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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售糧數量,百姓心一慌,便忍不住哄搶,反而越發將糧價抬了上去。

現在這些慶州商人積極送糧,百姓們看著看著,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此一來,是不是不需從京城往外運糧了?”

“哎喲,可不是!”一個大娘聞言悔得直拍大腿,“前幾天糧價上漲,我怕以後買不著,才買了十鬥,比平時貴了好幾文呢!虧了虧了……”

“我也買了。”周圍的人紛紛附和,又說,“這也不怪我們。我天天從糧店門口經過,看到那售罄的牌子,哪能不心慌?”

“對,都怪這些奸商,想必是看要打仗了,想屯著高價賣給朝廷吧?”有人憤憤不平。

這種事以前沒少發生,因為對自己的生活造成了影響,百姓們自然頗有微詞,不過那些商人勢大,升鬥小民胳膊擰不過大腿,要吃飯,就還是得買糧。

如今發現這些糧商可能吃了虧,自然覺得痛快。就有人說,“他們的算盤可是打錯了。如今朝廷有了慶商捐的錢,哪裡還會買他們的糧?屯著自己也吃不了,再過一陣子秋糧下來,那就是去年的陳糧了,更加賣不上價。”

“到時候糧價說不定會降。”有精明的立刻打起了算盤,“我家裡還有些存糧,將就吃吃,等秋後再買。”

“省下來的錢正好今日買點實惠的好東西啊!”旁邊擺攤的小販突然開口招呼,“正宗的慶州貨,沒剩幾件了,再不買,下次再想買,就得等我們東家再從慶州補貨了。”

就算是見多識廣,能夠準確辨彆出消費陷阱的現代人,也抵抗不了這種“限時促銷、尾貨清倉”的套路,何況古人?

眾人便都圍攏上去,挑那攤子上的東西。

也不知道慶州人是怎樣的手巧,做出來的東西件件都是一樣的標準,哪個看著都好。還有人替那小販舍不得,“這麼好的東西,當真就便宜賣了?”

“這不是我們東家要回去籌備糧食嗎?時間緊任務重,我們這些人都要跟去,東西留著沒地方放,也沒人看著,就都便宜賣了。”小販笑盈盈地道,“這種好事,幾年也不見得有一回,諸位可要抓緊啦!”

“你們東家仁義!”有人讚歎道。

“我們東家說了,國事為重。”小販說,“隻要咱們大越國泰民安,生意什麼時候不能做?要是西北被攻破,誰都沒有好日子過。”

“這話在理。”眾人都點頭。

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聽聽這話,跟人家慶州的商人一比,咱們京城這些……是不是有些小家子氣了?”

這話一出口,京城的百姓們心裡都有些不舒服。雖然他們剛剛才抱怨過糧商奸詐,可是那畢竟是京城的商人,被人這麼踩,就好像自己也跌了麵子似的。

可是人家那話也沒有說錯,慶州商人都知道要送糧,京城是天子腳下,難不成還不如這些外地人?

又有人找補道,“這布告不是才貼出來嗎?咱們的人或許還沒有收到消息呢……”

“是啊,朝廷也不白要他們的東西,不是說可以抵稅嗎?”又有人說,“這是好事,想來咱們京城的商人也不會錯過。”

京城的商人們其實早就派了人過來打探消息,這也是他們的習慣,一個新東西出來,總要觀望一陣,才好決定該怎麼應對。如今百姓們這麼一說,倒是把他們架起來了,難免令人不快。

這會兒,京城的大糧商們正聚集在一處商議此事,聽到傳回來的消息,頓時有人怒道,“好沒道理的事,我的糧食,不送給朝廷用,倒也有錯了?那些百姓這般積極,怎不見他們把自己家中存糧送去?”

“你與那些小民置什麼氣?”有人勸他,“他們那三瓜倆棗,送去了也不頂事,終究還是要看咱們。”

“看什麼咱們,人家慶州的商人早就包圓了。”有人陰陽怪氣。

“這些慶州商人,著實可惡。”眾人立刻找到了可以同仇敵愾的對象,你一眼我一語,將慶州的商人貶損了個夠,心裡才爽利了一些。

其實他們的不滿,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自從慶州商人跟著皇帝進京,這段時間可沒少搶他們的生意。

雖然他們這回帶來的貨物不多,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衝擊到整個京城的大市場,但在場的人看得明白,那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不說慶州是今上潛邸所在,必然會有傾向,就說他們拿出來的東西,或是物美價廉,或是新奇有趣,就連在座的家裡都買了一些,這樣的勢頭,誰能擋得住?

那些慶州人竟還不知足,還要捐什麼糧食,邀買名聲。他們這回要是不去送糧,以後生意還怎麼做?

所以罵完了人,眾人便都看向了坐在上首的人,“國舅爺,這事該怎麼辦,可得您拿個主意。”

上首坐著的是個長相陰柔的男子,一眼看不出他的年紀,說是二十也可以,說是三十也可以。他衣著華貴,渾身上下點綴了不少飾品,這會兒正斜靠在鋪墊柔軟得椅子裡,手裡拿著一麵慶州出產、造型精致華麗的鏡子細細把玩。聽下頭的人開口詢問自己的意見,便漫不經心地道,“送,都去送。”

“當真要送?”有人不甘心。

葉一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麼,放了那麼幾年的陳糧,你還心疼嗎?”

眾人聞言,頓時眼睛一亮,“妙啊!我們怎麼沒想到?”

