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厚實的衣裳。
本以為寧古塔已是極寒之地,誰知還有比寧古塔更冷的地方,幸虧他們來時天還沒冷,就到地方了,不然就外麵滴水成冰的天氣,上去待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死。
這些人怕他們不聽使喚,也是怕他們跑,平時是不給他們厚衣裳的。
礦洞在地麵以下,穿著單薄的衣裳倒不會感覺冷,每次隻有他們乾完規定下來的活兒,才能上去,才能有一件衣裳禦寒,不然就會被活活凍死餓死。
“要不就殺了那兩個守衛,搶了他們的衣裳?我看那個叫裴洋的,有一把子力氣,也是個狠人,我們叫上他……”
“你知道往哪兒跑?”衛璠突然道。
他們來時,是被車拉過來的,隻知道這地方前後都不見人煙。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再不跑,我們都要死在這裡。”衛兆頹喪地靠在漆黑的岩壁上道,“要不我們往他們說的黑城跑,或是墨爾根?不管怎樣,跑出去就算被凍死餓死,也比死在這坑洞裡強,三哥你可彆忘了,你母妃和我母妃當初都是為了我們活,才把自己吊死的!”
提到母妃,衛璠頓時沉默下來。
他雙手握拳,緊咬著下唇,眼中綻放出仇恨的光芒。
過了半晌,他突然道:“你去找那個裴洋,小心彆走漏風聲,讓人給告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活兒也彆乾了,養養精神。”
“好,我這就去。”
說完,衛兆鑽進漆黑的礦洞裡,也不知上哪兒去了。
.
如果沒有意外,斥罵和沉悶地挖煤聲,將是這裡永恒的主題。
可今日偏偏出了意外。
眼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負責計數的漢子罵罵咧咧從懷裡取了張紙出來。
上麵也沒寫什麼,不過是順手撿了石炭在上麵畫了十字和圈的記數,隻有他自己看得懂。
他按著紙上所記,報了一連串名字。
剩下沒被報名字的,都是今天沒完成那一百筐任務。
“你們就在下麵偷懶就是,反正今日挖不夠,明日繼續挖,一天天累加,你們這些煤黑子就死在下頭,一輩子彆上來了!”
罵完,他又把那紙揣回懷裡。
這紙還有用,說一日日累加不是假的,而是真這麼乾。
今天的沒完成,就算到明天一起,明天要把兩天累加的活兒全部乾完,才能上來,還乾不完就往第三天加。
“報到名字的上來,沒報到的繼續在下麵乾活。”
他拿了把長竹梯,扔了下去。
過了會兒,有人從洞裡冒出頭。
這些煤黑子個個都是一臉黑,任是神仙來,不把臉洗乾淨,也分不出誰是誰。不過沒關係,他們還要上交特製的小木牌,每往上交一筐石炭,空筐子下來時,裡麵會放一個小木牌。
一筐石炭一個木牌,數夠一百個,就算過了。
沉默的人一一將木牌上交,數夠了,漢子才讓人過去。
又是一個‘煤黑子’上前,可交出的木牌卻怎麼也數不夠,漢子正想罵人,誰知剛抬頭,就迎來了一個頭槌。
當即眼前一黑,人還沒暈過去,但下一刻伸來的手,抓住了他的頸子。
“你們想乾什麼?!”
由於平時這些‘煤黑子’太聽話,任打任罵任罰,久而久之,負責看守他們的人就不免鬆懈了。
按規矩平時至少要有七八個人帶著兵器看守他們的,由於天太冷,這些人都躲在屋裡喝酒睡覺,隻有兩個倒黴蛋守在這。
臨到天黑時,又多來了兩個守衛,負責押送這些人回去。
另一個守衛質問的話剛出口,就被突然從洞裡竄出來的人撲倒在地,他沒有機會再說出下一句話了,喉嚨被磨了數月隻為這一下的鋒利石塊給割斷。
衛璠和那個叫裴洋的人,都解決得很利索,倒是輪到衛兆這,竟讓那人喊了兩聲。
這兩聲叫喊,引得前麵押著‘煤黑子’回房子裡的守衛不免回頭張望,身後的坑洞裡,也出現了騷動。
“守衛已經被我們打死了三個,想跑的人就趕緊趁機跑吧,不跑你們就沒機會了。”
一石頭下去幫衛兆解決了最後的那個人,衛璠對著洞裡說了一句話,才折身去剝不知是死是活守衛的衣裳。
可由於前麵那個押人回去的守衛,已經發現了他們舉動,大聲地叫起人來。
他們沒有機會再剝更多衣裳下來,隻匆匆從他們身上扯下了一件皮襖,又拿了他們手裡的刀,就匆匆沒入昏暗之中。
在他們走後,一個又一個‘黑人’從洞裡鑽出來,有的人直接就跑了,有的人還知道學著衛璠他們剝守衛的衣裳。
等躲在房子裡的守衛趕過來,麵對的是幾個實在疲累得已經跑不掉,又或者早已喪失逃跑的意誌的人,然後便是那三個被剝得一乾二淨的守衛。
為首的守衛臉色十分難看,大聲喝道:“還不去追!追不回來,你們今晚都彆睡覺了。”
其他守衛忙分成兩隊,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追了出去。
.
