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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本中大人的臉色不太好看。

這段時間, 南派世家屢次想要聯絡那群勳貴,想要跟他們形成統一戰線, 一起向皇後要求截留地方稅款。

在張大人看來, 自己這是在施恩, 畢竟條件他都已經跟賀星回談好了,隻需要開國勳貴站在自己這邊,壯一壯聲勢就夠了。然而對方卻不識好歹,半點不領情,幾次商談都是不歡而散。

雖然當時武煥並沒有出席, 跟他說話的都是馮端和幾個勳貴之中的代表人物, 但是張本中相信,一定是他在暗地裡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勸服了那群勳貴。

其實這是張大人冤枉了武煥。

他根本沒說什麼,隻是轉達了皇後的意見, 同意他們先還一半的錢,另外一半既然拿不出來, 那也不需要他們掏錢, 會用彆的來抵扣。但要什麼, 得由皇後說了算。

在武尚書看來, 這意味著皇後已經對某件事有了打算,一定能將這些好處從他們身上拿回來。但是在那群腦子不太夠用的武人眼中,卻隻覺得這個“晚輩”夠意思。

既然她那麼夠意思,滿足了他們的條件,那他們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站到張本中那邊去,給她添麻煩。

就是這麼簡單,不過張大人那個腦子,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理解了。

所以武尚書身上的鍋,姑且隻能繼續背著。

除了這一點小小的摩攃之外,眾人的心情都還算愉快。畢竟今天要落定的事,都是過年前就已經商議過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十分順利。

真要算起來,他們這群人可是太久沒有過辦事那麼舒服的時候了。

跟優柔寡斷,許多事情上總愛反複,甚至事情敲定之後還有可能突然反悔的先帝相比,賀星回在這方麵實在令人挑不出毛病。能辦的事就是能辦,不能辦也會提出另一種解決方案,保證不會讓一件事在她這裡耽誤太久。

雖然這樣的她,不會像先帝那樣容易左右,但往好處想,你能左右皇帝,旁人也能左右,一件事就算皇帝那裡說通了,也要擔憂隨時會改過來,那種感覺隻要經曆過一次,沒有誰想再嘗試的。

再說,你要說先帝很聽得進去勸嘛,那也不儘然,不然西苑也不會修起來了。

所以真要說的話,他的特質應該叫做拎不清。

總之,有這樣一個對照組存在,重臣們在麵對賀星回的時候,情緒一直還算穩定。何況又還是年裡,每個人的表情都算得上和顏悅色。

而賀星回一出現,說出口的話也很好聽,“事情緊急,有勞諸卿了。咱們同心協力,早些將事情辦完,也好安定人心。”

眾人都道,“臣等慚愧,殿下更辛苦。”

賀星回這才笑著說,“那就不耽誤正事了。”說著看向張本中和武煥,“不知兩位是否已經有了具體的章程,是就在這裡說,還是咱們私底下說?”

張本中正要選私底下說,誰知武煥先開了口,“這也沒什麼可遮遮掩掩的,就在這裡說吧。其實咱們也沒什麼可說的,都領殿下的情呢。”一邊說著,就從袖子裡摸出厚厚一疊信紙,遞到賀星回麵前,“您瞧,欠條他們都寫好了。隻是大夥兒還有個疑慮,不知殿下究竟想要什麼來抵?”

“放心,要什麼也不會超過這個數額。”賀星回低頭一看,見那欠條上都簽了名,內容卻還是空白,顯然是留著給她填。

她不由笑著搖了搖頭,這些勳貴們,雖然不會耍滑頭,但也有自己的智慧。

這般坦誠,叫她怎麼好意思坑人?

“不過既然你們不放心,那就說定了,用土地來換吧。”她一邊說,一邊就提筆在最上麵那張欠條上寫了一個模板,遞還給武煥,“你看看,這樣行不行?”

武煥接過來一看,臉上就先露出了幾分喜色。他本以為賀星回是想要官田,還覺得會有些麻煩,誰知她要的是城郊的荒地,隻不過須得派人去挑選過,才能定下具體的地方。至於大小,總不會超過欠款的數額。

有了這一層保障,武尚書再無疑慮,爽快地應道,“行,怎麼不行?”

然後將欠條又重新放回了賀星回的禦案上,叫旁邊心生好奇,想跟著看一眼的幾人好不失望。

之後就是張本中了。張侍中這時也不好提私底下單獨說的事,隻好硬著頭皮道,“下頭的人商量過了,若能每年截留五成,最好不過。”

他們想的是,既然要截留,那索性就多留一點。不過他們也知道太荒謬的數字賀星回不會同意,斟酌許久才定了這個五成。要是答應了最好,不答應就慢慢磨。

他們的底線是三成。反正真不夠用了,向朝廷要,還真能一文不給?

他本不指望賀星回直接答應,依舊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路數。隻是跟直來直往的勳貴一比,完全落了下乘。

賀星回心下搖頭,口中卻道,“五成也不是不能給。”

這下不說張本中,就是韓青等人都驚了,“殿下三思!”

“無妨,我還有條件。”賀星回擺了擺手。

張本中鬆了一口氣,問道,“照殿下所說,讓他們做了預算,每年的花費都會超過這個數。這剩餘的部分,還是從國庫撥款吧?”

這個問題,嚴尚書聽了都想罵人。

截留五成已經是十分離譜了,等於是地方官府在絕大多數的事務上有了自主權,可以不通過朝廷就做決策,這還想要國庫撥款,不是得寸進尺嗎?

