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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229 字 5個月前

扮體麵的婦人迎上來,笑著納福行了禮道:“給小娘子請安了,我是府裡的掌事,本姓烏洛蘭,小娘子日後就叫我烏嬤嬤吧。”

肅柔看她熱絡,便回了個笑臉,“我聽王爺說起過嬤嬤,當初他來上京,就是嬤嬤隨行的吧?”

烏嬤嬤說正是,“奴婢是王爺%e4%b9%b3母,彼時我們郎主和女君不放心王爺一個人背井離鄉,特派了奴婢近身伺候飲食起居。”複向後院引領,十分慰心地說,“我們王爺一向是孤身一人,房裡也沒個知冷暖的,我們做奴婢的至多照顧吃穿,細微之處畢竟多有不便。如今聘了小娘子,有小娘子在,奴婢也就放心了。”

肅柔跟她走在木柞的廊廡上,因為爵位高低的緣故,這嗣王府比之溫國公府更大,也更氣派。她本來以為隴右來的人,多少帶著血性和獷悍,家中布置也許還會保留一點西域的作風,但是沒有。假山流水,竹簾月洞,處處都透出一個“雅”字來,隻有院子東南角的一片開闊地上豎著箭靶子,可以看出是個操練用的小校場。

烏嬤嬤殷勤帶她往園中去,肅柔問:“大夫說是什麼病症?”

烏嬤嬤道:“大夫把了脈,說是風熱,開了解暑化濕的藥,吃上幾劑就會好的。不過王爺病中,什麼東西都不肯進,奴婢實在是沒辦法。得知小娘子今日來溫國公府上,便冒昧讓人候著,等小娘子出來請到府裡,略勸王爺兩句也是好的。”

肅柔納罕,“王爺病中不肯吃東西?”

烏嬤嬤道:“由來都是這樣,就餓著,等病好了才肯進吃的。”說著到了上房前,比手請小娘子進門。

肅柔邁進來,見屋內擺設精致素雅,坐榻之後有輕紗製成的圓屏為靠山,半透出後麵齊整的格子小窗。落地罩下細篾的竹簾高低錯落懸掛著,窗前燃了細細的線香,幽幽地,彌散出雪中春信清冷幽靜的味道來。

“小娘子請。”烏嬤嬤引著她繞過一架十八學士三折屏風,後麵就是赫連頌的睡榻。

肅柔看過去,見榻上的人安穩地臥著,對外麵的動靜恍若未聞。因為發燒的緣故,顴骨上泛著紅,像酒後的微醺。

烏嬤嬤待要上去叫醒他,被肅柔阻止了,她並沒有打算逗留,不過來看一眼,儘了意思就夠了。如果醒著,說上兩句話也沒什麼,如果沒醒,當然是不便打擾人家安眠,可以借故退出去了。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榻上的人眼睫輕輕一顫,從半睜開的一線天光裡看見她,對她的到來很驚訝,撐身道:“二娘子怎麼來了?”

烏嬤嬤忙道:“小娘子剛從公府上出來,我就自作主張把人請來了。公子既然病了就要服軟,趁著小娘子也在,吃點東西吧。”

赫連頌還是說不必,乏累地靠著圍子坐好,赧然對肅柔道:“小病小災,家下人竟然驚動了小娘子,實在不好意思。”

肅柔在禁中侍奉了十年,善於觀察人細微處的表現,他雖然很努力地裝出了一副尋常模樣,但病氣這種東西,能從人的眼神中,甚至是說話的語氣中辨彆出來。

女使搬了繡墩在榻前,她斂裙坐了下來,和聲道:“烏嬤嬤先前同我說了,說王爺好幾頓不曾吃喝,讓她十分擔心。我想著,雖是病了,還是進些東西,才能好得快些。”一麵對烏嬤嬤道,“我在禁中的時候,逢著有貴人娘子受了風熱,都喝扁豆荷葉粥。將粳米及扁豆煮粥,煮成後盛入盞內蓋上荷葉,等熱氣熏透荷葉,米漿變成淡綠色就能用了,請嬤嬤準備一盞來吧。”

