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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224 字 5個月前

預感自己命不久矣,不知能不能撐過二十五歲。但現在不一樣了,肅柔手把手地教她,她那不懂得變通的腦子豁然開朗,才發現原來還有這樣絕處逢生的機會。

心酸、振奮、大夢大醒,讓她重見了天日一般。她咬著槽牙道好,“我都聽你的,就按你說的辦。”

肅柔看她眼睛裡重新燃起光,這才放心,好言道:“有錢有勢想得開,活得越久勝算越大。今日咱們商議定了,長姐也有了主心骨,往後就振作起來,作自己的打算。我幫不上什麼忙,隻能替長姐出出主意。將來長姐要是遇上了難處,大可來找我商量,千萬彆一個人悶在心裡,愁壞了身子。”

尚柔連連點頭,心下感慨自己命不該絕,這位中途回家的妹妹,能救她的命。

心裡的大石頭穩穩放下來,終於可以順暢地喘上一口氣了,姐妹兩坐在木廊底下,暖風吹得畫帛翻飛,才發現天高雲淡,已是草木蔥蘢的好時節。

第10章

自有了這番談話後,尚柔整個人像活過來了,再不是苦大仇深,昏昏噩噩的樣子。

她和姊妹們在一處插花點茶,孩子有長輩和%e4%b9%b3母女使照應,自己就敞開心%e8%83%b8,重溫了一回未出閣時候的愉快時光。

當然,陳家死了妾室的消息,並未在上京流傳,最後給了盼兒娘家一筆豐厚的銀子,這件事就了結了。

不過其中內情,還是被綏之打聽出來,讓妻子白氏轉告尚柔,說:“妹夫顧念那個念兒,明明查出口信是她命人傳遞的,掌刑的婆子之前也與她房裡女使私下往來過,卻點到為止,沒有再深挖下去。想是因為跟了他多年吧,明知道其中有鬼,還是把事情壓下去了,到底人死不能複生,倒不如保全活著的那個。”

尚柔正和姊妹們做四合香,拿綢帶襻起袖子,站在桌前捏著戥子稱香料。聽見白氏的話,並不覺得意外,漠然說:“我早就料到了,我這正室娘子還不如他的通房有頭臉,我是可以報官查辦的,他的通房就算背了人命,他也照樣心肝肉似的護著。”

幾個妹妹都抬眼看她臉上神情,唯恐她動怒,輕聲勸慰著:“長姐彆生氣。”

尚柔見她們滿眼關切,自己也不因在陳盎麵前受冷遇而難過,反倒感動於姊妹之間的情誼,便浮起一個笑容道:“我好得很,也不會生氣。嫁進侯府三年,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見過,哪裡會在意這點小事。”

肅柔把倒進石臼裡的沉香和檀香一齊碾碎,淡聲道:“其實早就能料到事情會如此,既然姐夫舍不得處置那個侍妾,留在家裡也好。”

寄柔憤憤不平,“那個念兒這次拾著一條命,至多收斂上十日八日的,往後必定更加得意,郎主可是為了她,把人命官司都按下去了呢。”

尚柔心裡明白,這就到了肅柔說的,借力打力的時候。自己是體麵的正室夫人,何必同婢妾一般見識,那婢妾不是願意演麼,給她一個更大的舞台,替她配上搭戲的伴兒,到時候惡人自有惡人磨,不必臟了自己的手。

跟著姐姐學製香的映柔,把預備好的龍腦和麝香也加進了石臼裡,杵子碾動的當口,濃鬱的香氣開始慢慢飄散。

綿綿在一旁揣手看著,也不來幫忙,隻是湊嘴道:“一個妾室罷了,真怕她反了天呐。”一麵看著臼裡的香粉感慨,“麝香的市價,如今越來越高了,我聽說極品麝香千金難求,誰手上有香料鈔引,當下正是拋售的好時候。”

綿綿到底長於商賈之家,在做生意方麵很有頭腦。隻是閨閣裡的女孩子,手上至多有些金銀鈔引,什麼茶鹽、香料之類的難以涉及,要用的時候打發人上鋪子裡采買一些就行了,製香而已,用度也不會大到哪裡去。

