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活生生的人,背後代表的是一個個無辜的家庭,為了一己之私,牽扯千萬人的安穩,難道就不該猶豫?”
“不要覺得就你苦大仇深!這天下苦大仇深的人多了!也不要覺得你麵前這個人,就真如你說的那樣‘聖眷優渥’,為所欲為。”
福兒指了指衛傅,對衛璠道:“在你沒遇到我們之前,你哥下過地種過田,寒冬臘月頂著風雪奔波數座深山,差點沒被野獸吃了,就為了賺幾兩銀子養家。
“他貢院門前擺過攤,好不容易考中舉人,進京趕考卻麵臨被人落卷,而這個落他卷的人不是彆人,正是……
“沒有人可以理所應當身處高位,能擁有這一切,都付出過無數努力。你一樣,他也一樣!不要隻看得見自己的苦難,就看不見彆人的,彆人不說,隻是不像你那麼幼稚!”
衛璠根本一句嘴都還不上,就被福兒罵了個狗血淋頭。
直到衛傅走到福兒身邊,拉了她一下,她才停下。
這時才發現,不知何時,衛琦也來了。
是小喜子把他叫來的。
衛璠看了看衛傅,又看了看衛琦。
“老五,難道你也這麼想?”
衛琦皺著眉,想了想道:“其實嫂子說得有道理。”
“難道你不恨?”
恨?
他當然也恨過。
就在他躺在去流放的車裡,感覺傷勢一點點惡化下來,就在母妃臨走時,以為他昏迷了,其實他還有些神智,母妃對他說了一些話。
怎可能不恨?
可是那些恨……
衛琦看了看福兒。
腦中浮現了當年在黑山村跟她鬥嘴的歲月,還有王家那些人……
有一種人,她總有一種魔力,能讓人忘卻仇恨,珍惜當下。
看了看衛璠被仇恨充斥的臉龐,衛琦腦中不知為何浮現福兒曾說他是個二傻子,腦子不夠用的場景。
其實腦子不夠用,也不是沒好處。
“你不要問我這些,我的意見也不重要,我聽我哥的。”他說反就反,他說不反就不反。
衛璠慘笑:“你們都是一夥的……”
福兒斥道:“廢話,我們當然是一夥兒的!”
不是一夥兒的,能當一家人?
“好!好!好!道不同不相為謀!”
悲涼地丟下此話,衛璠轉身,當場就想離去。
剛衝到門口,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這就走啊,不留下吃飯?”
是福兒的聲音。
衛璠滿腹悲愴、激憤,簡直被這個女人弄不會了!
剛才才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現在竟然留他吃飯。可想歸這麼想,腳步還是不禁遲疑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福兒又說話了。
“那麼老遠跑一趟,不吃個飯就走,多不像話。小五兒,你留著他,我去做飯。”
下一刻,一支粗壯的手臂環住了衛璠的肩膀,鉗得他動彈不得。
“你就算想走,也等她飯做好再走。等她飯做好,你想走,沒人攔你。”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吃過守財奴做的飯了。
自打守財奴生了圓圓後,她做飯的次數就直線下降。
.
衛璠會走嗎?
哪怕跟衛琦作對,他也不會走。
衛璠一邊嚼著嘴裡的乾炒排骨,一邊忿忿想。
他表麵上一臉怨憤,似乎十分不情願,但吃得絲毫不比彆人少。
吃罷,他扔下筷子走了。
從後門悄悄地離開了將軍府,一如他來時那樣。
雖一頓飯改變不了什麼,但最起碼他走時,再不是滿臉怨憤。
衛璠走後,福兒就和衛傅回了房。
這期間,衛傅很黏福兒。
她洗個臉,他都得在旁邊跟著。
直到兩人洗漱完上了炕,衛傅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一切儘在不言中。
半晌後,他才輕輕道:“謝謝你,福兒。”
福兒裝傻:“你說是留衛璠吃飯?他老遠來一趟,不留頓飯,好像顯得我們很摳似的,我們現在也不用小氣一頓吃食。”
“不止是因為這。”
還因為她竟能想他所想。沒人會喜歡被人指著鼻子說懦夫,隻是有些話,甚至心中的那些複雜,連衛傅都沒理清楚,她卻不由分說就衝出來護著他。
那種感覺,很好。
還有,衛傅能明白福兒為何會留衛璠吃飯。
吃飯是假,想緩解衛璠心中激憤和怒火是真。
衛璠那人本就偏激,很容易腦子一蒙就乾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就如同當年,紅了眼,不惜以身犯險都要設計他。
人在懸崖邊上,眼看就要掉下去,也許隻是身後一聲輕微的呼喚,就能及時拉住這個人。
這些日子,衛傅也想明白了,他當不了梟雄。
就如同衛璠所說的那樣,他太心慈手軟,可恰恰是那身後一聲聲呼喚,讓他心慈手軟,讓他時時刻刻拉緊了神經,知道自己肩負著什麼,不容行差踏錯一步。
福兒被衛傅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其實我就想著他在漠西,若真起了什麼壞心思,挑起兩邊兵戈,到時候咱們這離漠西近,肯定要讓你帶兵去打他。何必呢,消停點吧。”
“你說得對。”
衛傅點了點頭,再度抱緊了她。
……
與此同時,衛璠經過數次變裝,終於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冰城。
弦月如刀,夜空如墨。
衛璠騎在馬上。
在他身後,還有幾十個同樣騎著馬的騎士。
他回頭看了冰城一眼。
衛傅,你這家夥還真好運,什麼好東西都讓你碰見了。
而後一甩馬韁,飛馳而去。
.
