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那雙眼猩紅得駭人。
他錯了,他錯在沒有聽從父親臨終前的囑咐,隨意信了一個女人。
林月芽。
他又再心底念起她的名字,方才我所說句句屬實,你最好祈求一輩子不要讓我尋到。
最好一會兒便從馬上墜落而亡,畢竟以你的能力,還不足以掌控那樣的速度。
便是沒有死,恐怕也會摔斷腿腳,到時我看你還如何跑?
第三十七章
林月芽當然知道, 以她的能力還不足以掌控這匹馬,可她等不起了。
原本她還想再讓李蕭寒帶她練習幾日,可一聽到夏冗馬上就要與他們彙合時, 林月芽便一下慌了。
這是唯一的機會,她必須要拚一把。
馬兒在林間奔跑, 狂風吹得她兩頰生疼。
她也不知到底要去何處,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跑,快點跑, 跑得越遠越好。
哪怕摔斷腿腳, 也好過日日在李蕭寒麵前虛與委蛇。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的整個身子骨似乎都要被顛簸到散架,兩個小腿也被磨得酸疼, 意識也變得有些渙散。
她幾次嘗試想要將馬停下來,可此刻的速度太快,她連坐直身子都不敢,她隻能緊緊抓住韁繩, 整個人都貼在馬背上,就這樣任由馬兒肆意奔跑。
上京地處大齊中心, 略偏北端,它的西北處群山環繞, 東南則傍著一條內陸河。
李蕭寒擇的這條回京路,正是需要越過那一片西北處的山脈。
這裡土壤肥沃, 四季分明, 許多從醫者喜歡在此處尋藥。
陸家世代都出過名醫,陸淵的父親與兄長, 如今都在太醫院任職, 若他當初未考功名, 便也是要進太醫院的。
於他父親來說,陸淵在行醫上的天姿,是要高過他兄長的,隻可惜這孩子不知隨了誰的性子,肆意灑脫,是個不喜歡受約束的,便是進了翰林院,也完全一副沒有向上攀爬的心思。
大年初二,他隻帶著一個祝梨,就往欒山的莊子跑,說是看書看得眼睛疼,要找些車前子泡水喝。
這借口著實糊弄人了,陸家沒有能管住他的人,索性就由他性子去了。
陸淵一襲白衣,腰間掛著驅蟲的香囊,他拎著一壺酒,慢悠悠地在林中信步,偶爾看到一隻鬆鼠從身旁跑過,他還會蹲下拿石子逗弄。
隻是走著走著,他不由停下來眯眼望著前麵不遠處的一地狼藉。
祝梨洗乾淨肉菜,就等著公子回來了再做,可等了許久未將他家公子等到,便提著把刀按照以往陸淵遊走的方向尋去。
剛走進樹林,就見陸淵身上扛著一個女子,氣氣喘籲籲地往回走。
祝梨立刻上前幫忙。
“小心些,她腿骨斷了。”
陸淵沒敢讓祝梨上手,隻是吩咐他快去準備東西,一會兒要幫這女人接骨。
林月芽此刻徹底昏迷,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唇畔乾裂到滲出血跡。
祝梨在院子裡熬藥,陸淵將門窗緊閉,他給她強灌下調製好的失痛湯,又將她雙手捆住,這才準備幫她接骨。
接骨帶來的劇痛,便是喝下失痛湯也非常人能夠忍受的,陸淵剪開她衣裙,看到看到那片猩紅時,也不由嘖嘖。
好在這姑娘遇到的人是他,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接上腿骨的刹那,林月芽便被劇痛疼醒,她渾身劇烈的顫動,忍不住開始掙紮。
陸淵一麵幫她清理傷口,一麵溫聲安撫,“莫要怕,已經幫你接好了,但是傷口處還需要仔細清理,你姑且再忍忍。”
未見林月芽出聲,陸淵忍不住心生好奇,他記得前兩年幫熊威接過一次骨,熊威那樣身板的男人,當場便嚎叫出聲,將天王老子都拉出來罵。
