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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等我 醬子貝 4347 字 5個月前

終於明白這父子倆的關係。醫生在這行乾了多年,什麼情況都見過了,而且根據患者自述,這位患者在監獄裡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因為在外麵無人照顧,也沒有收入,所以沒有申請保外就醫,一直拖到出獄。

所以在患者麵前,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左右這間病房裡沒有彆的患者,醫生斟酌地回答:“也不是,如果好好調理的話,肯定能爭取更多時間。現在我們是兩個方案,一個是回家休養,好好調理,讓病人保持好心情;另一個是留在醫院接受治療,不過治療過程可能會難受些,效果也不一定會好。”

喻繁垂眼思考片刻,然後點頭:“謝謝您,我跟他商量一下。”

“行。那有什麼事再來辦公室找我。”

病房隻剩下兩人。

喻繁打量四周,扯了把椅子來,擺喻凱明的床尾坐下,翹起二郎腿垂睨著病床上的人。

喻凱明服刑期間,喻繁一次都沒去探望過。

六年過去,喻凱明如今已經瘦成了皮包骨,顴骨高高聳起,滿臉憔悴,隻是那雙眼睛裡仍舊是幽深恨意。

喻繁忽然想起來,今早他接到民警電話,對方告知他喻凱明是想去買散裝汽油,但又給不出相關證明,於是和老板吵起來,在爭吵途中突發腦梗才被送來的醫院。

喻繁已經懶得計較喻凱明拿汽油來乾什麼了,可能是想燒誰,也可能是想燒那間老房子……總之現在人躺在這了,癌症晚期加上突發腦梗,喻凱明現在很難再自由活動。

“挑吧。”沉默地打量了一會兒,喻繁開口,“是想被我接回家,還是想在這吊幾個月的命?”

喻凱明很明顯地怔了一下,他帶著呼吸機,吐字非常艱難:“你……帶我,回家?”

“你辛辛苦苦養我這麼多年,現在你半隻腿都踩進土裡了,我當然會管。”

喻凱明呆呆地看著他,驚詫、疑惑,然後他反應過來,可能是他現在的模樣,激起了喻繁的同情心。也是,畢竟他們是父子,雖然關係一直不好,但血脈相連,到了最後時刻,喻繁不會不管他。

喻凱明心中洶湧,眼看下一瞬間,眼淚就要冒出來——

“回了家,我肯定好好報答你。像你以前對我和我媽那樣。”

他兒子坐在冬日暖光裡,朝他冰涼涼一笑。

窗戶留了一條縫隙,幾縷寒風刮進來,冰涼徹骨。喻凱明眼皮瞬間耷拉下去,隻剩眼眶裡那點廉價眼淚。

去他媽的血脈相連,惡人的兒子自然也是惡人。

“滾。”喻凱明想拿什麼東西砸過去,把他砸得血流滿麵,最好躺到自己身邊。可惜他此刻腦袋發昏,渾身發軟,連罵人都沒有威懾力。

“想留在醫院?”喻繁問。

喻凱明閉了閉眼,不願再說話,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被氣得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調節不過來。

“行,”喻繁起身,“放心,我一定準時給醫院續費,續到你死那天。”

“……”

“不過你也抓緊時間,我現在沒多少錢,萬一哪天續不上醫藥費——”

“滾!我,讓你……”

喻凱明忍無可忍地睜眼罵,卻發現喻繁已經把椅子放回原位,並走到了他身邊。

喻繁曲著手指,碰了碰他身邊的機器管子,撇頭垂眼好奇地問:“喻凱明,這東西,如果我晚上趁你睡著拔了會怎麼樣?”

喻凱明呼吸粗重:“你,不敢,你殺人,那你就,得跟我一起……死。”

“我不敢?”喻繁像聽到什麼笑話,“喻凱明,你要覺得我不敢,六年前你尿什麼褲子。”

“……”

喻凱明滿臉驚恐,雙目赤紅地看他。

但喻繁隻是笑。喻凱明在記憶裡艱難地搜尋了一下,發現他這輩子見過的喻繁的笑,加起來似乎都沒今天見到的多。

不,也許喻繁小時候有很開心地笑過,那時候自己還在好好上班,沒有碰賭,沒有酗酒,喻繁也還不太會走路,經常歪歪扭扭地走到他懷裡,露出剛長出來的兩顆門牙,肥嘟嘟的小手搭在他手臂上……

明明他這幾天連意識都是混沌的,卻在此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某些畫麵。

喻凱明怔然地鬆開眉,表情一會兒凶惡,一會兒茫然,不知過了多久,他剛想說什麼……

就聽到了他兒子這輩子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好好活著吧,就在這張床上。活到你自己受不了死了,或者活到我哪天晚上睡不著。”

-

喻繁出來時肩膀鬆了口氣,肩膀重重地塌下來。好似身上的重負終於徹底卸下,心臟、大腦、四肢全都充滿力氣。

可能這就是當混蛋的快樂吧。

他轉頭,準備領男朋友回家。卻發現長椅上像是在等家長的小朋友正心驚膽戰地看著自己,而他男朋友已經起身,轉頭朝外麵走去。

喻繁:“?”

喻繁要跟上去,餘光瞥到經過的護士,才想起來醫藥費還沒交。他叫了聲:“陳景深?”

“我在外麵等你。”陳景深頭也沒回,隻冷淡留下一句。

喻繁莫名其妙地盯著他背影,直到護士開口問他,他才轉過頭。

“醫藥費?”那位護士愣了一下,翻了翻手裡的本子,“哦,44床的醫藥費已經有人交過了。”

“有人交了?”喻繁一怔,“誰?”

