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頁(1 / 1)

雪中春信 尤四姐 4214 字 5個月前

,緊緊抱了抱祖母,傷情道:“我真是不孝,不能為家裡做什麼,也不能代爹爹侍奉祖母。彆的姊妹成婚後還能幫襯娘家,我倒好,就這麼走了,舍下至親骨肉,奔自己的前程去了。”

太夫人拍了拍她的背,“人活於世,都有自己的重任,你舍了小家,才能為大家啊。隴右外邦人很多,邊民也需要教化,你是嗣王妃,將來還會是武康王妃,既有這個身份,就該擔起傳揚中原風土和民俗的重任來。創辦舉子倉,開設女學,讓邊陲百姓更加懂得中原文化,也不枉跋山涉水這一遭。”

肅柔赧然笑道:“祖母果真懂我,我早就想好了,要在那裡做出一番事業來。上京雖開化,但繁文縟節太多,出閣之後女學就不便再開設了,實在可惜。介然說隴右不一樣,那裡的女子不受拘謹,成了婚也不會囿於內庭,正合我的脾胃。”

所以跳出墨守成規的框框,還能發現更大的世界。去往那麼遠的地方,除了闊彆家人這項不足,剩下的便是各種新奇的見聞,和可以期待的思想碰撞。一切的未可知,讓這場遷徙又變得有趣起來。

明日一早就走,肅柔說不用送彆,免得傷神,深夜從張宅辭出來,就算道彆了。

家裡長輩和兄弟姐妹們送到門上,太夫人為她準備的東西裝了滿滿三個包袱,又對隨行的女使婆子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照顧好小娘子,萬萬不能馬虎。

肅柔夫婦站在車前,朝長輩們俯身行禮,太夫人勉強笑道:“你們明日一早要趕路,快回去吧。山水總有相逢的一日,當初你爹爹不也上京隴右兩地跑嗎,隻要有心,回來一趟不是什麼難事。”

這樣一想確實釋懷了,肅柔道是,由赫連頌攙扶著登上了馬車。

隻是心裡萬分不舍,回頭探看,看台階前的身影慢慢遠了,模糊了,直到拐上禦街,再也看不見了,才怏怏坐正身子。

身邊的人就著簷下燈籠看她的臉,知道她難過,握了握她的手道:“娘子,咱們定個五年之約,五年後我一定帶你回來省親,成嗎?”

五年,隴右五年間安定繁榮,官家的疑心想必也消了。再回來,隻是單純的走親訪友,就可以沒有那麼多的盤算和芥蒂了吧!

總算還有希望,有希望就是好的,回去洗漱後歇下,第二日天蒙蒙亮,趕到了芙蓉渡。

這回走得安靜,安靜得有些冷清。該道彆的朝中好友同僚們,已經在前一日散朝就打過招呼了,言之鑿鑿約定,待日後回來再大醉一場。沒有人相送,對於他們來說,反倒是好事。

通往古渡口的小徑兩旁長滿了尖細的青草,一路行來,葉麵上凝結的露水打濕了裙角。放眼看,遠遠見碼頭上停泊了一艘福船,岸邊站著十幾名身著輕甲的禁衛,那些都是赫連頌安排下,護她周全的。

可惜不能一起走,肅柔覺得前途渺茫,他察覺了,扶著她的肩安慰:“至多兩個月,等你入西寧州的時候,我出城去接你。”

肅柔仰頭望他,“我是乘船,一路穩妥得很,隻是擔心你受累。還有戰事……刀劍無眼,可不能冒進。”

晨風吹起她鬢角垂落的發,紛紛揚揚,搭在她纖長的眼睫上。他伸手替她抿到耳後,說放心,“大軍在爹爹掌控之中,那兩位叔父不過拿捏了些皮毛,根本不足為懼。這次趕回去,不過是練練手,順便圓了爹爹病重的謊,戰局早就控製住了,不會有危險的。這一路景致不錯,你就權當遊山玩水吧,等你到時,戰火已經平定了,到時候我帶你逛武威的夜市,去看龜茲人跳舞。還有你喜歡的旋炙豬皮肉,那裡用的是西域的野豬,比上京的更肥美、更地道。”