他們這些大商人,手裡的存糧數量,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有的時候,寧可糧食堆在倉庫裡發黴,也不能拿出去,就是為了維持市麵上的糧價。這麼一存,難免就有一些放了好幾年的陳糧,留在庫中,一時難以處理。

以往,像這樣的陳糧,一般都是用來釀酒,又或者低價折給葉國舅,對方有地方出手。

朝廷收糧一向是按照新糧作價,正好可以把這些陳糧清空,把倉庫騰出來。

念頭一轉過來,他們立刻不覺得給朝廷送糧食有什麼不好了,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起身告辭,準備回去統計自家倉庫的存貨。——既然要送,最好還是趕在今日,也免得讓那些慶商出儘風頭。

但也有幾個人沒有走。

這些都是世家大族在商場上的代言人,敏銳度自然不是其他人可比。等到房間裡隻剩下他們,這幾人對視一眼,才由其中一人開口問道,“國舅爺,朝廷是不是又要有什麼動靜了?”

以往朝廷讓商人們輸糧,一向都是發放鹽引茶引。雖然他們做這門生意,不需要這一點東西。可這種細節上的變動,卻讓人心裡不安。

改成用糧食抵稅,是不是要加商稅了?

“動靜肯定會有。”葉一憲搖晃著手裡的鏡子,笑道,“換一個主事的人,就換一個氣象嘛!”

“那咱們……”

要知道,他們都是背靠世家的,以往無論朝廷怎麼收稅,對他們影響都不大,總能設法少交甚至不交。就算上麵有了變動也不怕,總有葉一憲這個得寵國舅爺頂在前麵。

可是現在,皇帝換了一個,連政事都交給了皇後,這先帝朝的國舅,就不那麼管用了。

這段時間,下頭蠢蠢欲動的人不少,隻是宮中還沒有動靜,而葉家也是大世家之一,這才暫時按捺住了。但局勢確實與從前不同了,他們這些人,也該早做準備才是。

“慌什麼?”葉一憲嗤笑一聲,“我是不如從前了,但葉家就算沒有一個貴妃,也還是葉家。上頭的人再怎麼變,咱們這些世家都是穩當的。再說,現在主事的那位,對商人一向十分優容。看看現在的慶商就知道,說不定,咱們的好日子也要來了!”

眾人聽他這麼說,都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葉一憲端茶送客,等人都走了,他臉上的笑意卻猛地一收,將手中那麵價值百金的鏡子用力扔了出去。

“嘩啦”一聲,玻璃碎裂,殘片四濺。

因為要議事,這房間裡沒讓人伺候,這會兒也沒有人勸他,也沒人過來收拾,葉一憲就狠狠盯著那些碎裂的鏡片,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

就在這時,外間忽然傳來了管家的聲音,“國舅爺,宮中有消息!”

“什麼事?”葉一憲臉上的表情立刻收斂起來,又是那個漫不經心的國舅爺了,“進來說。”

管家進了門,對一地的碎片視而不見,徑直走到葉一憲身邊,湊近了,壓低聲音道,“說是宮中要放還先帝所有無子的嬪妃。”﹌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第015章 夠狠

“什麼?”這個消息太過荒唐,葉一憲眨了眨眼睛,一時不敢相信。

管家也不敢相信,但傳來的消息的確就是這樣。想來宮中的娘娘也不會用這種事情來開玩笑,他低下頭,又重複了一遍。

這一回,葉一憲終於做出了反應。

他按著座椅扶手的手指用力收緊,繼而再忍不住,將房間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直到一塊薄薄的碎瓷片飛濺起來,在他手上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葉一憲才終於停止了動作。

他站在一地殘骸之中,%e8%83%b8膛因劇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臉上是因憤怒而升起的紅暈,襯著他陰柔的五官,有一種狠辣的漂亮。

半晌,他才咬著牙吐出一句話,“荒謬,放肆……欺人太甚!”

新帝登基,遣散先帝後宮這種事,從前倒也不是沒有過。但通常來說,隻有那些年輕又位分低的,才會被放出去。剩下的都會留在宮中榮養,這也是彰顯皇帝孝道的方式。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當今和先帝是兄弟,而非父子。

奉養父親的妻妾和奉養哥哥的妻妾,顯然不是一回事。

葉一憲很快就意識到,這件事雖然聽起來非常荒唐,卻並不是說不通。

葉貴妃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三十多歲,在某些人家已經是可以當祖母的年紀,可是作為一個女人,她卻依舊在可以生育的年齡,再加上美貌與家世……不提也就罷了,一旦提起來,難免叫人猜疑。

這一招實在太狠,又太出人意料。

葉一憲早就知道,等到新君登基,葉家就不可能像先帝在的時候那樣風光了。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臣們尚且還有機會翻身,憑借才能繼續留在朝中,可外戚手中的權勢,卻是有期限的。新君會有新的後妃,自然也就會有新的外戚。

外戚的權勢皆係於帝王一身,自然也會因為皇帝換人而作廢,這沒什麼可說。

如果不想就這樣黯然退場,他們往往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推擁有自家血脈的皇嗣上位,要麼再把自家女兒嫁給新君。

先帝無子,今上連朝政都決於皇後之手,對葉家而言,這兩個選項都不可能,隻有另辟蹊徑。

葉一憲清楚這一點,也早就做好了準備——他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

這些年來,因為宮中的葉貴妃,葉家一直都是北地世家的領頭人,他也用利益將這些人牢牢綁在了自己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