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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說的隻是一個總的概括,他心中感激天子,既然現在有機會為朝中公卿詳細分說, 便有心要彰顯一番皇帝的威能。

“早在大軍出發之前, 陛下便定下收服台州之計,家父依計行事……”

他慢慢講述,天子是如何使得台州四族彼此離心, 迫得王遊無法據城而守, 導致西夷兵線被誘得越來越長, 最終因此慘敗。

站在官衙內的大多都是文官,這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的風采隻在書中讀過,如今親眼目睹,當真是目眩神迷。

溫晏然微微一笑:“朕不通武事,所思所言隻是紙上談兵而已,全賴軍中將士用力,方能克成大功。”

“……”

自從鐘知微帶著鐵甲營離開後,武安城這邊的守衛就交到了宋南樓手中,他此刻自然也在衙內,因為之前一直不打算出仕,宋南樓的性格頗為飛揚,如今卻因為宋侍中被委以朝政,自己又握兵在手,反倒格外肅穆了三分,行動間不肯稍有逾越,然而憑宋南樓的養氣功夫,在聽到天子這幾句話的時候,表情都有些凝固——他十分懷疑,自稱不通武事屬於頂級人才的標準配置……

陶荊覺得天子有意替陶氏洗刷往日戰敗之恥,所以言辭間才如此謙遜,打算把功勞儘數歸到前線將士們的身上,忍不住再度流下淚來。

溫晏然溫言寬慰了幾句,隨即竟開始理政。

李增愈見狀,隻覺得自己一顆心似乎全都浸沒到了冰水當中——往日天子閉門不出,待在後衙與內官為伴時,他們隻覺自己的打算難以上達天聽,今日皇帝難得公開露麵,並用心朝政,他們反倒希望皇帝繼續往日的生活作風,趕緊返回後衙。

不過溫晏然首先處置的倒不是武安城這邊的事——之前丹州那邊,許多城池的主官聞說戰事將近,便望風而逃,又因為建平前軍此前作戰不利,武安城這邊,一直沒來得及發落那些官吏,但溫晏然也沒忘了他們,在數日之前便直接把禦史大夫賀停雲從建平叫了過來。

賀停雲出身賀氏,家世上僅僅比宋氏袁氏崔氏等稍弱一籌,當日靈堂上手刃溫見恭之後,便就一直簡在帝心,她為人甚是嚴厲,不管對方身份貴重與否,該如何辦便如何辦,年紀雖然不大,行動間已經讓人心生畏懼,私下有人說她行事風格過烈,有酷吏之風。

對於那些棄城之人,賀停雲給出了不同的處置意見,那些在西夷大軍離得還遠時就直接投降或者帶著錢財家眷偷偷溜走,什麼都不管的,城中主官以死罪論,且永不錄用,屬吏則被判以徒刑——按大周的律法,說是死罪,卻能以巨金贖免,反倒是永不錄用對他們的殺傷力更大。

至於那些自知難以抵抗,臨走前安置好百姓,並帶走了城中各類文書以及糧草的官吏,以及那些來不及整理物資,將所有資料儘數付之一炬的官吏,賀停雲認為,這些人雖然沒有殊死抵抗,卻也算是儘到了一定的責任。

——畢竟這些人大多是厲帝一朝留下的官吏,能有這種程度的忠於職守,其實就已經讓人十分意外……

除此之外,丹州有兩座城市的情況顯得格外特殊,其一叫做東治城,城中縣令雖然提前溜走,此地的縣丞卻留了下來,那位縣丞是本地大戶之女,性情剛毅,她散儘家中餘財,征召勇士,同時組織民兵守城,又屢次親上城牆勉勵百姓,竟然堅持到了現在,當時黎懷刀雖然有意將這座城打下來,然而陶駕那邊後退得太狠,他急著追趕,在發覺東治城一時半會難以攻克時,就隻能暫時放棄,從旁邊繞了過去。

