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丘瞧著薛晏榮,不知想到了什麼,手裡的筷子便也停了下來——
“聽聞你給大嫂又換了一個金絲楠木的鬥櫃,和一套黃花梨架子床,現如今這木材可都漲到天價,看來還是藥鋪掙錢呐。”
葉善容挑著柳葉眉“那你是沒瞧見大嫂嫂院兒裡的羅漢床呢,更叫一個氣派。”
“看,我就知道藥鋪還是最掙錢的。”薛懷丘抖了抖袖子“藥鋪我是做過的,我都清楚,不像布莊,掙得還沒有藥鋪的三分之一呢,母親這是把好的全都留給了大哥院裡了。”
話音剛落,魯氏的臉就沉了下來——
“你是不是吃酒吃高了,滿口的胡說八道!”
“怎麼是胡說八道呢,我這說的都是實話。”薛懷丘說著就又看向薛晏榮“你說,是吧。”
陰陽怪氣的話裡有話,但凡長耳朵的都聽得出來,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薛晏榮輕笑一聲,何必拐彎抹角,不如挑明算了——
“二叔這意思,是又想把布莊跟藥鋪換回來了?”
這話正中薛懷丘的心坎——
“到底還是晏榮,一說就——”
“我話還沒說完呢。”
薛晏榮昂起頭來,神色一斂,臉上的笑意一掃而空——
“既然二叔想要,那我就醜話說在前頭,免得日後二叔覺得我坑了您,現下本善堂出了紕漏,關外的店鋪吃死了人,我上月去關外就是解決此事,雖說眼下是解決了,但京裡的鋪子會不會受影響我不知道,若二叔能接下這個擔子,解決這個事情,侄兒倒是求之不得。”
薛晏榮的語氣衝人,一旁的蔣幼清見狀,連忙從桌子底下伸過手去,可剛挨上這人的手指,就被她反手握住了。
出了人命?!
薛懷丘心中一緊,自己本就是為利而來,若無利可圖,又背上個官司,豈不是自找麻煩,他可不是薛晏榮,好的壞的都能包攬,剛還一臉的貪婪,頓時就改了口風——
“二叔不是那個意思,二叔這是誇你能乾!”
魯氏也出來打圓場——
“是啊,府裡上下多虧晏榮了,你二叔能做甚,來來來,再嘗嘗這燉鹿筋。”
三言兩語的,就替薛懷丘遮掩了過去。
這心偏的,蔣幼清都看出來了,要的時候誰也不出聲,一聽出事了,誰都往外推?這是把薛晏榮當什麼了?
好好地一頓飯,吃的直叫人惡心。
路上,薛晏榮一人走在最前麵,蔣幼清則陪著鄭珺清在後——
看著那並不寬厚的肩背,鄭珺清是心疼的——
“瞧見了罷,這一大家子,關鍵時刻沒一個能出來頂事兒的,我有時在想,若是沒有晏榮,這薛府會是個什麼樣子?”
蔣幼清的心像是被人揪起一般,空落落的,懸在半空又墜的生疼——
“母親,二爺總這樣嗎?什麼都不說,什麼都藏在心裡?”
鄭珺清歎了口氣——
“從小就是這樣,好些事情,都是過去許久後,我才知道。”
話罷鄭珺清又拉起了蔣幼清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往後你多疼疼她,你離她近,比我這個做娘親的管用。”
蔣幼清沒有臉紅,也沒有羞澀,反倒認真的點起了頭——
“嗯,母親放心,兒媳曉得了。”
剛一回了棲子堂,薛晏榮迫不及待的拿起折扇,呼呼的扇起風來——
“你怎麼了?”蔣幼清少見她這般麵紅耳赤的模樣。
“天兒太熱,躁得慌,你不用管我,我喝口茶就好。”說著薛晏榮提壺就滿了盞茶。
可還沒喝,手才碰到,眉頭就蹙起了——
“這茶怎麼是熱的?十初、十初——”
“二爺——”十初剛好在門外,趕忙就進來了。
“去給我弄盞涼的來。”薛晏榮指著桌案上的茶壺,說完卻又擺起了手“算了,不要茶了,前個兒釀的梅子湯好了沒?多呈些冰塊,趕緊端來,渴死我了!”
