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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了原本屬於王遊的刺史府邸,然後傳令下來,說皇帝本人會在此召見西夷本地官吏、望族首領以及普通百姓,事後還會親理獄訟。

最先獲得麵聖資格的還是王遊,她在侍衛的攙扶下緩緩前來,走到半路忽然停下,眯起眼睛,遙遙望著天子所在。

此時此刻,王遊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複雜至極的情緒,自己分明應該更為怨恨對方,但在即將見麵的時刻,卻感到了一種深刻的敬畏,似乎有什麼沉重的事物,壓在了她的心臟之上。

一位穿著內官服飾的少女向王遊走來,客氣道:“陛下召刺史覲見。”

——西夷雖然戰敗,但處置的結果還未頒布天下,台州刺史的名頭如今依舊被頂在王遊的腦袋上。

溫晏然召見王遊的地點是刺史府前廳,對於這個地方,王遊本該十分熟悉,如今感到一種濃鬱的陌生感。

主人改變,府邸自然也隨之改變,直到今日,背離中原多年的台州,才終於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或許是因為今日是一個晴天,前廳的所有門窗都被打開,內外都很亮堂,王遊慢慢走了進去,她還未看清對方的形貌,便覺得內室猛然黯淡了下來,所有光芒都隻彙聚在那穿著鴉青長衫的少年君主一人身上。

——厲帝喜好紋繡華服,新帝的服飾卻出人意料的簡素,腰上沒有佩璽也沒有佩玉,頭上用來束發的也不是旒冕,而是一頂普通紗冠。

王遊恍惚中跪拜下來,她總覺得即便不是在府中相見,而是在外麵的街道上相見,自己也一定能在第一時間明白過來,麵前的人便是當今的皇帝,大周的天子。

——何為帝王風度,這便是帝王風度!

溫晏然給王遊賜了座,詳細詢問對方台州事務,從氣候問題,農作物問題,百姓生計問題,一路問到人事任免,各族爭端,對方受召而來的時候剛過午時,直到快就寢的時刻方才起身告退。

臨走前,王遊忽然再度伏身下拜:“罪臣幼女,此前已隨崔舍人入京……”

溫晏然不等對方說完,便點了點頭:“王卿幼女既然已入太學,朕今後自會好生教養於她。”

王遊以額觸地,三拜之後方才起身——如今天色已然黯淡下來,她卻莫名覺得,白晝時明亮的陽光,此刻依舊凝聚在天子身上。

在召見外人的時候,鐘知微一直立在天子身邊充當背景板,能不開口就絕不開口,此刻自然也不會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陛下今年才剛滿十四,人家王刺史的幼女今年已然二十多了……

第八十三章

溫晏然抵達台州後, 翻閱本地卷宗,從裡麵挑了些典型的事例來公開處置,她提前將風聲放出, 又令池儀張絡兩人留意,熟知西地形勢的任飛鴻協助,並囑咐禁軍從中配合,果然, 此地某些大族打探到消息後, 一麵送重金賄賂權貴, 一麵又開始暗中鼓噪, 想要串聯舉事, 還有些打算帶著財貨潛逃。

池張兩人冷眼旁觀, 看著火候差不多,帶著禁軍將人一股腦包圓,他們到底是評論區留名的權宦,雖然掌權未久, 已經流露出日後殺伐果斷的風範, 不以中夷為分,將那些悖逆之輩儘數斬殺, 事後在城門外頭堆了一座京觀加以震懾。

大臣們見到這一幕, 戰戰兢兢之餘,自然猜到那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台州既已歸附,天子是想借此向此地人傳達一個信號——不管是中原人還是西夷人,隻要遵循法度, 就是大周的百姓, 若不遵循法度, 官府收拾起來也不會法外留情。

天子一麵以武力震懾台州,一麵不忘溫言安撫,連日來召了不少本地各族首領前來麵聖,溫晏然記得評論區提到過,天子的身份加成有著相當玄學的力量,在直麵旁人的時候會產生特彆的效果,隻要中樞還保留有一定威信,就自帶說服力max光環,有時候玩家想要推行某些政策,臣下們本來不同意,但若是能觸發“私下相談”的選項,對方的態度便很容易產生變化。

溫晏然把本地許多鄉中耆宿彙聚到刺史府中,當著他們的麵把經過崔新靜潤色的中夷一體政策重新講述了一遍,包括將授予官職的權力收歸中樞,與此同時,西夷本地人無論血統如何,皆可憑本事進入太學,事後還會開通商路,並幫助本地人改籍內遷等等,

這些政策既有好處,也有壞處,溫晏然原本還想來點威逼利誘的手段,令這些人不敢明著有異動,結果整個商談過程卻沒有遇到任何困難,基本上她每提起一個話頭,對方就連連叩首,表示自己一定謹遵陛下聖諭,全程根本沒有流露出絲毫討價還價的意圖。

其中有一個人叫做都纓,池儀等人查過對方往日情狀,據說經常口出怨言,對建平也滿是不屑之意,年輕氣盛時還公開宣揚過要生啖厲帝之肉,今日有機會麵聖,卻連坐都坐不穩當,唯有跪伏在地上,才稍覺安心。

她還不算態度變化最大的一個,有一位黎氏的旁支族人此刻正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同時連連頓首,額上甚至出現了血跡:“陛下,草民今日親聆陛下教誨,已是死而無憾!”