另一座名叫順會的縣城,其縣令性格脫略,但對治下的百姓十分不錯,在西夷大軍過來的時候,直接給了條件,隻要對方能打下丹州,他就願意投降,前提是不能傷害百姓,如果對方拿不下丹州的話,順會一座城池能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投不投降意義不大。

此人幸運在於遇見的不是黎懷刀,而是王遊,最後竟然也被放過。

賀停雲做事細致,對於這兩人,她的態度是東治縣丞論功當賞,至於順會縣令,此人雖然有錯,然而能夠在戰時安撫一地生民,可以降職留用。

對於這些處置方式,溫晏然耐著性子一條一條的核對了過去,她其實對大周律法還頗為生疏,大部分都依了賀停雲,期間還時不時問一下其餘朝臣的意見,然而許多人已經心神不屬,根本無力應對。

既然要處置官吏,難免會問一問涉事之人的官聲如何,考評成績如何,身為吏部侍郎,李增愈屢次被點名,明明內心憂懼如焚,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

等到丹州官吏的處置有了結果後,溫晏然看一眼立在身側的內侍,池儀親自裝了朝臣奏折的木盒小心奉上。

縣衙內異常安靜,隻能聽見外麵的風聲與天子翻看奏折的輕響,溫晏然翻閱片刻,忽然笑了一聲:“你們倒很會為朕的安危考慮。”

事已至此,李增愈隻能硬著頭皮道:“大周社稷係於陛下一身……”

溫晏然:“正是因為大周社稷在朕一身,所以才萬萬不可退避。”

她的語氣並不如何激烈,卻有種讓人心頭生寒的沉重威嚴,李增愈站立不住,隻得跪下請罪。

溫晏然微微搖頭,有些不可思議:“朕的臣子在遇見危難之時,竟隻會上奏折叫朕離開。”

本來跪著的隻有寥寥數人,此言一出,大部分人都情不自禁地跪伏於地上。

——慘遭現實重創的遊戲係統目前已經被迫封閉了許多功能,不然按照現在的情況,溫晏然一定能收到一天[威信 10]的係統提示。

溫晏然緩緩道:“昔日台州內亂之後,王,黎,勞,扶餘權勢漸重,行事逐漸貪暴無度——此事吏部應當知曉。”

李增愈麵色慘白,他想說話,卻一時間無法言喻,隻能連連叩首而已。

溫晏然也不理會他,繼續道:“丹台兩州人心本來便不向著西夷,就算他們當真打到門曲,也該鼓舞士氣,收服失地,若朕離去,本地大族也必定心思不穩,隨朕東遷,如此一來,丹州力量空虛,西夷本來無法吞下此地,之後也能輕輕鬆鬆的占據這裡,爾等讓朕離開,便是要將兩州之地拱手讓人。”

李增愈之前與高長漸私談時,還覺得對方言行間沒有世家的風采和氣魄,如今才曉得對方的話皆是肺腑之言,心中悔痛萬分,他想要請罪,天子卻並不給他這個機會,直接將點了崔新靜的名字,令她出列。

溫晏然微笑:“崔卿,你文采出色,便替朕寫一篇文,也讓天下人見一見朝中公卿棄城而走的風采。”

崔新靜姿態鄭重地向前方深深一禮,她心中明白,朝中那麼多擅長辭賦的文士,自己之所以能得到這個機會,完全是因為此前受命前往台州為使,然而一旦寫下這篇文章,自己乃至崔氏名聲固然傳揚於四海,也一定會得罪包括李氏在內許多士族。

崔新靜目中神色逐漸變得堅毅起來,像崔氏這樣的世家大族,其子女出仕為官,搏得就是一個青史留名,如今有一個留名的機會擺在自己眼前,又怎能因為擔心自己身陷險地而有所遲疑!

