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1 / 1)

典故更是信手拈來,聽到韓青的話,立刻就在腦海裡羅列起各種舊例來。

一般來說,女子主政都是在幼主臨朝的情況下,由太後或者太皇太後監國,但也不是沒有皇帝身體不好,皇後秉政的情況。而且說實話,她們在主政期間基本都乾得不錯。雖然偶爾有一兩個倚勢弄權的,但皇帝也不是個個賢明,不是嗎?

何況眼下,他們也沒有挑剔的餘地:一方麵,皇帝已經登基了,不能換人,他們沒有彆的選擇。另一方麵,他們眼下確實需要一個有能力的人來收拾爛攤子,而皇後的能力已經證明過了。

思量過後,眾人便都開口附和起韓青的話來。

見他們鬆了口,韓青伸手捋了捋胡須,笑著道,“既如此,咱們就商量出一個章程來吧。”

“什麼章程?”諫議大夫鐘彬問。

韓青道,“自然是皇後參政的章程。”

這話一出口,其他人都看了過來,侍中張本中更是問,“諸般政事,自可由陛下轉達,我等默許便是,還需什麼章程?”

“若皇後不管呢?”韓青反問。

張本中不由皺眉,“她如何能不管?”

“如何不能?她是皇後,這本就並非她分內之事,想要推脫,也不過一句話的事。”韓青加重語氣,“到時候,是我等能入內宮逼迫她,還是皇帝能逼迫她?”

“這……”眾人麵麵相覷,顯然都沒有想到還有這種可能。

如果是在平常時候,他們巴不得如此,皇帝資質平庸,後宮也不敢涉政,朝事便都決於他們之首。為官者,誰沒有做過這樣的夢呢?然而如今,局勢已經糜爛到就連韓青也沒有辦法的地步,他們便是再不情願,也隻能退這一步了。

隻是他們本以為,隻要自己鬆口,對方就會歡天喜地的應承,自然不會考慮更多。如今被韓青點出,頓時生出幾分不快與羞惱。

“難不成還要咱們求著她不成?”

“現在本來就是咱們要求她。”開口的是戶部尚書嚴文淵,“諸公尚且不急,我卻是巴不得立刻有人把這一攤子事都接過去。諸位彆忘了,你們各自都有一摞子支錢的單子還積壓在戶部。”

這話說得太明白,氣氛一時有些僵硬。不等韓青站出來打圓場,就見一個中書舍人匆匆從外麵走過來。

他們在這裡議事,中書省的屬官們便都避了出去。如今匆匆趕來,必然是有要事。眾人連忙收斂起臉上的神色,恢複平日的從容肅然之態。——他們這些人可以吵得麵紅耳赤,但對外還是要保持一點形象的。

韓青見狀,心下不免有些好笑。他搖了搖頭,問那中書舍人,“什麼事?”

“宮裡剛剛傳出來一個消息,五郎說必要告訴大人知道。”那中書舍人說,“皇後娘娘命人往今日入宮拜謁的命婦家中賜了一碗青菜豆腐湯。”

重臣們原本不是在看天看地,就是在研究屋子的布置,聽到這話,頓時都看了過來,倒把那中書舍人嚇了一跳。

韓青連忙擺手,“知道了,你去吧。”

他一走,就有人耐不住了,急切地問,“皇後這是何意?”

“還有何意?”侍中張本中哼笑了一聲,“陛下才剛說要將宮中用度減半,她就立刻賜了這湯,自然是告誡之意。”

韓青歎了一口氣,“朝廷的情況,但凡稍微留心,多少都能猜到幾分,何況咱們已經將實情對陛下和盤托出。”他說到這裡,話鋒忽然一轉,“諸位沒有去過慶州吧?”

眾人搖頭,“韓公突然提這個做什麼?”

“我也沒有去過,但我手下的人去過。”韓青說,“京中關於慶州的傳言,都是真的。那可真是個養老的好地方啊,就連我聽了,心裡也忍不住羨慕。”

他停下來,閉了閉眼睛,麵上顯出一點並不明顯的疲憊,“諸位,咱們當日下詔時,沒有人想過要問一問慶王願不願意吧?”

誠然,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可是在場這麼多人,沒有一個敢拍著%e8%83%b8脯說,當皇帝就是比當慶王好。因為他們不是迎對方回來享福的,是讓對方回來收拾爛攤子的。

皇帝如此,皇後就更不用說了。他們事先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不會想到要問她的意願。

在大多數人看來,女人的權欲心總是比不上男人的,她慶王妃當得好好的,花了二十年時間經營封地,未必會願意換一個皇後當。何況,皇帝或許並不知道,但她一定早就猜到回宮之後將要麵對的是什麼了。

要讓對方做事,給出更多的尊重、更好的待遇,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想到這裡,韓青苦笑了一下。其實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有這個覺悟,範一通回京之後,他就一直想私底下跟皇後或者她手底下的人聯絡一番,達成默契。然而任憑他怎麼明示暗示,對方卻就是不接招。

韓青確信自己的意思已經送達了,那麼對方的這種躲避,便也是一種表態。

她不願意這樣偷偷摸摸,名不正言不順地辦事,倒好像她見不得人一般。既然是朝廷需要她,那就要拿出求人的態度來。

意識到這一點,韓青思來想去,覺得與其讓她跟大臣們隔著皇帝來回鬥法,耽誤時間,倒不如自己從中轉圜,儘快把這些事情理清楚,好辦正事。

而他之所以肯這樣奔走籌謀,除了朝廷實在等不起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那一天,韓瑾之從宮中匆匆趕回,告訴他,皇帝在私底下問皇後,為何會忘記大赦天下。