他越描述,她眼中笑意越盛大,對於愛吃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滿足口腹之欲更有吸引力的了。

她重又振作了精神,替他整整衣襟道好,“那咱們就在西寧州碰頭,到時候官人要早早在城外接我,要好好抱抱我。”

他說好,無限眷戀地%e5%90%bb%e5%90%bb她的唇角,“這陣子好生照顧自己,若有任何不適,都要告知身邊的人,千萬不能忍著,記住了?”

她點點頭,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懷裡。他溫情地撫撫她的脊背,小聲說:“很快的,很快就會重逢,我保證。”

看看天色,船要起航了,他也該上路了,於是親自將她送上船,自己方率領禁衛翻身上馬。

回頭望,她就站在船舷邊上,捏著手絹向他揮動胳膊,“官人,一路保重,彆喝生水,小心蛇蟲。”

他發笑,拔轉馬頭高聲應了聲“好”,然後策馬揚鞭,順著直道疾馳而去。

第108章

一路往西行,過了鄭州便到西京。

肅柔原以為自己從沒乘過船,這樣幾百裡水路難免會暈船,誰知倒還好。畢竟是內河,不像江海裡那麼顛騰,雖到水麵開闊處,難免會有些波瀾,但經過幾日幾夜的適應,從最起先的“提心吊膽”,已經平穩過渡到了現在的八風不動。

楊媽媽說這是因為娘子身底子好,身底子不好的,略一顛蕩便撐不住了,雀藍就是。

這幾日雀藍可是吐得膽汁子都快出來了,癱在鋪板上直哼唧,床前放著一個盆兒,想起來就是一陣掏心挖肺。

關於暈船,也沒有特彆好的辦法,隨行的郎中開了幾味藥,結果卻是越喝越吐。後來隻能讓她含著薑片,慢慢地,吐著吐著習慣了,有一日症狀全消,往來甲板,竟能做到健步如飛。

走水路,如果能夠享受其中樂趣,確實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福船很大,風帆鼓脹起來,日行百裡不在話下。一程有一程的風景,從平原水域,走進峻嶺峽穀,到達陝州時候,兩岸高山林立,船在其中行,恍如闖進了畫裡,既是感慨江山萬裡鬼斧神工,又生出一種螻蟻般渺小的心境來。

最喜歡還是下雨的天氣,萬道雨箭直射進水裡,蕩出無數圓形的漣漪。現在的時節,正是仲春時分,湖光水色應接不暇,氣候是融融地,暖暖地,正適宜。

船上的艄公會打漁,風前一網魚,雨後一網蝦,再加上菱角也到了成熟的時候,福船經過郡縣城鎮時候停下采買一些,這一路的河鮮,吃了個儘夠。

肅柔這回帶上的幾個嬤嬤,其中不乏廚藝絕佳的,很會變著法兒給她做各色的鮓脯。早前在家時候,她並不十分喜歡吃河魚,總覺得刺多且腥氣,誰知在水上漂泊了大半個月,開始變得無魚不歡了。

這日做鱖魚餛飩,看著嬤嬤將魚肉剁碎,就想起那回赫連頌生病,自己給他做山海兜的情景。

朝窗外看一眼,她托腮喃喃:“不知官人走到哪裡了,可進了隴右境內。”

楊媽媽說:“八百裡加急,趕的都是直道,不像行船要跟著河流走勢,照時間來算,郎主應當快到隴右了。”

肅柔不由輕歎,這人在上京很擅保養,娶親之後連太陽都不輕易曬,如今日夜兼程趕回去,恐怕不得歇息就要投身沙場……真是辛苦他了。

昨夜她還夢見他,看他騎著戰馬,揮舞著長槍浴血奮戰,臉上那種冷漠的神氣,讓她生出些陌生感來。醒後想了想,其實那才是真實的隴右世子,隻是上京時的受製於人,讓他收起獠牙,偽裝成了貓。

