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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的手伸出去縮回來,縮回來又想伸出去,始終過不了心裡那關——他長這麼大沒用手戳過油,更沒有嗦過手指頭。

小太子想笑:“彆為難自己了。說不定聞著香吃著卻不如豬油美味。”

小啞巴又忍不住手舞足蹈,仿佛說不可能。

小太子見油底下還有很多沉澱物:“這些還能出油?”

韓子仁:“應該還能出很多油。但這些東西不會消失。”

“也可以吃?”小太子想起豬油渣。

冬日裡菜少,太子宮廚子希望小太子多吃幾口,曾給他做過幾次豬油渣燉菜乾和豬油渣炊餅。

韓子仁也想到豬油渣:“前日這些東西一股子糊味牲畜都喜歡吃,也沒見它們吃鬨肚子,人應當也可以吃。”

公孫敬聲和昭平君相視一眼,昭平君把勺子給小啞巴,公孫敬聲問:“不如叫他們繼續做油。等實在不出油了我們試試?”

小太子:“美味可口的話也留著賣?”

公孫敬聲點頭:“喂牲畜多可惜。你有青稞還不夠?”

博望苑土地不多,小太子今年就把青稞種子送給上林苑。上林苑送青稞秸稈和青稞那日正巧公孫敬聲也在。博望苑的匈奴人會用青稞做吃的,公孫敬聲還吃了一頓青稞炊餅。不過他更喜歡白麵炊餅。

小太子:“既然你這樣說,回頭你替我們先嘗嘗?”

“嘗嘗就嘗嘗。牲畜都吃不死,還能吃死我。”

小太子令小啞巴把漂浮在表麵的油撇出來。

早在前天博望苑小吏就進城買許多玲瓏小巧的酒壇,每壇都可以裝一斤酒。小吏之所以沒買五斤十斤裝的,蓋因他始終認為一畝地頂多得三四斤油——胡麻太小,看起來就不出油。胡麻被小太子分出去一半,留著做油的那些頂多五畝地胡麻。一二十斤油給太後、陛下、皇後、大將軍等人分,再給小太子留一些,一人也就一兩斤的樣子。

然而小啞巴灌滿一個酒壇鍋裡還是油汪汪的。博望苑小吏輕呼:“還有油?”

小太子朝他看去,小吏的雙下巴很明顯。他怎麼胖成這樣?如果沒記錯,兩年前他好像跟出征回來的舅舅有一比。

小太子叫小吏吩咐庖廚蒸幾樣他愛吃的菜,他和公孫敬聲等人在此地看啞巴們做油。

約莫半個時辰,小啞巴又舀出一壇油。小吏勾頭看看:“還有?”

小太子:“這裡有多少斤胡麻?”

博望苑小吏:“小人怕又做糊了,沒敢叫他們放太多,又怕不出油——”

“直接說多少!”昭平君聽不下去。

小吏:“三十斤!”

小太子問韓子仁:“西北人有沒有說過一斤胡麻最多可以出幾兩油?”

韓子仁搖頭:“西北比長安地廣人稀,很多地方方圓五十裡杳無人煙。他們做出來不是留著送親戚鄰居就是自己用,沒人稱過。他們好像也不認識秤。”

“殿下,菜好了。”廚子拎著食盒過來。

小太子令啞巴們繼續,“打開孤看看。”

廚子得知小太子想食胡麻油就沒做羊肉雞肉,一份荷花鯉魚湯,一碗蛋羹,一碗細長條白麵湯餅,一條清蒸鱸魚,還有一份水煮青菜,兩個白麵炊餅。

勺、箸等餐具一應俱全。

小太子從油鍋裡舀一勺油,幾個菜分彆點一些油,最後掰一塊白麵炊餅擦勺上的油,分彆叫公孫敬聲、昭平君和韓子仁嘗嘗。

公孫敬聲和昭平君覺著挺香。韓子仁搖頭:“竟然真不如豬油美味。”

昭平君指望胡麻油賺大錢,大聲反駁:“誰說的?我就覺著比豬油香!”