跑出來後,衛璠等人才知道選的時間錯了。
此時正是黑夜和白天交替之際,而黑夜顯然比白天要更冷,他們沒有足夠的衣物,在荒郊野嶺裡亂跑,很可能會被凍死。
可他們也隻有這麼個機會,因為隻有這時守衛是最疏忽的,若是在地麵上,守衛人多勢眾,就他們這被奴役數月早已被掏空的身體,根本不是那些膀大腰圓的守衛的對手。
“三哥,你說我們會不會被凍死在這?現在天越來越黑,也越來越冷……”
“你閉嘴!跟著裴洋跑。”
不同於衛兆沉浸在恐慌和寒冷之中,那個叫裴洋的青年顯然更有主張,能看出來他不是瞎跑,而是有章法的跑。
“你領著我們去哪兒?”
裴洋沒說話,抿著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車轍。
衛兆還有些發愣,衛璠已經會意過來了。
“順著他們運煤的車轍確實能跑出去,但他們恐怕也會很快從後麵跟上來。”
都知道他們這些人是不認路的,必然會跟著車轍跑,所以對方跟著車轍追,事半功倍。
“所以你們把嘴閉上,跑過了他們,你們就能活。”
這是到目前為止,這個叫裴洋的青年開口說得第一句話,接下來他便不再言語了,卯著勁兒埋頭苦奔。
“三哥,我覺得我的腳快被凍掉了。”
他們沒來得及脫掉對方的皮靴,隻有一雙單薄的破破爛爛的布鞋,由於隻有上身有皮襖可以禦寒,下麵還穿著自己的破衣裳破鞋,下半身凍得麻木,上半身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後悔了,即使死在那礦洞裡,最起碼那裡頭是暖和的,總比現在凍死在這兒強。”
“你能不能把嘴閉上,節省下熱氣?”衛璠沒忍住道。
“三哥,我要是死了,你要是能活著出去,彆管埋我,有機會去幫我給母妃的墳上上柱香,就說兒子不孝……”
其實衛兆目前已經意識渙散了,全憑著衛璠攙著他跑。
“你彆說話,我看到大路了!裴洋,那是不是大路?”
“是。”
“就算跑到大路上又怎樣?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咱們遲早被追上……”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大路。
衛璠沉聲問裴洋:“你說我們往哪兒跑?”
“順著車轍跑,遲早會碰見人,若是機會好,說不定能碰上過往的車。”
“這種時候,怎可能有車會經過,尤其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又這麼冷。”衛兆聽說到了大路,好不容易打起點精神,說的又是喪氣的話。
“你沒跑出來之前,不也覺得跑不出來,彆廢話了,快走吧。你們若是跟不上,我會丟下你們不管的。”裴洋道。
而後裹緊身上的皮襖,往前方走去。
衛蟠忙攙著衛兆跟了上。
又往前跑了一段,天越來越黑,地上的冰雪都被輾實了,濕滑無比,他們腳上的破鞋不防滑,也不防凍。
走幾步摔一跤,腳踩在冰上,凍得人上下牙直打顫,最後索性放棄掙紮,就這麼一路摔著一路往前滑去。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
其實此時若有外人在,就會發生三人的臉已經被凍得鐵青,之所以撐著還沒倒,不過是有一口氣撐著。
“三哥,我感覺我快死了……”
“聽你喪了一路,有那個精神喪,不如攢攢力氣。”麵對這種情況,哪怕一直冷靜如裴洋,也不免罵道。
顯然三人都是到了極致。
“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歇一歇?”
“不能歇,一旦停下,我們就站不起來了。彆大口喘氣,用衣裳把口鼻掩著,不然寒氣會順著口鼻侵染我們的五臟六腑,活不活就看這一遭了。”
又走了一段,這次衛兆再也站不起來了,連帶衛璠也不禁摔了個爬叉。
“老四,老四!”
見摸著還有鼻息,衛璠才鬆了口氣。
他喘了口氣,對那邊同樣狼狽的裴洋道:“我實在走不動了,腳已經沒知覺了,就歇一會兒……”
“彆歇了,我看到後麵有火光……”
衛璠扭頭看去,果然看到他們走過的路上,遠遠瞧著有點點火光。
“快起來,恐怕是那些人追過來了。”
衛璠忙站起來,又扶起已經昏迷的衛兆往前跑,可本就是強弩之末,還帶著個人,沒跑幾步,他就一個趔趄,又摔了出去。
“你跑吧,彆管我們了。”
裴洋往前走了兩步,低罵了一句,轉頭來拖著衛璠的衣裳就往前拖。
就這麼一個拖,一個拽著另一個,倒也還能繼續往前走。
可還是沒後麵來的人快。
“籲——”
隨著一聲呼喝,車隊為首的一輛車往前奔出了一些路,才緩慢停下。
後麵的人沒有防備,差點沒撞上去。
幸虧他們早有經驗,冰車與冰車之間隔著足夠緩衝的距離,才沒撞上去。
“怎麼突然停下了?”
“差點撞上三個人。”
“什麼三個人?這種鬼天氣,有人會在這路上走?”
說話間,後車上的人已經過來了幾個。
這一行人是黑城冰車隊的人,這次也是沿路耽誤了,才會趁著夜色趕路,就想在入夜之前趕回黑城。
本來聽說有人還不信,誰知拿著氣死風燈一照,還真是三個人。
就是太黑了不顯,若不是還有個人形,真看不出是三個人。
“這是什麼人啊?”紮哈魯不禁詫異道。
有個知道些內情的漢子,拉著他道:“彆管了,這好像是謝家炭礦上的人,謝家人對這些人很苛刻,時不時就有人跑出來,但通常都會被謝家人抓回去,我也就偶然碰見過一回。謝家那些追他們的人肯定很快就到了,咱們還趕著回去,彆節外生枝。”
紮哈魯一聽,是這麼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