可這女子卻異常安靜,除了疼的時候會扭動幾下以外,連個悶哼都沒有。
陸淵徹底幫她處理好之後,轉身去窗邊喊祝梨端藥,順便將手潔淨,這才又回到床邊來與林月芽說話。
“傷筋動骨需養百日,你可有家人朋友在附近?”他掏出帕子幫林月芽擦拭額上的細汗。
林月芽這會兒沒有那麼怕了,身子上的疼痛也比之前緩和了許多,她搖搖頭,目光落在被捆住的手腕上。
陸淵這才想起,連忙給她鬆開了手腳,還不住地表達歉意。
林月芽也知這是為了她著想,心裡並沒有埋怨他。
“介意我扶你坐起來嗎?”陸淵聲音溫潤,待人彬彬有禮。
林月芽口渴難忍,一時顧不得過多講究,她衝他點點頭。
陸淵怕碰到她傷口,扶她起來時動作極為小心,又因她是女子,兩人靠近時到底還是保持了些距離,如此下來,將她扶起便費了好半天工夫。
他遞去一杯泡著草藥的溫水,口感並不苦澀,回味還帶著甘甜。
林月芽一口飲儘,陸淵又幫她添了一杯。
“你有啞疾?”他問她。
林月芽點點頭。
陸淵過去將窗子打開,又拿著燈走了過來,他將燈舉起,對林月芽道:“不介意的話,我幫你看看可好?”
連餘大夫都說她的啞疾沒有辦法救治,林月芽便沒有再報希望,如今被陸淵再次問起,她隻是隨意點了下頭,就將嘴巴張開。
陸淵一邊細細觀察,一邊詢問她,“可是中毒所致?”
林月芽點了下頭。
陸淵淡道:“怕是已經好多年了,是會麻煩些。”
林月芽忽地眸子一動,不可思議地望著陸淵,她怕是自己理解錯了陸淵的意思,那句會麻煩些,是指有被醫治好的可能嗎?
陸淵沒急著解釋,他探過林月芽的脈後,又將手指按壓在她喉嚨處,讓她試探地開始出聲。
林月芽其實是能出聲的,隻是那聲音低沉沙啞,就像拿著砂礫在石板上用力摩攃,聽著便叫人渾身難受,林月芽自己都接受不了,更不用說旁人了。
她以為陸淵也會嫌惡,卻沒想聽到她出聲後,陸淵緊蹙的眉心驟然鬆開,眉眼中滿是興奮,笑著便與她道:“還有希望,隻要你按時服藥,帶那毒氣徹底排出體內,你便能開口說話。”
但凡了解陸淵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一個好說大話的,他能說出這番話,絕對是有十足的把握。
林月芽似乎還未從怔愣中回神,她體會過希望後的那種失望,要比原本沒有希望時還要令人難過。
一個年少貌美的女子,患了啞疾數十年,若是真能恢複聲音,這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陸淵越想越激動,他的喜悅流於言表,見林月芽不敢相信,他便又笑著與她保證道:“姑娘莫不是不信我?我名為陸真元,家住上京,若是在你腿腳恢複之前,未能將你啞疾治好,日後隨你在上京壞我名聲,我絕不還口。”
祝梨端著藥正要進屋,聽到陸淵這樣說,笑著就道:“公子的名聲本來就沒多好了,姑娘你到時候可得悠著點。”
陸淵回頭斜了他一眼,歎氣搖頭,“你啊,越發和我不講規矩了。”
林月芽見陸淵一副%e8%83%b8有成竹的模樣,一點也不似說笑,終於是信了他的話,眼淚倏然落下。
陸淵看到她落淚,心頭莫名一緊,他拿著帕子想幫她拭淚,剛舉起來又覺得此舉不太妥當,最後將那帕子遞到林月芽麵前,輕聲道:“莫要太過傷神,待喝完這補氣血的藥後,我便去幫你配治啞疾的藥。”
見林月芽還在哭,他又耐著性子哄她道:“莫要哭了,若是壞了眼睛,便又要多喝一碗藥。”┅思┅兔┅網┅
“不過我調的藥,都沒有那般苦澀,待你喝了這碗便知曉了。”
說著,陸淵接過祝梨手中的藥,遞到林月芽麵前,逗她道:“若是手酸,我便再辛苦些喂你?”