韓子仁:“陳公子吃過炊餅蘸豬油?”

昭平君語塞。

小太子事不關己地又舀一勺油,往魚湯和鱸魚上淋一些,又令廚子掰一點炊餅蘸油嘗嘗。

廚子點頭:“胡麻油香歸香,但太膩口。”想起胡麻油出自胡麻,很是不可思議,“地裡頭種的莊稼竟然比豬油膩?”

昭平君頓時急了,“太子表弟,你——”

“等等!急什麼?”小太子夾一塊沒有放一點豬油的鱸魚,不由得眼睛一亮,令廚子嘗嘗。

廚子不敢親自夾——被他吃過殿下還怎麼吃。他伸手接過小太子夾的魚肉,不由自主地說一聲“香”。小太子又嘗嘗魚湯,隨後令兩個表兄嘗嘗,他倆發自內心地表示比豬油魚湯香。

小太子把每道菜都嘗一遍,隨即叫韓子仁、廚子和小吏以及做油的啞巴們都嘗嘗。昭平君大聲說:“魚湯是我和敬聲老弟的,其他的歸你們。”

小太子問:“餓了?”

昭平君點頭:“我想著得來博望苑,今日吃飯特彆早。快兩個時辰了。”

小太子看一下太陽,臨近午時,就是不早也該餓了。

“叫廚子再做點。”小太子用飯也早,但他來前喝了一碗燕窩粥,可以撐到未時左右。

廚子顧不上吃魚肉,連聲應下。

小太子等眾人把菜吃完才問廚子胡麻油是不是隻能像香料一樣當調味品。

廚子點頭:“幸好小人做的菜清淡。要是燉肉,再點上胡麻油,小人覺著都無法入口。”

小太子:“這樣也好。香料本就不便宜。如果像豬油一樣燉肉,一斤用三五天沒了,除了侯、公、卿以及長安最有錢的商戶,怕是沒人舍得買。”

昭平君想替胡麻油打抱不平,怎麼就不能燉肉了。聞言昭平君閉嘴——像祖母那樣有錢的人普天之下也沒幾個。

縱然祖母一日買一壇,他又能賺幾個錢?想賺錢還得是很多人買。

小太子感覺衣裳被扯一下,扭頭看去,小啞巴揮舞著雙手,指指油鍋又指指壇子。小太子試探地問,“你說又可以盛油了?”

小啞巴連連點頭,伸出大拇指。

小吏嗬斥:“不得無禮!”

小啞巴嚇得不敢動。

太子殿下抬抬手:“無妨。可以舀就舀,輕一點。孤不急著賣。”

小啞巴像得了聖旨,看都不看小吏一眼。

博望苑小吏忍不住說:“殿下,不能太縱容他。”

小太子挑眉:“孤隻是縱容他?你沒發現衣裳有點緊嗎?”

小吏愣了一瞬,陡然想起自打到博望苑管事他年年都得做新衣,年年都得往大了做。最近甚至有小肚子裡了。

究其原因,博望苑有魚有雞蛋,偶爾還能跟著太子殿下吃一頓牛肉湯。

博望苑產出不好運出去賣,雞蛋鴨蛋多了小太子吃不完——父皇、母後以及祖母不需要他孝敬,上林苑會送,自然就被博望苑諸人吃了。

小吏身為管事,沒人敢同他爭搶,他又不必親自做活,也就越吃越胖。

小太子想過給舅舅和姨母送去。可是親戚太多,一家二十個蛋也得八十個。他為了吃肉,隻養了幾隻母雞和四隻母鴨母鵝。就算這幾個一日下倆蛋,除了他要吃的也不夠五日送一次。

既然不夠,那就不送。倘若隻孝敬二舅,三舅和小舅可以理解也難免心存芥蒂。

博望苑小吏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小太子:“不要認為我年幼無知。宮裡人多什麼事沒有?我見過的比你這輩子聽說過的都多。”