而當時,她給出的回答是:“他們犯了罪,審判他們的是大越的律法,如果因為換了個皇帝就能獲得赦免,那大越的律法豈不成了兒戲?如今你當了皇帝,更該克製自己的欲望。因為將君主的喜好淩駕於律法之上,本就是亂象之始。”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韓青認為,她會是一個合格的主政者。

有一個大不敬念頭,他這輩子都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卻是他心底最真的想法:侍奉先帝這二十年,他早就已經受夠了不斷地給平庸的君主收拾爛攤子了。

致君堯舜上,總要先有像堯舜一樣賢明的君主才行。

他已經老了,未必能等到下一個。

第010章 裝病

皇帝是個草包,這個事實,但凡是稍微跟他接觸一下的人,都能察覺到。

不過,在起居郎韓瑾之看來,皇帝這種草包,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的。他自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和智慧,並且在某些方麵自律得驚人。

比如每天早起這件事,對於一個夙興夜寐、以朝事為重的皇帝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但皇帝既不懂政事,也不感興趣,提起上朝都苦著臉,卻還是每天堅持早起。

洗漱之後,他還會去禦花園裡跑上半個時辰,說是鍛煉身體。

一開始,這可是把天元宮伺候的人都嚇得不輕,畢竟這樣跑跑跳跳,不成體統,也太有損身為天子的威儀了。而且皇帝不光自己鍛煉,還帶上了皇子皇女們。

二十幾個人排成隊形,繞著禦花園的主乾道奔跑,實在是非常稀奇的景象。

儘管不是第一次看到,但韓瑾之還是難掩心頭的震撼。

他站在一旁的亭子裡,目送天底下最尊貴的一家人從自己麵前經過,再次咬著筆陷入了為難之中。

入宮這幾年,韓瑾之不說如魚得水,但工作確實越來越熟練。這是他頭一回,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語來記錄皇帝的言行,才能顯得優雅又合乎體統。

很顯然,皇帝並沒有體諒到這位近臣心中的糾結。◣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在結束了今早的晨練之後,皇帝走進亭子裡,接過衛海遞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突然朝他道,“起居郎看起來有些單薄,也該鍛煉一下才是。”

韓瑾之嚇了一跳。他從小受到的是“君子慎獨”的教育,即便隻有一個人,也要注意姿態禮儀。就連君子六藝中的射禦,也因為有辱斯文而被他放棄,何況是這樣毫無儀態的奔跑?

“多謝陛下關心,臣身體康健,無需鍛煉。”他連忙站直了答道,生怕說得遲了,皇帝就會恩賜他以後每天跟著跑步。

皇帝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是沒找到他身體不健康的證據,又問,“愛卿食量如何?”

“……”韓瑾之對這個話題十分茫然,一邊在心裡斟酌著皇帝的用意,一邊小心答道,“一餐能食兩碗飯。”

“菜色如何?”

韓瑾之答得更小心了,“都是家常菜,不過也是葷素搭配,日常是四菜一湯。”

誰知這話一說完,頓時接收到了皇帝羨慕的眼神。

他有點搞不懂皇帝在羨慕什麼,難道還會是羨慕他一頓飯有四菜一湯嗎?相對於帝王的份例來說,這都稱得上寒酸了。

皇帝卻不再說話,隻是摸著自己的腰,陷入憂傷之中。他的食量跟韓瑾之差不多,卻不像韓瑾之這般身姿窈窕、如鬆如竹,他隻要幾天不練,就能感覺到腰又寬了一寸。

為了保持身姿和體態,他實在付出了太多,如何能不羨慕長不胖的起居郎?

韓瑾之站在一旁,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立刻心下一動。他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覺得這或許是個機會,便連忙問道,“陛下在為何事發愁?”

皇帝也是要麵子的,當然不能說是在擔憂自己的身材,於是板正了臉道,“朕在想,明日又是早朝之日了。”

韓瑾之立刻了然。

是的,皇帝雖然也早起,卻不喜歡早朝,這個事實他第一天就發現了。根據韓瑾之的觀察,他覺得之所以如此,一半是因為早朝上官員們所說的東西皇帝不太聽得懂,另一半卻是因為,早朝的時間跟晨練的時間衝突了。

而早朝之後,就是重臣們與皇帝議事的時間,也不可能去鍛煉,隻能另外找時間補上。

韓瑾之覺得這是個試探的好機會,便道,“其實前朝時,早朝也有三日一朝的,也有五日一朝的,本朝隔日一朝,確實是頻繁了些。”

這也是因為大越立國未久,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十分勤政的緣故。後來先帝登基,倒是想過要改,隻是還沒有拿出具體的章程,西北就開始不穩,這事也就沒人提了。

這話很合皇帝的意思,雖然他竭力掩飾,但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意動的神色,隻是口中道,“本朝自然不能依前朝的舊例。”

“倒也沒有這樣的說法。”韓瑾之立刻說,“前朝許多規矩,也不是自己定的,都是依循著古來的舊例。咱們大越立國之後,許多地方也有借鑒。彆處可以,這早朝自然也可以。”

皇帝更加猶豫,又說,“……隻恐朝臣們不會同意。”

韓瑾之歎息著附和,“這倒也是,如今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幾位相公頭發都快愁白了。我父親有時回了府還要忙到半夜呢。”

“你父親?”皇帝不由轉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