綿綿自覺沒有說錯什麼,可寄柔又來和她打擂台,陰陽怪氣說:“我們哪裡比得表姐,家財萬貫,隨身帶著家私呢。”

綿綿又挨了擠兌,氣呼呼看了她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讓她一讓,轉身在一旁的圈椅裡坐下來,探著身子和肅柔搭訕,“上京和幽州製香都成了風氣,據說那些買不起香料的窮人還造出一套‘山林四合香’來,那香方兒姐姐聽說過嗎?”

肅柔哦了聲道:“我在禁中聽中黃門說起過,說是拿橙皮、荔枝殼、梨渣、甘蔗滓曬乾共研成粉,再調以梨汁搓成丸陰乾,燃起來有股清淡的果香味。”

綿綿聽了托腮嘀咕:“橙皮和荔枝殼勉強有點香味,梨和甘蔗又是個什麼味道?”

至柔瞥了她一眼,“不是有鵝梨帳中香嗎,鵝梨要是沒味道,還拿它來裝香料?”

綿綿沒拿她的話當回事,“就算鵝梨有香味,那甘蔗呢?還有,表姐說話,你們不能總是嗆我,我好歹是你們姑母的獨女,多少得給姑母留些麵子。”

尚柔和肅柔正和了蜂蜜搓丸子,聞言直發笑。寄柔和至柔發現她這句話還算有理,便沒有繼續挖苦她。

綿綿呢,家境殷實,很多時候確實不能理解窮人的想法,費勁地琢磨著,“鍋都揭不開了,還製什麼香啊,難道點著香喝粥,味道更好些嗎?”

底下的妹妹們是不願意再和這市儈說話了,一個個專心於手上的事務,轉身走開了。

肅柔見尚柔也不出聲,怕綿綿下不來台,隻好應了她兩句,“如今文人墨客都愛焚香,香是君子,是陶冶情操的雅好,杏花疏影,楊柳新晴,燃的是一種心境。平常百姓焚香,香不在貴,隻求靈韻,且製香有大學問,就算是山林四合香,君臣佐使也紋絲不能亂。”

綿綿對這些話其實很不以為然,心說不就是窮講究嗎,沒有富人的命,得了富人的病。這些書香門第的女孩子,一個個仿佛很能體會人間疾苦似的,她也不必刻意和她們爭辯,總是一個注重肚子,一個注重精神,說來說去,雞同鴨講。

“唉……”她長歎一聲轉換了話題,摸了摸耳上白玉蝴蝶的墜子說,“今日的冰盆浸果還是各色桃和林檎,不知什麼時候荔枝才入上京。”

這回沒人應她了,要是和她談論果子,她又能說出一大套來:平林檎不如蜜林檎、“陳紫”才是荔枝中第一等……

肅柔和尚柔把香丸都搓好,整齊地擺放進鬆木匣子裡,指派女使搬到背陰通風的地方。香丸是不能見日光的,暴曬過後乾裂,香氣也會損失大半,隻能這樣柔風吹拂著,等過上半個月,就可以堆起灰山,隔火焚香了。

收拾起用具,大家盥了手放下襻膊,挪到鄰水的後廊上去。晴柔坐在桌前準備熟水,麵前放一盞小火爐,上置銀碟,把三九窖藏的臘梅取出來,耐心地炙烤。她是白淨瘦弱的長相,穿一襲歐碧的衣裙,有風吹動鬢邊垂落的發,人很有弱柳扶風的韻致。

等銀碟上熱度漸漸升高,臘梅也水汽氤氳時,牽袖倒扣上一隻雨過天晴的葵口碗。這期間取紫筍茶來,沸水衝泡,半柱香後再取下葵口碗,碗壁上凝結了臘梅蒸出的水霧,注入茶,便碰撞出層次豐富的清香來,和姊妹們分飲,這入夏的時光,彆有一種精致悠閒的情調。