現在自己是彆無所求了,隻祈求他平安,所以嫁了個武將,擔驚受怕是真的避免不了。`思`兔`在`線`閱`讀`

發愁太多,身邊的人都看出來了,雀藍見她愣神,便會招呼她上外麵走上一圈,看船行水中,看帆過千山。

將要到河中府的時候,水麵終於變得開闊起來,也熱鬨起來,商船四處可見,還有專事經營水上皮肉生意的花船。今晚福船在渡口稍作休整,天黑之後便見水麵上燈火星星點點,夜風裹挾著濃鬱的胭脂香氣貼水而來,船妓有一副好歌喉,擊打著牙板唱著盛世繁華,也唱著自己的憂傷。

肅柔坐在船艙前,搖著團扇看江麵上的星月,又到十五了,時間過得好快。等再往前一程,水路就斷了,要改走陸路。天氣逐漸熱起來,乘著馬車穿州過府,恐怕不像現在這樣愜意了。

雀藍捧了杏子來,水上多日,果子都斷了,這還是先前上碼頭采買的。河中府的杏子和小鵝梨味道都不錯,照著雀藍的口味,鵝梨更甜更香,那杏子多少帶著點酸澀的味道,並不那麼適口,但娘子很喜歡。

“來一個麼?”雀藍往前遞了遞。

肅柔挑了一個咬上一口,遠處花船上又傳來淒涼的%e5%90%9f唱:“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

忽然嘩啦一聲響,像是有大物件落進了水裡,因相距不太遠,聽得清清楚楚。

然後便有人喊起來:“落水了……宋娘落水了……宋娘……”可是後頭的呼救戛然而止,再細聽,竟像風過無痕一樣,隱匿進了蒼茫的夜色裡。

肅柔站起身,隱約還能聽見水麵上撲騰的聲響,她吃了一驚,“快讓人看看,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邊上的婆子慌忙跑下去傳令,甲板上的人都探身朝下張望。十五的月色,照出江麵上粼粼的水波,有個黑影載浮載沉著,從起先的奮力掙紮,到逐漸力弱,眼看著就要沉下去了。好在營救的長行從身後扣住了她的脖子,幾經周折,將人拖上了福船。

大家忙過去看,落水的人已經力竭,躺在甲板上奄奄一息。大夫上前查驗,還好,不過是嗆了幾口水,隻要緩一緩就會好起來的。

就著燈火打量,這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眉眼工細,生得很有幾分姿色。經過一番掙命,交領敞開了,露出了裡頭桃色的訶子。肅柔便吩咐一旁的婆子,想辦法把人攙進艙裡去,給她換一身衣裳,再熬碗驅寒的薑湯。

婆子們領命去辦了,雀藍道:“不知是個什麼來曆,彆不是逃出來的船妓吧!”自己編出個首尾,叼著手指驚恐地說,“難道是哪家走丟的姑娘,被擄上了花船?老鴇逼她迎客,她不從,就舍命跳水以保清白。花船上不敢聲張,所以寧願淹死她,也不救人,是不是這樣?”

肅柔嗤笑,“你是銀字兒聽多了,胡亂揣測什麼!等過會兒人清醒了,自然會帶到跟前來回話的。”

果真不多會兒就見楊媽媽領了人進來,邊往裡頭引,邊通傳著:“娘子,落水的小娘子來向您道謝了。”

肅柔放下手裡的書,轉頭看過去,那女子受了驚嚇,臉色白慘慘地,很有一股柔弱的味道。撫膝到了麵前,不由分說便跪下去,痛哭道:“多謝娘子救命之恩,要不是娘子的船在附近,我今日就把性命交代了。明日江麵上不過多出一具浮屍罷了,哪裡有人在乎。”

她邊說,邊把頭磕得砰砰作響,肅柔忙讓左右把人攙起來,安撫道:“不過舉手之勞,總不能看著一條人命毀在眼前。你剛才受驚了,且坐下說話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是失足落水,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