坐在上首的溫晏然到底因為看過評論的緣故,有些心理準備,全程端住了皇帝的架子——職業光環,恐怖如斯,評論裡說的果然都是乾貨。

至於身邊的蔡曲等人,表情一時間有些飄忽,他們這些內侍往日總被前朝大臣說諂%e5%aa%9a君上,如今方才明白,諂中自有諂中手,一山還比一山高,相比於西夷的奔放,建平這邊在情感表達上還是太過含蓄。

本地耆宿被送走後,蔡曲將建平那邊的信件呈上,溫晏然本來沒打算現在就處理,看見信上的印鑒,直接拿了最上頭的那封拆看——當朝的禦史大夫在奏折中夾了一封私信,裡麵的內容與她往日行事作風一般乾脆利落,賀停雲表示自己居於高位,深感不敢,是以自請外放到台州。

內侍們看見,天子的目光在信紙上停了半晌,然後微微笑道:“不愧是賀卿。”

溫晏然記得賀停雲彆稱賀停職,她現在已經知道,評論區裡的昵稱跟總結都是玩家們基於整部作品的全部劇情提煉總結出來的,所以賀停雲此人大約是一個前期努力工作,後期閒散摸魚的人,正好完美符合自己先集權再當昏君的要求,加上西邊確實缺少人手,自然同意對方的調任請求。

賀停雲如今已是禦史大夫,單以官位看,算得上位極人臣,然而她能得此高位,全因當時在靈前一劍刺死了前七皇子,其人能力固然不錯,但賀停雲也深知,自己上位太快,根基不穩,早就存了外放出去的心思,正逢天子收服西夷,又新定下一些策略,正需要一個性格強橫的能吏過去坐鎮執行,她好歹也做過一段時間的禦史大夫,正適合過來威服地方。

溫晏然允了賀停雲過來,任命對方為台州刺史,並給對方加了光祿大夫的虛銜,表示賀停雲跟往日一樣都是天子的心腹之臣,此次調動也全然是因為西地缺人,而不是刻意降職。

除了任命新刺史之外,溫晏然也開始著手處置之前謀反的四族——在大周,謀反理論上是死罪,但在實際操作裡,卻存在不同的判罰標準。

這也跟如今法度廢弛,天下不安有關,溫晏然之前那幾任同行在治理國家上都沒起到什麼正麵效果,地方上的各類罪犯數量過多,貧民食不果腹,逐漸淪為匪類,有時候一鄉一地之人,要麼是豪強,要麼是逆賊,主官過來,簡直無從處置,再加上這個時代人口珍貴,最後隻能赦免。建平師氏在外任的時候,曾就此寫信勸誡天子,表示天下疲敝,但症結並不隻在地方,更在廟堂之上,厲帝心中不滿,雖然沒有把師氏也流放邊地,但也多有打壓,直到那個上書直言勸諫的郡守自縊身亡,才算了解此事。¤思¤兔¤在¤線¤閱¤讀¤

換到西夷這邊,王氏,黎氏,勞氏以及扶何氏四族的田地家產當然都被抄沒,參與謀反的主將中,扶何汸黎懷刀等人已經亡故,勞氏嫡係繼承人已然身死,首領也病倒在床榻上,王遊更是乾脆,她見過天子後,吩咐下屬此後要尊奉建平之命,然後令身邊心腹將自己首級割下——大周風俗,一些有身份的官吏若是犯了重罪,朝廷不會一開始就把人拿下法辦,而是先給點暗示,若是對方願意自戕,就不再追究其家人。

王遊知道謀反之事難以儘赦,事到臨頭,隻求建平看在自己也存有配合之心的份上,稍加寬宥。

眼看以王氏為代表的四族都元氣大傷,中樞那邊果然也沒有下死手,他們到底不像當初統領禁軍的季氏那樣,闖入宮禁中作亂,反而自始至終被天子玩弄於股掌之上,事後族中不太重要的旁支判了徒刑,至於嫡係,明麵上按死罪論,卻可以用財貨贖免減等,溫晏然親自替王氏的幾個小輩付了贖罪錢,又給他們在建平郊外指了一塊地方結廬守孝,等孝期結束後直入太學。

除此之外,四族的族兵部曲等存有一戰之力的人馬,大半已被建平俘虜,剩下的也解除了戰事裝束,被圈起來等候發落。

王有殷過來:“外麵鐘將軍請陛下示下,應當如何處置西夷降卒。”

溫晏然沒有立刻給出回複,想了想,道:“趁著朕還在此地,先清查一下本地田畝。”又道,“至於那些降卒,不若儘數遷到南地安置。”

王有殷聞言微怔,這件事情實在是出於意料,她一時沒能做出反應,遲了片刻才應聲稱是。

作為一個頗具眼光之人,王有殷倒也明白天子的想法——西地勢力盤根錯節,如果把人留下,恐怕死灰複燃,倒不如從原來的居住地遷走,打散了安排,然後再慢慢處理。

大周此前也多次安排過邊人內遷,但從沒有像今次這樣,一氣遷移那麼多生民,而且台州位於大周西邊,與南地相隔極遠,路途中的各種損耗,以及如何組織安排也是一個大問題,若是旁人這麼說,王有殷必定不信,不過天子登基以來,許多事情都出人意表,萬一對方決意如此,他們也隻得奉命而為。

溫晏然安穩地待在刺史府中,大約五日之後,西夷田畝的初步清算結果就放到了她的案頭。

王有殷跟崔新靜同時侍立在側,第一時間得知了清算的答案:僅僅西夷一地,田畝數量就將近一億。

剛聽到這個數字時,王有殷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台州山林多,疆域也廣闊,一個郡的麵積就抵得上中原那邊半個州,此前報上來的田畝數量是三千萬,本來已經足夠豐饒,如今三千萬直接變成了一億,隻要此地照常繳納稅賦,府庫便大為豐足。

與此同時,王有殷也想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天子此前要透出風聲,說要將降卒南遷——本地人肯定不願意背井離鄉跑那麼遠,而且經過這場戰事後,他們有明白天子此人既不吃軟,也不吃硬,是個難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