大家也不鬨了,說說笑笑,暫時相處很融洽。

閒聊時候又說起三叔張秩房裡的妾室有了身孕,大夫看過脈相,說是個女孩兒,大家便來商議這最小的妹妹該叫什麼名字才好。綿綿衝口而出,“叫善柔”,又善良又溫順,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好名字。

善柔,從字麵上看來好像沒毛病,映柔撫掌說:“這個名字好聽。”

綿綿沾沾自喜,結果招來寄柔的恥笑:“表姐,你該多讀點書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綿綿噎了下,氣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寄柔才不慣著她,把典故直接扔到她臉上,“《禦試製科策》上說屏去聲色,放遠善柔,凡此者勤之實也。善柔者,阿諛奉承貌,你取的這個好名字,說出去會招人笑話的。”

起先鬥雞一樣的綿綿頓時偃旗息鼓了,支吾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嘛……”到最後賭氣地擺手,“哎呀,我回去讀書就是了。”

所以起了爭執有人退一步,就再也鬨不起來了,熟水吃了兩輪,大家閒談一點聽來的趣事,正說得高興時,有婆子進來通傳,說侯府上來人,接大娘子回去了。

大家聞言都站起身,尚柔臉上淡淡地,轉頭問女使:“安哥兒在老太太身邊嗎?”

女使說是,“夫人也在,正逗小郎君玩呢。”

尚柔點了點頭,“先過歲華園去吧。”

於是眾人一齊挪過去,肅柔記得當日侯爵夫人承諾過,會帶著兒子親自來接尚柔回府的,本以為進門就能看見陳家母子坐在堂上,結果好像是她想得過於順利了,來的隻是侯爵夫人身邊掌事的仆婦,在太夫人麵前舌燦蓮花:“我們夫人正準備出門,不巧秦王妃和禦史夫人造訪,太夫人是知道的,那兩位是我們夫人閨中的至交,來了不能慢待,隻好命奴婢過來,接少夫人和安哥兒回府。”

這是折辱誰呢,以為尚柔上趕著要回去嗎?太夫人放下手裡的建盞,涼涼笑道:“侯爵夫人貴人事忙,隻管先去款待王妃和禦史夫人要緊。你們少夫人回娘家通共才四日,也不著急立刻來接嘛。”

仆婦有些遲疑,訕笑道:“話是這麼說,就是侯爺想安哥兒想得緊,一日連著問兩三回。我們夫人的意思是,一家子團團圓圓才是正理,況且也不好過多叨擾老太君和親家夫人……”

還沒說完,就見太夫人抬了抬手,“你們少夫人是我張家的女兒,安哥兒也是我張家至親骨肉,她們在我身邊,我高興還來不及,談什麼叨擾。倒是你們家侯公子,連接回夫人和兒子都不露麵,知道的說侯公子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要這門親,連自己的兒子也打算扔在外頭了呢。”

幾句話說得仆婦灰頭土臉,愈發尷尬起來。

其實太夫人很在理,這本就不是尋常省親,換了平時即便不來接,時候差不多了也會自己回去,這次是有了緣由才避難到娘家的,婆家不來人,張家哪裡肯依。

不過侯爵夫人也有她的盤算,冷靜下來再三思量,畢竟出了人命官司,理虧的又不是侯府,怎麼弄得反倒要向媳婦低頭。侯府裡今日也不是真來了客,就是臨出門時改了主意,倘或尚柔願意自己回去,就說明她服了軟,往後也不能再和澄川鬨了。畢竟人爭一口氣嘛,張家上回太過強勢,侯府也是要麵子的,所以有心再給個下馬威,就看張家肯不肯退一步。

仆婦事先也準備了一套說辭,小心翼翼搬了出來,“奴婢是侯爵夫人最信得過的人,這回夫人實在是抽不出空來,才臨時讓奴婢跑一趟……”

“我不管你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太夫人帶著笑,說著最不容情的話,“我孫女的身子還沒養好,且要在家多住兩日,勞煩你回去帶話給你家侯夫人,媳婦和孫子在我張家都好著呢,請她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