烏嬤嬤道好,領命退到外麵傳話去了。

赫連頌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輕喘了口氣道:“麻煩小娘子了,我實在是沒有胃口。”

肅柔道:“再沒有胃口也應當吃一點,病上三日就三日不吃,病好了,人倒餓壞了。”

赫連頌抬起眼望了望她,略沉默了下道:“我不吃,是怕有人趁我病著,毒死我。”

肅柔聽得一驚,“王爺……”

他起先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但見她悚然,忽然笑起來,“嚇著你了嗎?開個玩笑罷了,彆當真。”

這種玩笑半真半假,其實頗為耐人尋味,但肅柔不便更進一步探聽,不過在他榻前坐上一陣子,說:“王爺病中,還是躺下吧。”

他搖頭,“我現在這樣已經很失禮了,怎麼能躺下。”頓了頓又問,“小娘子說要開設女學的,地方找得怎麼樣了?”

說起這個,肅柔便有些悵惘,“如今城中合適的院子不多,我還得再打探打探。”

赫連頌若有所思,半晌道:“我的提議,小娘子可以再斟酌斟酌。艮嶽邊上那個院子很適宜,借著艮嶽的地貌,算得上冬暖夏涼。如今天氣炎熱,做什麼有現成的不用,反倒要在外麵東奔西跑?”

肅柔還是婉拒了,說多謝王爺好意,“我再找找吧,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她總是淡淡的模樣,也不因之前的恩怨對他疾言厲色,但就是遠著你,保持適當的距離,不領你的情,甚至不怎麼願意理睬你。

他一手斜撐著身子,臉上浮起一點失望的神情來,“小娘子是怕和我牽扯過多,所以不願意接受我的好意。”

肅柔嘴上不好說,心裡暗道是啊,你既然知道,像這種生病不吃飯的事,可不可以不要讓人來麻煩我呢。

第32章

她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赫連頌看了她半晌,泄氣地說:“我為小娘子,不惜與官家作對,難道小娘子還不能看見我的誠意嗎?”

肅柔笑了笑,“王爺染了病,身子不好,還是多睡覺,少說話吧。”

這算什麼,嫌他囉嗦了?就是利用完了,當時承情,過後就想撇清,這世上真有這樣不容情的人啊。

他彆開臉,歎了口氣,“我沒有惡意,完全就是一片好心,你也不用拒人於千裡之外。”

肅柔沒辦法,好像不能和生病的人較真,便敷衍著:“那好,等我再尋兩日,若還是找不到合適的,到時候再來麻煩王爺。不過親兄弟明算賬,賃金我還是照樣出,和外頭市價一模一樣。”

赫連頌說隨你,反正那些賃金到最後可以折變成給她添妝奩的用度,也還是一分一毫都用在她身上。

肅柔觀他的臉色,確實病氣還未散,便催促著:“粥還沒來,王爺先躺下吧,我看你乏累得很。”

赫連頌卻赧然抿唇一笑,眼波蕩漾頗有婉轉的況味,溫聲道:“你來看我,我哪裡還會乏累,小娘子可是請也請不來的貴客啊。”

肅柔背上恍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總覺得這位嗣王奇怪得很,明明先前看著是個很有城府,且長袖善舞的人,但自打上次班樓會談之後,他就慢慢變得行止異常起來。

她直了直身子,繡墩太瓷實,沒辦法優雅地推動,否則她真想離他再遠些。他有時會流露出一點靦腆的神情來,雖然對比著他的風流樣貌,確實很有少年般青澀的美好,但這種美好在她看來大可不必,也不用因為定了親,就儘職儘責地非要流露出含情脈脈的味道。

“那個……”肅柔正色說,“那日之後我沒有機會再和王爺說上話,今日正好和王爺商定,三個月內一定妥善解決此事。”

赫連頌聽了,垂著眼沒有說話,人也慢慢崴倒下來,蓋住了額頭說:“奇怪,怎麼忽然頭暈起來。”

肅柔啞然望著他,忽然發現定親容易,退親怕是要費一番周折了。不過人家在病中,不宜商談這個,便問:“可要再傳大夫來請脈?”