同在縣衙當中,李增愈的心情卻跟崔新靜完全不同,他為官多年,如今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悔之晚矣——世族最重名聲,將兩州之地拱手讓人的名聲一旦落實,他最好的結果也是被叱罵為昏聵無能,其家族也會受到牽連,自此之後,建州李氏怕是一二十年內都不會出現一個五品以上官員。

李增愈因為在戶部為官,許多官吏受過他照拂,彼此間算是有些情分,可他此刻還不知道,在崔新靜那篇文章被傳閱天下之後,許多受過李氏舉薦之恩的官吏紛紛用辭官的方式來表示與之一刀兩斷。

溫晏然行事乾脆,當場就令崔新靜寫文,她原本也不太確定該怎麼處置那些人,幸虧還能摸著忠臣過河——她之前特地給袁言時寫信,含蓄地問了下該怎麼對待那些反對自己繼續駐紮在武安的官吏,皇帝問得含蓄,袁言時也回答地含蓄,作為一個老資格朝臣,他倒是明白天子留在上興關的戰略意義,沒有對溫晏然的打算表示反對,隻是委婉地建議皇帝,儘量以安撫為主,穩一穩下麵人的心思。◥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穩住人心的計劃溫晏然是同意的,不過既然忠臣覺得應當以安撫為主,她便完全不介意給朝臣們留下一個行事酷烈的印象。

第七十五章

崔新靜寫好文章, 當場呈遞給天子,溫晏然粗略看過,讓人將之封裝起來, 傳到建平, 再由中樞廣而告之。

天子行事風格強橫, 不給旁人一絲一毫反駁的餘地,許多厲帝時期留下的老人忍不住想, 若是先帝當年能將皇帝的威權用對地方, 做事的時候再聰慧一些, 跟新帝之間便有些相似了。

溫晏然示意就此散朝,隻留了個彆大臣去後衙繼續開小會。

因為事涉前線, 陶荊跟宋南樓自然一同留下。

陶荊彙報道:“如今西夷的十六萬兵馬中, 已然覆滅大半,他們手上能夠動用的騎兵至多隻有一萬之數。”

他傳達的是陶駕的態度,不過軍中也有不同的意見, 很多將官們認為, 憑西夷現在的表現,能動用的騎兵至多隻有五千之數,他們完全可以一戰勝之。

溫晏然想了想, 笑道:“一萬騎兵……這是將扶何氏的人馬也算進去了罷?”

陶荊拱手:“陛下聖明。”接著道, “黎氏黎懷刀於門曲坡戰死, 勞氏嫡脈勞百捷被俘,此人如今正在前軍當中, 請陛下發落。”

溫晏然頷首:“西夷戰力損傷得雖然多, 那些大族依舊具有一州之地, 而且扶何氏據州而守, 不可輕忽。”

陶荊有些訝然, 類似的話他並非第一次聽聞,早在前來武安城之前,陶駕便再三囑咐過,連續的戰敗後忽然迎來一次大捷,以天子的心性,自然不會有所失措,但她身邊的臣子們恐怕不會人人都做到大勝而不驕,陶駕仔細叮囑陶荊,若是有人因此對戰場隨意指手畫腳的話,一定要出言反駁。

他本來有些忐忑,如今見到皇帝,才知道根本無須為此擔憂,天子雖然遠在武安,對前線事物依舊把控得十分到位,直到今日也沒有絲毫疏忽。

溫晏然:“扶何汸此人野心甚重,他自身不顧享受,卻願意以財貨收攬人才,如今其餘三家實力都受重創,正是他趁勢而起的好機會。”說著從手邊的文書中抽了幾封出來,遞給了陶荊。

早在開戰前,建平這邊就派人去了台州,想方設法打聽一些消息——到了這個時候溫晏然就有些懷念pc端遊戲麵板,她記得評論區裡有人附上過截圖,正常情況下,係統存在一個專門的[探聽情報]功能,玩家可以選派一部分密探去敵方陣營中收集信息,而且還會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