聽著語氣又急又燥,這又是怎麼了?
姚十初才把梅子湯端來,薛晏榮連碗都不用,抱著壇子就咕嘟咕嘟的牛飲起來,瞧著小半壇都下去了——
這可把一旁的蔣幼清給看呆了——
“哪有人這樣喝的?”
扳開她的手,就把壇子搶了過來,這才發現,薛晏榮麵色通紅,豆大的汗珠兒順著額側就往下掉,脖頸前的衣領全都被打濕透,就跟剛剛淋了場雨似的。
“你、你怎麼了?”蔣幼清被她這樣大汗淋漓的模樣,弄蒙了
“你是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事啊。”
薛晏榮剛說沒事,鼻腔裡就是一熱,倏地就有什麼東西往下衝,還不等她抬手掩住,一滴兩滴的就落在了地上,鮮紅的血跡霎時暈開。
“二爺!”
蔣幼清嚇壞了,一把扯住薛晏榮的胳膊就往懷裡拉——
“十初,去請大夫來。”
“彆去!”薛晏榮比蔣幼清還慌,可不能請大夫,這要是請了,自己可就丟人丟大發了,衝著姚十初使了使眼色,又從蔣幼清的懷裡把胳膊抽出來“我這就是熱的,拿冰敷一敷就好。”
冰拿來了,蔣幼清用帕子包著,一會兒貼在她的額上,一會兒又貼在她的後頸處,見血止住了,才取下。
“真不用請大夫?”
“不用,就是熱著了,緩緩就好。”
“好端端的怎麼會熱成這樣?”
蔣幼清抬手又在薛晏榮的臉上摸了摸,瞧著是沒有方才紅了,讓歲杪又端了盆冰來,靠在床榻邊兒——
“你先歇著,我再去給你盛碗梅子湯來。”
“哎,我沒事了——”薛晏榮碰了碰鼻尖“溫都還等我呢。”
“都這樣了,還去什麼呀。”蔣幼清瞥了她一眼“今兒天熱,你先歇著。”
說完也不理薛晏榮願不願意,掀了簾子便出去了。
薛晏榮怔了怔眼睛,怎麼感覺怪怪的?自己這是被人管了?
出了房門的蔣幼清,還是不大放心,拉著姚十初問道——
“二爺,以前也這樣嗎?”
姚十初從方才這一係列的反應,大概也猜到了原因,恐怕是那頓全鹿宴鬨得。
“呃——”
“是不是二爺吃了什麼東西啊?”一旁的歲杪忽然說道:“有一年夏日我喝了枸杞紅棗茶,也是這般,又出汗又流鼻血的。”
“難道是鹿血羹?”蔣幼清道。
“鹿血?”歲杪睜大了眼睛“那可是壯暘的。”
話罷,病根兒算找到了,姚十初一臉的尷尬,雖沒說話,但看表情也是默認了。
“二爺身子一向虛不受補,平日裡多用一點都會積食,像那種大補的東西,更是碰都不敢碰,頂天兒了也就是碗參雞湯。”
“糟了!那鹿血羹她喝了兩碗呢!”蔣幼清抿著嘴角,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
“沒事沒事,這種東西,泄泄火氣就好了——”
姚十初說完卻又愣住了,自己再說什麼呀?!
