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卻覺得，這一刻的顧執才是最為真實的他。

原來惡魔也有害怕的時候。

沈念不了解顧執，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沈崇山也不在家，但顧執的狀態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窗外在這一刻終於砸下了那場蓄謀已久的雨，銅錢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劈裡啪啦的像是隨時都能令其碎掉，沈念沒在意，可顧執好像已經從定住的狀態中回過神，起了身，像隻沒頭蒼蠅一樣的在找什麼。

他打開了櫥櫃，試圖往裡鑽，可是裡麵放了太多東西，又有隔板，即便他12歲，還是個小孩子，卻也還是鑽不進去。

廚房本來就不大，除了櫥櫃，再沒彆的藏身之地，顧執很著急，已是滿頭大汗。

“你要是想躲起來，北屋有更多地方。”沈念說。

顧執明顯愣了一下，繼而轉頭就往門外跑，不顧外麵的大雨，直接衝進了北屋，速度快到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後麵追趕他一樣。

沈念也沒有繼續吃飯，跟著順著廊下回了北屋，他當然可以放任不管，可至少要確保他的安全，就算是為了沈崇山。

沈念原本以為顧執會躲進他自己的房間，那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沈念去他房間找他，才發現他並沒有在房間裡。

床底下，衣櫃裡，都沒有。

沈念去了沈崇山的房間，依然沒看到他的身影，那麼整個北屋除了一覽無遺的客廳之外，也隻有沈念的那間小屋了。

沈念回了自己的房間，開了燈。

他的房間和客廳一樣，同樣一覽無遺，但客廳是因為空曠，他的房間卻是因為小，而且櫃子裡放了冬天的被褥和衣服，顧執即便想鑽進去也沒什麼縫隙，所以沈念在床底下找到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小，所以才讓他更有安全感。

他蜷縮著將腦袋埋在手臂中，全身還在發抖，外麵每響一次驚雷，顧執的呼吸都要停滯一瞬。

沈念不知道顧執為什麼要這樣，可是他好像也幫不了什麼忙，顧執也沒有開口，他躲在這裡或許就已經是覺得安全了，沈念不想打擾他，確定他沒事之後便想離開了。

頭頂上的燈卻在這一刻熄了，又停電了。

是了，這城中村裡不止用電過大會停電，就連刮風下雨也偶爾會停。

但沈念記起自己剛才進門找過來的時候屋內本也沒開燈，想來顧執應該也不太需要，所以沈念還是想離開，隻是起身的時候卻被人抓住了褲腳。

緊緊的，像是抓著他與恐懼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

沈念垂眸看著那隻手，在離開和坐下之間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坐在了床邊。

他可以走的，基於顧執對自己的態度彆說陪著了，即便是看笑話也沒什麼不可以，可沈念從來不會幸災樂禍，他本身就是個禍。留下也不是多仁慈，隻是顧執在他的房間，他好像也沒地方可去。

陰天，本來就陰暗的小屋更是像黑夜裡一樣，沈念就坐在床邊的位置看著對麵的窗戶，雨還是很大，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時不時的伴著一聲驚雷，每當有雷聲的時候，抓著自己褲腳的手都會變得更緊。

沈念任由他抓著，像是沒感覺。

雨聲不小，可沈念還是能聽到顧執在哭，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混在雨聲裡其實並不清楚，但沈念距離他太近了，近的足夠能聽清。

他沒說什麼，像是沒聽到。

沈念自己其實也不太喜歡下雨天。

以前下雨的時候他也很害怕，雖然不像顧執這樣，但一個人麵對突如其來的雷響，到底還是不適，那個時候他曾經也希望身邊能有個人陪，哪怕什麼都不說，隻是待在同一個空間裡。

可他現在已經不怕了，也早就沒有期待了。

這場雨下的時間有點久，一直過了午後才變小了，後半段已經不打雷了，但顧執抓著沈念褲腳的手卻一直沒鬆，沈念也任由他抓著，直到雨停，太陽從烏雲後露出了頭，照的滿室都亮起來顧執才鬆開了手。

沈念看了一眼已經被攥到皺巴巴且潮濕的褲腳，起了身，離開了房間。

這天的後來很平靜，沈念去廚房熱了早晨沒吃完的飯，顧執也過來一起吃了，不過再也沒有像早晨那樣說些奇怪的話，他就安安靜靜的一口一口的吃著飯，像個霜打的茄子。

沈念看他這樣，便緩緩笑了。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已經放晴的天色，突然覺得，其實下雨天挺好的。

第6章 敵人

傍晚的時候沈崇山回了家，或許是試工的結果不錯，沈崇山心情很好，帶了不少好吃的回來，晚飯都不用做了，難得不惱亂還躲了一下午沈念的顧執在聽到聲響後的第一時間就跑去迎接了沈崇山，沈崇山將他抱起來轉了一圈才放下：

“小執今天想沒想我？”

“想。”顧執的聲音悶悶的：“早晨起來沒見到沈叔叔，我還以為沈叔叔不要我了。”

聽到這句話，沈崇山是肉眼可見的心疼，摸了摸顧執的頭發：

“怎麼會這麼想？小執放心，沈叔叔就算不要什麼，也不會不要你的。”

沈崇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念剛好從廚房裡走出來，聞言頓了一下，卻沒有讓自己再想太多。

得到了沈崇山的保證，顧執聞言笑了起來，沈崇山捏捏他的臉，看到了他的眼睛，立刻變了臉色：

“小執哭過了？”