博望苑小吏慌得低頭請罪。

韓子仁想笑,殿下見過什麼?他日日跟著殿下怎麼不知道。

小太子微微抬手:“你替孤管事,他替孤賺錢,在孤眼裡你們都一樣。倘若父皇跟你一樣認為奴隸生來低賤,父皇早年還敢令大將軍領兵打仗?不是二舅屢戰屢勝,匈奴日益強大劍指長安,你可能早已淪為匈奴的奴隸。”

“小人一時忘了。”小吏麵上懼怕,心裡仍然認為小太子縱容他可以,不該縱容奴隸。他雖官小也領著朝廷的俸祿,哪是啞巴奴隸可比的。

可他忘了小太子隻是對奴隸和善,沒有要求小吏把平日裡用的蛋和魚分給奴隸。

小太子見他眼神飄忽,權當沒看見:“以後彆再忘了。”隨即令奴隸慢慢做油,他回正殿歇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博望苑小吏跟上,小太子令其退下,名曰他困了。

此言一出,小吏自然不敢打擾,躲得遠遠的。

昭平君和公孫敬聲也想告退,一見他朝茶室走去,二人相視一眼跟上去。昭平君低聲問:“你由著小啞巴手舞足蹈其實就是為了敲打管事的吧?”

小太子搖頭。

公孫敬聲:“那是因為什麼?”

小太子:“我們相信西北人不會騙我,但那些啞巴不知。就像廚子說的,他不敢相信地裡種的莊稼做出的油竟然那麼香。換你是小啞巴,你能忍住不激動?”

公孫敬聲代入小啞巴:“我恨不得又蹦又跳。”

昭平君:“管事的好像不激動。”

“他不激動是因為他吃過見過太多好東西。”

昭平君:“依你之見,我那些同窗還舍得花錢買嗎?”

“舍得啊。他們不知道胡麻油怎麼來的。好比你看到一顆很大的珍珠,你忍不住驚呼‘好大’,采珠人遠不如你富有尊貴也不妨他們認為你寡聞少見。”

韓子仁給小太子倒杯茶:“管事的不激動也是因為昨日差點就成了,他今日有心理準備。昨日雖然沒能把油分出來,但香味跟今日一樣。”

小太子:“親自做跟看彆人做不一樣。看彆人做認為很容易,隻有親自做才知道其中艱辛。成了自然忍不住歡呼雀躍。”

公孫敬聲點頭:“我以前覺著開鋪子簡單,種地有牲畜和農具就行了。真自己做才知道很麻煩。”

小太子有一點很好奇,“敬聲表兄怎會認為小啞巴膽小不敢說話?”

“他以前看起來膽小如鼠。”

小太子若有所思:“可他卻敢不理管事。我覺著裡頭還有事。不可能隻是因為我今日待他和善。他父母都在博望苑,應該同他說過不可得罪管事,縣官不如現管。”

韓子仁想起小太子之前說的那句話,現在想想管事胖了不止兩圈:“殿下懷疑管事不止貪嘴,還有可能中飽私囊?”

昭平君好笑:“隻是幾句話,管事的吃胖了,怎麼還越說越大?”

公孫敬聲:“沒聽說過以小見大?”

昭平君聽說過,所以他閉嘴。

“韓韓,出去轉轉,跟人透露一下孤對管事頗有微詞。過兩日你再來一趟應該可以問出點什麼,落單的時候興許還有人找你。”

韓子仁:“倘若被殿下猜中了,誰管這些事?依奴婢愚見,您今日敲打過他他能安分幾日,等油全做出來,冬小麥種下去,博望苑沒什麼事了再收拾他。”

“我有人。”

韓子仁好奇。

小太子:“叫孤現在告訴你?”

韓子仁立刻出去。

昭平君詫異,他以為韓子仁會繼續說點什麼。

公孫敬聲也沒料到韓子仁竟然不敢再問。

“據兒,韓子仁原來這麼怕你?”公孫敬聲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