他說不必,“略躺一會兒就會好的。”

他蓋著眼,身上的薄衾耷拉在腰際也渾然未覺,肅柔因為禁中待久了的緣故,有看不過眼的地方習慣伸手規整,然後鬼使神差地,就替他把薄衾拽了上來。

他很意外,意外過後便溫柔了眉眼,肅柔心下一跳,訕訕道:“順手……順手。”▃思▃兔▃網▃

這時烏嬤嬤端著扁豆荷葉粥進來了,一直送到榻前,和聲道:“公子,起身進一些吧。”

赫連頌微微蹙了下眉,“擱在邊上,我過會兒再吃。”

烏嬤嬤為難地看了看肅柔,“小娘子,您瞧……”

肅柔也覺得很為難,他又不是孩子,難道還要哄著才肯吃東西麼。男人家矯情至此,真是少見,便對烏嬤嬤道:“先涼一涼吧!”轉而又問赫連頌,“王爺有什麼想吃的嗎?我聽說梁宅園子的酥酪冷淘做得很好,我打發人去買來,你吃一點好不好?”

赫連頌還是搖頭,“小娘子不必費心,我沒有胃口。”

肅柔無奈地看著他,覺得大人的執拗,比之孩子更難辦。

“那這樣吧,我回去做些小食,讓人給你送過來。”她想了想道,“山海兜,好麼?模樣像水晶角兒,可以拿醋蘸著吃,很開胃。”

他似乎有些動心,“太麻煩小娘子了。”

其實他等著肅柔說不麻煩,等著她表示願意儘一儘未婚妻的義務,結果竟等來她的放棄,恍然大悟般說:“我做的東西,恐怕王爺更不敢吃了,那還是算了吧。”

她在暗示自己和他有舊怨,更有毒死他的動機嗎?但赫連頌為了表示對她的信任,很快道:“那個山海兜,我想嘗一嘗,若是小娘子方便,就為我下一回廚吧。”

肅柔倒也沒有推辭,大方應承了,“那王爺先喝粥吧,我看著你喝。”

他不能再拒絕了,重新撐身坐起來,肅柔端過蓮花碗遞給他,他竟不肯伸手,遲遲道:“我手抖,端不得碗。”

這就是說還要喂他?肅柔打量他一眼,不知自己怎麼落得這樣田地,要和他莫名糾纏。他不接碗,她也沒法,轉身交給了邊上的女使,“勞你侍奉王爺吧。”

赫連頌分明有些失望,心說這姑娘真是不解風情得厲害,自己想方設法欲與她多親近,她就這樣推搪。

罷了,還是自己來吧。他向女使伸出手,女使忙把碗送到他手上。

肅柔看他一手端碗,一手捏著湯匙,那天青的瓷色映著白淨的指節,細細地、簌簌地,的確輕顫不止。

碗裡的粥幾乎蕩起漣漪來,肅柔看得懸心,看來他真的病得虛脫了。在他哆嗦著舀起粥湯,勉強喝了一口後,她還是軟了心腸,接過碗盞道:“我來吧。”

終於……赫連頌心下暗暗高興,以至於明明那麼平常的荷葉粥,也吃出了分外甘甜的味道。

一切得來不易,隻有他知道。隴右人不愛欠人交情,尤其是拿命換來的交情。他想了很多辦法試圖報答張家,但那樣平穩殷實的人家,並沒有哪裡用得上他施以援手。想來想去,隻有以身相許,張律為了護他而死,自己把撿來的這條命回報在他女兒身上,日後就兩清了。

可是說兩清,其實又不儘然,越是往來交集,就越多牽絆。這個張肅柔,一本正經的樣子看著真有趣,她像一尊完美的佛像,八風不動,太上忘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