林月芽連忙止住哭泣,她抹掉眼淚,雙手接過藥碗,很快便將這滿滿一碗藥送入腹中。
也不知是喜極而泣後的心態變化,還是這人醫術的確極為高明,這服藥當真是一點也不苦。
林月芽喝完,衝陸淵露出一個笑容,做出一個感謝的唇形。
陸淵的目光被唇邊的那兩個好看的梨渦吸引,頓了片刻才笑著道:“你失了不少血,這段時間要好好補養身子,我那隨從祝梨的廚藝極好,我這就讓他給咱們燒肉去!”
林月芽晶瑩的眸子含著笑意,她再次衝陸淵感謝。
陸淵知她疲憊,便又扶她躺下,幫她蓋好被角,“我就在外麵,若你有事,敲敲床頭的板子便可。”
說著,陸淵從桌上摸了把折扇放在她手邊,見林月芽合上眼,他才推門出去。
陸淵迎著風在院裡站了片刻,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他分明是來躲清靜的,怎麼越躲越不靜了,連同他的心緒,都跟著莫名的亂了起來。
陸淵想了片刻,最終覺得,這事都要怪李蕭寒,都是他和那小通房糾纏不清,這才害的他也動了些奇奇怪怪的心思。
罷了,不去想了,先將人治好再說。
祝梨燒肉的時候,忍不住又問一旁熬藥的陸淵道:“公子,咱們還未弄清那女子的身份,就這樣收在屋裡會不會不合適啊?”
陸淵衝那爐火扇著風,思忖了片刻,點頭道:“一會兒你燒好了肉,便去將她這一路留下的痕跡清掉。”
祝梨遲疑道:“公子啊,萬一這女子有仇家,咱們豈不是平白招惹了麻煩。”
陸淵笑道:“那怎麼辦,你不早些勸我,如今我都應下要將人家治好了,我豈是那種說話不算數之人?”
那倒不是,他家公子向來說話算數,祝梨無奈撇嘴,“行行行,我待會兒就去清掃乾淨。”
祝梨將飯菜備好,隨後拿了個乾餅就準備下山,臨出門前,陸淵又不忘叮囑他道:“今日的事,對任何人都不要講,若是路上遇到麻煩,你且先護自己安全。”
祝梨笑道:“公子放心,記得留口肉給我就成!”
祝梨的身手,陸淵是信得過的,不然他也不敢出門隻帶他一人。
看著遠去的身影,陸淵又歎一聲,也不知他這樣做到底對還是不對。
管他對錯,他樂意就成。
林月芽醒來時,滿屋都是肉香,她實在餓得發慌,拿扇子在床板上敲了幾下,隨後就聽門外傳來一陣響動。
陸淵拿腳將門頂開,他一手端著大碗的紅燒肉,一手捧著一盤香餅。
放到桌上時,扭頭衝林月芽笑著道:“將這肉夾到餅裡,再舀一勺肉湯澆在上麵,怕是你吃上三個都不夠解饞。”
聞著肉香,陸淵心情大好,他一麵幫林月芽夾肉,一麵隨意哼著小曲兒,待肉夾好,又將手上的油汁擦掉,才過來扶林月芽起身。
屋內一時靜下,隻有二人吃肉的咀嚼聲,一連吃了三個,陸淵實在吃不下,見林月芽吃完一個又望著桌子看,便又幫她夾了一個,笑著道:“與我不用不好意思,隻要你吃得下,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