朝裴懷行禮,隨後跟著前來引路的宮人一道退下。
待她身影徹底不見,葉默才緩緩垂眸,而長袍中緊握的雙拳,自始至終也未鬆開。
林月芽與孩子們來到早就安排好的宮殿歇下。
木魚魚拉著林月芽衣角,問道:“娘親,這裡是永安侯府嗎?”
林月芽搖頭道:“這裡是皇宮。”
木魚魚疑惑道:“那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這一路上,林月芽和兩個孩子說了許多關於大齊的事,也教會了他們簡單的大齊禮儀,以及見到曾祖母與祖母時,該如何行禮問安,兩個孩子都已學會。
木糖糖似乎也不開心,他坐在林月芽身旁,抿著唇道:“我想舅舅了……”
木魚魚也歪著頭道:“我想爹爹了,也想姨姨了。”
林月芽將兩個孩子攬在懷中,慢慢道:“爹爹回來接咱們回去的,往後我們也會回婼羌去找姨姨和舅舅。”
此時的李蕭寒已在陽安多日,雖說他盛名在外,可到了兵營中,那些破案的盛名便不起作用,軍中多數都是不服他的人。
晉城地勢原因,易守難攻,隻要魏王不主動迎敵,想要攻入便極為困難。
往常都是陽安這邊率人在外叫罵,晉城則大門緊閉,便是如何謾罵都不會開門應戰。◇思◇兔◇在◇線◇閱◇讀◇
今日李蕭寒率兵前來,他未曾開口辱罵一句,隻是身邊的副將報了他的名諱,眾人以為又要不戰而返時,那城門忽然大開。
魏王率兵親自迎戰。
他麵容凶煞,手持□□,快馬行至李蕭寒不遠處才猛然拉住韁繩,衝李蕭寒道:“我盈兒的仇,今日終於能得以相報!”
魏王也不算是魯莽之人,他肯率兵出城,一個是裴瑩盈當日被狼犬咬死的慘狀實在令他驚心,還有一個便是今日李蕭寒的兵力著實不多,他速戰速決待援兵到達前立即返回,應不是難事。
話音落下,魏王提槍殺來。
麵對來勢洶洶的魏王,李蕭寒氣定神閒道,“子不教,父之過。”
能將子女教養到視人命如草芥,這做父親的的確要付出代價。
陽安這邊原本隻是要李蕭寒出去走個過場,並未派出多少兵馬,魏王卻是要來取李蕭寒首級的,他帶出來的全是強馬壯兵,再加城內的士兵們,被叫罵了數月,早就壓了一肚子火氣,便愈戰愈勇。
雙方兵力雖然懸殊,李蕭寒卻身先士卒,沒有半分士子的文弱,相反,他出手極為利落,不過幾個來回,便讓魏王身負重傷。
陽安那邊一聽到魏王今日竟然親自迎戰,張光匆匆率人前去支援,在領兵到達兩軍交戰的地方時,卻不是想象中那般一邊倒的局麵,竟能以如此少的兵力與對方不分上下。
張光帶來的援軍加入,這讓魏王不得不立即退兵。
張光提議乘勝追擊,直接攻城,李蕭寒卻是不允,他望著晉城上方裴愉的身影,淡道:“再等三日。”
與此同時,上京的永安侯府裡,得到入宮的旨意時,李老夫人顫顫巍巍來到宮人麵前,這邊剛說兩句話,便忽然倒地。
不多時餘大夫便對宮人道:“李老夫人年事已高,這半年來一直在憂心永安侯安危,前些日子得知人要回來了,這身子才剛漸好轉,可沒想到如今又去了戰場,便一連幾日未曾睡下,這才又將身子拖垮了……”
宮人麵露難色,“可是殿下傳旨要老夫人今日就入宮的,這……”
榻旁坐著的長公主冷下臉來,“老夫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是你來負責還是你家殿下負責?”
宮人立即噤聲。
長公主緩緩起身道,“本宮隨你入宮便是,若要追究,便追究本宮。”
宮人不敢再說什麼,連忙就退了出去。
待屋內人聲散去,床榻上的李老夫人才緩緩睜眼,朝一旁的何凡柔揮了揮手,“速派人去京兆尹府中傳訊。”
第九十七章
李蕭寒離京一走便是半年多, 李老夫人心裡清楚,她的這個孫子要比兒子當年還要執拗,何家兩個姑娘不能再耗下去了。
何凡靜又怎會看出來, 從一開始她也隻是想來上京給自己某得一個靠山,至於這個靠山是誰, 並不重要,他可以是李蕭寒,也自然可以是彆人。
就在李蕭寒走後的那個月末, 李老夫人帶著她們去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