“這就不知道了,而且一口氣交了三個月的費用。”

喻繁直到走出醫院,都沒想出來是誰幫喻凱明付的錢。癌症的醫藥費貴得離譜,喻凱明那群狐朋狗友不可能,慈善機構也不可能管他這種剛出獄的人,那些遠親更是巴不得離他遠一點……

喻繁看著停在白茫雪景中等他的小奧迪,決定不想了。是誰乾他什麼事。

開門上車,喻繁扣上安全帶,瞥了陳景深一眼。

陳景深沒看他,下巴微抬,默不作聲就踩下油門開出去了。

喻繁:“?”

喻繁後靠在椅墊上,眼皮也隨著旁邊的人繃起來。

他以前覺得,陳景深平時做什麼事、什麼情緒都是同一個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但此時此刻,隨便拎個人放到陳景深麵前,恐怕都能看出這人在擺臭臉。

但陳景深無緣無故擺什麼臭臉?

喻繁盯著窗外的雪景思索片刻,沒覺得自己今天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算了。喻繁冷著臉想,愛擺擺吧,莫名其妙,爺不慣你。

幾分鐘後,喻繁抱臂扭過頭來,麵無表情地叫了聲:“陳景深。”

“嗯。”陳景深很淡地應一聲。

“你生什麼氣?”

“沒有。”

“……”

車子在一個擁堵的紅綠燈停下。感覺到身邊人凶巴巴又有點著急的眼神,陳景深手懶懶地搭在檔杆上,偏過臉看他。

“我隻是在想,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去哪?”喻繁沒明白。

“拔喻凱明的管子。”

“……”

喻繁後知後覺,剛才那醫院的牆壁像一層破紙,他和喻凱明的話差不多都被坐在門外的人聽見了。

喻繁立刻說:“沒打算去,剛才嚇他的。我瘋了麼要跟他一起死?”

“剛才嚇他的。”陳景深重複一聲,“那六年前呢。”

喻繁一時愣住,安靜地看他。┅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六年前你想過跟他一起死,是嗎?”陳景深問。

直到紅燈轉綠都沒得到回答。陳景深轉回臉,喉嚨滑了一下,忽然覺得車裡有些難以呼吸,他手指輕扣按鍵,車窗微微留出一條縫,冷空氣不斷湧入。

氣氛結冰似的壓抑。陳景深手扶方向盤,感覺著一陣陣鈍刀似的後怕。

下雪堵車,他們在車流裡烏龜似的挪,到了某個十字路口更是一動不動,連紅燈的秒數都是平時的兩倍。陳景深掃了眼導航,打算找一條不堵的路靠邊停車待會兒,他現在可能不太適合行駛。

搭在檔杆上的手背突然被人碰了下,手指被慢吞吞撬起來牽住。

喻繁手一直在兜裡揣著,滾燙的體溫通過手心傳過來。

“是想過。”喻繁說。

陳景深沒什麼表情地抿唇,握著方向盤的手泛白,然後手被更用力地扣住。

“但很快就沒有了,我當時……想到你了。”

“雖然那時候決定要走,雖然沒法跟你繼續談。”

喻繁低頭垂眼,音調平穩沉悶,“但一想到你,就不想死了。”

後來也是。去了陌生的城市,被討債,被課業折磨,一個人生活,起初也會覺得日子活得沒意思,但想到陳景深還在這個世界上,又覺得還能過下去。直到工作轉正,這種念頭才被逐漸忙碌起來的生活慢慢磨光。

說出來沒幾秒喻繁就難堪地閉了閉眼。媽的,這也太特麼肉麻了,他瘋了嗎說這種屁話?直接說我不想死不就完了……

前麵車終於開始挪動,喻繁立刻撒開他的手:“反正你彆想太多,我現在很正常。開你的車。”

陳景深沒說話,隻是到了路口忽然轉了彎。

喻繁尷尬地對著窗外出神,直到車子靠道路邊停下,旁邊傳來解開安全帶的清脆聲響,他才納悶地扭頭:“陳景深,停這乾……”

後頸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往前推。陳景深靠過來,無視半開的窗縫與街邊絡繹不斷的行人,托著他的臉跟他接%e5%90%bb。

第90章

兜兜轉轉又到了年底這個一年中最忙碌的節點。以往這時候喻繁每天不知要跑多少個景,今年這幾天,他卻成了最清閒的人。

他這趟特意帶了相機,原想著陳景深上班的時候,他能在南城隨便逛逛,拍點東西。誰知七天假期臨近尾聲,這相機他幾乎沒用過。

起因是陳景深某天早上問他,要不要跟我去公司?

喻繁在睡夢裡被他親醒,聽完隻剩一肚子臟話,模糊地想,老子每天在家聽你敲鍵盤已經夠吵了,傻逼才跟去你公司受罪。

眯了一陣清醒過來,還是當了傻逼,匆忙換衣服跟陳景深去了。

一去就是一周。不過喻繁到底是沒臉待在陳景深的辦公室,隻是在樓下咖啡廳坐著。

正巧這幾天汪月在群裡哭嚎得厲害,到了年底,天氣舒適的寧城就人滿為患,客戶量也飛快增長,她每天睡醒就是往群裡發語音尖叫“賺錢怎麼這麼苦啊”、“這錢老娘不賺也罷”。喻繁閒著沒事,乾脆就在咖啡廳幫店裡修圖,等陳景深下班再一起回家。

家裡那些不知堆積多久的箱子已經被他們拆開擺好,屋子看起來沒那麼空了。陳景深買了一個投影儀,他們晚上偶爾會一起窩在沙發裡看電影。

喻繁很喜歡看恐怖電影,而且看得非常認真,陳景深對這類型電影興致缺缺,不過每次他都不會缺席。

周六晚上,喻繁雙腿盤著,腰背繃直,躺在沙發裡專心看電影。眼見就要到電影的第一個小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