誰知賀星回好脾氣地點頭,“可以。不過戶部也會做一版預算,若二者相差太多,我就要叫人下去查了。”

她今天的脾氣簡直好到讓人毛骨悚然,所有人都忍不住抬頭去看。但直接跟她對話的張本中卻渾然不覺,沉浸在計劃通過的喜悅之中,“這是自然。”

“那就好。”賀星回轉頭對嚴文淵道,“回頭就催著各州府將今年的預算交上來,你們戶部也做一版。”

嚴尚書心驚肉跳地應了一聲,又說,“做倒是能做,不過戶部人少,隻怕忙不過來。”他搓了搓手,試探著問,“上回請來幫忙查賬的那些賬房……”

“春來。”賀星回頭也不回地叫了一聲,“嚴尚書需要人的時候,借幾個給他。”

嚴文淵有些失望,但又不是很意外。這種人才,怎麼可能就這樣給他?

誰知賀星回就像是聽到了這句心聲似的,又道,“若是嚴尚書願意,也可以從你那裡挑幾個在數字上有天賦的人,送過來做學徒。三五年後,也就出師了。”

“願意,願意!”嚴文淵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回頭就去選人,今兒就送去!”

“嗯。”賀星回說,“這些事都不急,先儘快將國庫欠銀收上來最要緊,眼看著就要用了。之前戶部催收,是給了三日的期限,這回就還是這樣,可以嗎?”

話是對嚴文淵說的,看的卻是武煥和張本中。

武煥十分乾脆地應道,“咱們今天就能交。”

皇後答應了隻收一半,他們回頭就已經湊出來了。隻是過年,戶部沒人,就沒送過去。

他都這樣說了,張本中自然也不落人後,“這邊也已經籌集得差不多了。”

“很好。”賀星回表情十分愉快,“諸公這般勠力同心,何愁我們大越不能繁榮昌盛?不過,光是我和諸公,事情是做不完的。之前所說的科舉之事,諸公考慮得如何了?”

“臣沒有異議。”張本中投桃報李,第一個表態。//思//兔//在//線//閱//讀//

這時,吏部尚書戴曄突然開口問,“什麼科舉之事,臣身為吏部主官,怎麼不知情?”

這一問,實在是出乎賀星回意料之外。

彆看這些朝臣們內部分了十分複雜的派係,但實際上,他們在麵對皇權的時候,又常常會統一戰線。所以雖然立場不同,他們之間卻並不是老死不相往來。

特彆是世家之間,非但沒有絕交,說不定還有私下聯姻的呢。

所以宮裡但凡有什麼動靜,或者朝堂上有什麼消息,總是傳得很快,甚至還有私下串聯的,這都很正常。

那天戴曄雖然不在,但賀星回本以為,這個消息是不可能瞞住的,很快就會傳遍全朝。畢竟當時在場的幾個人,不可能就這樣做決定,必然要回去與人商議。而那麼多人知道的消息,不可能是秘密。

誰知戴曄這個最應該得知消息的人,竟然還不知道?

看其他人的表情,顯然都很意外,他們互相對視著,用眼神傳達“我沒告訴他,難道你也沒說”的懵逼。

戴曄又不傻,已經猜到所有人都知道了,隻瞞著自己一個,頓時臉色就漲紅了。

眼看他就要惱羞成怒,賀星回連忙道,“是這樣的,年前張侍中和武尚書請了嚴尚書和中書令大人作陪,來談國庫欠銀的事。正好碰到了一件小事,讓人對現今官員的才能和品行生出疑問,我就提議取消各地舉薦人才的做法,直接由朝廷委派官員到各地巡考一遍,也好篩選掉一些無能之人。隻是茲事體大,一時沒有結果,我就叫他們回去再想想其中的利弊。”

她這邊說著,那邊溪亭已經翻出了那本奏折,遞到他手邊。

戴曄看完奏折,雖然還在生氣,但怒氣明顯已經從其他人轉到那個寫奏折的蠢貨身上。

賀星回又說,“此事今日也是頭一回商議,戴卿是吏部天官,還是要聽聽你的意思。”

戴曄雖然生氣,但還沒有氣糊塗。聽到賀星回這個問題,他合上手裡的奏折,抬起頭來問道,“殿下說,取消官府舉薦,朝廷委派官員到各地巡考,那生員從何而來?”

“自然是聚集當地所有讀書人。”賀星回道,“想來他們若是得知消息,必會雲集而至,無需費心搜尋。”

“所有讀書人。”戴曄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立刻抬起下巴,目視賀星回,麵色嚴肅地道,“那豈不是無論是什麼樣的出身,都可以參考?臣不同意!”

賀星回猜到可能會有人旗幟鮮明地反對,真沒想到會是戴曄,因為他是跟自己的“世家出身”割裂得比較嚴重的一位。不過現在看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世家子弟這個身份,說不定就因為跟家族割裂了關係,所以才會更在意出身。

想到這裡,賀星回的臉色也冷了下來,“為何不同意?”

“官府舉薦生員,要考察對方的才能,品德和家世,其中家世是重中之重。山野鄉民十分粗鄙,沒有家族承續,沒有曆代所積,連禮儀都不懂,豈能位列朝班?”戴曄絲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之中的鄙薄。

這番話立刻觸怒了一個人。幾乎是他話音才落,那邊武煥就開口問,“戴大人,這話過分了!照你的意思,你的妻子也是出身山野之中,若不是靖侯跟著高祖皇帝起兵,說不定現在還在種地。你是不是連她也看不起?!”

其實這幾乎是一定的,畢竟戴曄那句話情緒太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