“想沈叔叔想的。”顧執說。

顧執沒有借機栽贓沈念什麼，說的很乾脆利落，一點都不像是在撒謊，可顧執的這句話說完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沈崇山的目光卻落在了沈念的身上。

晚飯的時候，一直在沈崇山麵前很聽話的顧執鬨起了小脾氣，沒什麼彆的原因，就是因為沈崇山要上班了，留在家裡的時間不再像之前一樣多，他有些不開心。

沈念以為沈崇山會安慰幾句，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沈崇山竟然直接開口說：

“那沈叔叔明天就跟老板去說，這幾天不過去了，在家裡陪你，等你開學之後再去上班，好不好？”

沈念沒說什麼，也沒什麼反應，甚至連抬頭看一眼都沒有，一直安靜的吃飯。

顧執卻沒怎麼驚喜：

“那開學之後呢？”

“開學之後我去上班，你放學就能看到我了，這樣算起來，我也還是一直在陪著你的，對不對？”

“那周六日呢？”顧執問：“也會在家嗎？”

沈崇山猶豫了一下，沒立刻開口，他的這個工作隻是個司機，一個月就兩天休息的時間，要每周六日在家裡陪顧執，不太現實，顧執像是看出了沈崇山的猶豫，這一次倒是沒表現出不開心，隻是問：

“那我可以陪著沈叔叔一起送貨嗎？”

沈崇山聞言笑了起來，似是沒想到還能有這麼個方式，笑著摸摸顧執的頭發：“應該行的，到時候我去跟老板說，小執就跟著我，好不好？”

“好。”顧執說：“反正我不想和沈叔叔分開。”

沒有人來問沈念是個什麼意見，沈念也不會有意見，即便是有，也應該是開心多一點的，畢竟沈崇山在家的話，他和顧執的接觸就幾乎為零，不用自己照顧，也不是自己的責任，不管是對他自己還是對顧執來說，應該都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沈念原本以為自己對於這件事沒什麼感受的，可當晚上他從夢裡驚醒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依然是在乎的。

他夢到了小時候，那一年他7歲，發了高燒，吃了退燒藥還是不見好之後遊曉月才敷衍的帶他去村裡的小診所看了一次，醫生說是出水痘，沒什麼事兒，可沈念還是很難受，恰好沈崇山在家，隻不過當天就要走，沈念不願意，也舍不得，拉著沈崇山，第一次撒嬌求他：

“爸爸，不走，留下來陪小念好嗎？”

沈崇山蹲下來拍拍他的肩膀：“小念乖，爸爸得掙錢去了，掙錢了才能給你買玩具，在家聽媽媽的話，知道嗎？”↓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沈念想說我不要玩具，我隻要爸爸，我已經夠聽話了，可是媽媽好像還是不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了。

但沈崇山沒有給沈念再開口說話的機會，起身就背著行李走了，沈念追著他到巷子口，他也沒有回頭。

以為忘記的事情以這種方式又讓他記起，沈念再也沒睡著。沈念也悄悄怨過的，可是在知道沈崇山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之後，所有的怨都沒了道理。

梁秋是在第二天過來的，沈崇山帶著顧執去廠子說明了情況剛回來，他騎了一輛黑紅色相間的山地車直接進了小院兒，揚聲打了招呼：

“沈叔好。”

“小秋來了？”

梁秋笑了下，視線落在了顧執的身上，和梁秋視線對上的那一刻，不躲不閃，和那天看到害羞躲在沈崇山身後的他很不一樣。

“幾天不見，這小孩兒變化不小啊。”

沈崇山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顧執的頭發：“之前有點害羞，這兩天好多了。”

說著便跟顧執介紹：

“小執，這是小秋哥哥，是你小念哥哥的好朋友，以後也會和小念一樣保護你的。”

梁秋沒接這話，他覺得自己不可能保護這小兔崽子，不揍他就是好的了。

雖然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可是到底是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沈念才受了委屈，他這個人挺愛憎分明呢，道德感沒那麼強，總而言之就是兄弟受了委屈，他就不可能好好的對這個孩子。

這是敵人。梁秋早就劃好了陣營。

“小秋哥哥好。”顧執大方的打了招呼。

“喲。”梁秋笑了笑：“這麼乖呢。”

沈念就是這個時候從北屋裡走出來的，看到梁秋有些意外，隻是還沒等說什麼，梁秋就拍了拍自己□□的自行車，挑眉問沈念：

“怎麼樣？好看吧？”

紅黑相間的山地自行車，好看也亮眼。

“好看。”沈念說。

梁秋滿意了，從車上下來，將車隨便停在了院兒裡，邁步朝沈念走去的時候，對沈崇山說了句：

“沈叔，給小念也換一輛唄，他那輛自行車都騎了幾年了，車胎都全是補丁了，用力蹬都能散了架。”

沈崇山愣了一下，看向雜物間的方向，那裡停著一輛普通的26式自行車，但卻擦的很乾淨，連車胎都沒什麼灰塵，是遊曉月沒走的時候她出門代步的車，騎了多年，沈念上中學之後需要騎車上學，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但或許是沈念從來沒要求，這幾年沈崇山也沒想過要給沈念換一輛。

此時被梁秋提醒了，便笑了：“換，開學之前一定給小念，換個跟你一樣的。”

沈念一聽立刻出聲：“爸，你彆聽梁秋說這些，我車挺好的。”

說完這句沈念瞪了一眼梁秋，梁秋立刻沒了聲音，跟著沈念準備進屋，但經過沈崇山身邊的時候還是小聲又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