遠在數千裡之外的黎皇後,並不知冰城這裡發生的事。
自打她有孕的消息傳出後,每天都會有命婦入宮道賀。皇後沒有避而不見,而是一如以往平時那樣召見了她們。
隨著這些命婦的入宮道賀,也讓皇後是真有孕這個消息,得到了確認。
一時間,眾生百態,難以言表。
但總歸是好事,代表著江山後繼有人了。
正巧再過一個多月,就是皇後的千秋節,就有大臣提議要不大辦一場,以茲慶賀。
這事被龍顏大悅的正武帝準了。
旨意一下,六局二十四司便開始做準備了。
整個皇宮都洋溢在一片歡慶喜悅之中。
“之前每年說要給你過壽辰,但你總是不願,這次就當一並慶祝了,場麵自然要辦大一些。這次幾個封疆大吏都會入京,你想不想見傅兒,要不朕召他入京?”
正武帝說得似是隨意,皇後心裡卻一個激靈,下意識捏緊了衣袖。
他難道早知道她的打算,還是……
皇後認真地看了正武帝一眼,見他還在分神看著折子,才相信他應該就是隨口一句話,不是在試探她。
她垂了垂眼:“召他入京做甚?也免得尷尬。”
正武帝抬目看了她一眼:“尷尬什麼?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孫子孫女?後麵那三個小的,你還沒見過,要是真想了,就叫回來看看。”
皇後狀似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那就聽陛下的。”
之後皇後並未多留,留下帶來的湯,就離開了紫宸殿。
待她走後,正武帝丟下手裡的折子,閉目靠進龍椅裡。
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想。
須臾,他睜開虎目道:“曹仁,把皇後帶來的湯端來。”
曹仁一抖,下意識垂下頭。
他去打開了一旁的食盒,將裡麵的湯端了出來。`思`兔`網`
隻是不知為何,在遞給正武帝時,他的手有些抖。
第180章
等召衛傅進京的旨意傳到冰城,已經是十日後了。
哪怕現在驛道齊全,用上幾百裡加急的速度,最快也就是這麼個速度。
旨意上提了皇後千秋以及攜家眷的字樣,也就是說讓衛傅帶著全家趕赴京城賀壽,如今距離皇後千秋還有兩個月,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馬上啟程,不然就怕趕不上正日子。
得知這一事情後,福兒玩笑道:“我看戲文裡說,一般這種情況時,都沒什麼好事等著功臣。要麼是杯酒釋兵權,要麼是借口把功臣家眷留下當人質。”
衛傅哭笑不得:“你這看的什麼戲文?”
甭管什麼戲文,福兒所言恰恰卻切中了衛傅和衛琦收到聖旨後心中產生的那層陰影。
衛琦看了衛傅一眼,道:“嫂子說得並非沒有道理。哥,你好好想想,這趟要不要去。”
都提到要不要去了,顯然衛琦的意思很明顯,他擔憂正武帝是得知他們暗中的那些小動作,又或是覺得他們有反意,特意借著皇後千秋,召衛傅入京。
一旦入京,生死由他人,不用兵刃相見,就能解決這一心腹大患。
當然這麼想,可能有些陰謀論了。
可曆朝曆代這種事都不少,而且皇後什麼時候不過千秋,偏偏這時過千秋節,實在容不得人不多想。
福兒恰恰是擔憂這點,才借著玩笑說出戲言。
至於衛傅,顯然也想到這點,麵色變得沉凝嚴肅。
去還是不去?
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一旦抗旨不遵,那剩下就隻有一條路可走——
反了。
“讓我想想。”
見此,衛琦識趣地離開了,福兒也借著去看圓圓的借口,留下他一人思索。
次日,衛傅給出了答案,去。
既然他說去,福兒便開始讓人準備行李。
至於衛傅私下有沒有其他安排,福兒並沒有過問,有些事也用不著她來過問。
……
由於時間很緊湊,所以他們沒怎麼耽誤就上路了。
從冰城到京城,最快最短的路程就是走張庫大道。這條大道從河北張家口到庫倫,是一條由行商者走出來的道路,有草原茶綢之路之稱。
沿路不光要經過草原,還要經過一段戈壁沙漠的路程,但從這裡走,能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京城。
由於帶著四個孩子,沿途自然不輕鬆。
不過如今衛傅今非昔比,一路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另還有大批護衛護送,所以倒也沒吃什麼苦頭。
趕在皇後千秋節的前十日,衛傅一行人終於抵達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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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和九年前相比,似乎並沒有什麼兩樣。
一家人到京後,就住進了王多壽位於燈草胡同的宅子。
是的,正武六年王多壽回建京赴考,於當年考中舉人,又在次年春闈考中進士。由於隻是二甲,所以之後他還經過了館選,才成為一名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
既然要在京中久留,自然要置辦宅子。
考慮到他平時去翰林院方便,所以王家人在衛傅的提議下,讓他在皇宮附近置辦了一處宅子。
宅子三進,平時也就王多壽一家三口居住,這趟福兒一家人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