“不是不是,那個、奴婢的意思是,讓廚房熬些綠豆湯來,等晾涼了,給哥兒化化。”
蔣幼清年歲小歸年歲小,可到底也是成了親的,這會兒又是壯暘,又是泄火,再要是不懂,那就真是傻子了。
姚十初瞧著自家少奶奶這忸怩羞赧的模樣,頓時也跟著不好意思起來,到底是小夫妻之間的事兒,說的多了也不好,這會兒便尋著熬綠豆湯的借口,趕忙退下了。
歲杪見姚十初走了,覺著自己也不能再留下,隨即對著蔣幼清就欠了欠身子——
“那什麼,奴婢也去瞧瞧綠豆湯,十初姐姐,你等等我啊。”
說完就也跟著跑了。
剩了蔣幼清一個立在原地,瞧著那敞開的房門發愣。
薛晏榮還是覺著熱的,手上的扇子就沒停過,來回在屋裡踱著步子,不時就往外瞧——
不是說去盛梅子湯嗎?怎麼還不來?
“你怎麼又起來了?”蔣幼清端著梅子湯,站在門口就聽見呼扇子的風聲了。⑩思⑩兔⑩文⑩檔⑩共⑩享⑩與⑩線⑩上⑩閱⑩讀⑩
“我又不累,先讓我喝一口。”
薛晏榮都不能說是接,動作又急又重,跟搶似的,一碗飲罷,衣襟也被濕了好大一片。
瞧著這人的狼狽模樣,蔣幼清心裡又是自責又是好笑,青蔥嫩白的指尖,點了點她的肩膀——
“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什麼?”
“鹿血,壯/陽的。”
剛才緩和些的燥熱,這會兒忽的又衝上頭來,薛晏榮快步走到冰盆前,猛地將手塞了進去——
“二爺,要是你難受,我可以——”
“好了,我沒事了。”
薛晏榮有意避開蔣幼清,垂下頭來——
“我是女的,那玩意兒對我沒用,往後彆說傻話。”
突然,兩人中間像個隔了一道無形的壁壘,明明離的這麼近,卻又好像那麼遠。
蔣幼清的胳膊垂在身側,手指揪著百褶的衣裙,無措又無助,像個說了錯話,做了錯事兒的孩子,哪怕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錯。
薛晏榮燥熱的有些喘不上氣,現在的她,迫切需要出去喘口氣——
“你要去哪兒?”蔣幼清見她要走,急聲問道。
“溫都幫了我不少忙,我還是得去一下,不能晾著人家。”
“明日去不行嗎?”蔣幼清跟在她身後,目光裡帶著央求。
薛晏榮差點兒就心軟了,可最後還是選擇了無視——
“你聽話。”
又是聽話,蔣幼清咬著腮幫子上的軟肉,卻無從反抗。
姚十初瞧著薛晏榮從屋裡出來——
“讓徐聿去備車,去泉香閣。”
“不是說不去嗎?”
“還是去罷。”
姚十初怔了怔,這又怎麼了?
泉香閣裡,溫都左擁右抱,沉醉在一片溫柔鄉中。
“許你晚兩個時辰,卻不想你晚了大半日——”溫都調笑道:“怎麼著?你這身子還吃得消不?”
薛晏榮習慣了他這滿嘴葷話的模樣,倒也不在意,舉杯不語,隻是喝酒。
“彆說哥哥我不惦記你,你新婚的時候我沒來成,不過這賀禮我可一直記著——”
溫都拿出個紅釉白底的瓷瓶“好東西,哪日氣力不濟了,就吃上一顆,保準你又是生龍活虎,一次一粒,莫要貪嘴啊,哈哈哈哈哈。”
薛晏榮瞧著那瓷瓶,隻笑不語,但眼底卻閃過一絲無奈的苦澀——自己缺的是藥嗎?
瞧著溫都這毫無顧忌,放肆又孟浪,心底不禁搖頭,若自己是男子,會不會也是這樣?定然不會,自己要是男子,也必定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惜,都是囈語,都是想想罷了。
酒一杯接一杯的喝,今日的薛晏榮似是少了一分拘束,多了一分放縱。
眼瞧著天就黑了,蔣幼清一整個下午都沒有踏出過房門,直到三更天的鑼聲響起,她才又心急起來,邁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