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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緣故,糧倉內的儲備已經徹底消耗殆儘。

皋宜郡長史嗚咽道:“……郡中糧草已告罄,實在是無以為繼,鄰郡不肯支借,上峰亦不肯擔責,太守實在無法可想,方才派微臣入京。”

大臣們聽到這裡,算是明白了這位郡長史的目的。除了各地的地方糧倉外,建平這邊還有太倉,以及直屬於州部的州倉,對方的意思,顯然是想調用州倉的錢糧,但刺史拒了皋宜郡守強求調糧的文書,這才不得不上京求助。

這個年輕人一邊說,一邊曆數災民的慘狀:“……諸公明鑒,皋宜郡天寒地凍,大雪壓塌房屋,百姓缺衣少食,實在是到了饑者盈路,餓殍相枕的地步!”

溫晏然斜身靠在軟墊上,她微微垂首,隔著屏風注視跪在地上的兩個郡長史,並不言語。

不用天子示意,一位內官就靠近禦座,遞了張寫了皋宜,襄青兩郡太守履曆的條陳上來。

溫晏然掃了一眼,微微揚眉——這兩地的郡守在出身上頗有相似之處,雖然族中長輩也有讀書做官的,不過都是地方小吏,這種家世擱在同等級的官員裡麵,處於絕對的底層,按照常理,他們能成為一任縣官,都算是祖墳冒青煙級彆的好事。

如今卻能雙雙成為郡守,顯然是有貴人扶持。

條陳中寫道,這兩位郡守分彆受過褚氏跟崔氏的舉薦,才能穩步升遷,他們所在的地方也是士族與豪強盤踞之地,要不是有崔褚兩家暗中撐腰,估計剛到任就得因為種種原因或調任或免職或身死,遑論做出一番政績。

這樣的職場人脈關聯,等於是把泉陵侯一黨的身份給寫明在了腦門上。

溫晏然一麵看條陳,一麵聽著那個郡長史講述——對方口才委實出色,縱然許多朝臣都知道對方是泉陵侯一派,心中已經存了成見,聽到此處也不禁有些動搖。

賑災跟民生息息相關,當然歸於戶部管轄,盧沅光一直認真聽著,她早在聽見兩地郡守進京時便隱約明白,此前天子為什麼格外關心地方上的雪災問題。

傳言中那位泉陵侯是個善於因勢借力之人,今年雪災嚴重,對方自然會趁機做些文章。

第二十七章

等那位郡長史說完後, 盧沅光主動出列,先向天子躬身行了半禮,才道:“據臣所知, 皋宜郡位於徐州以南, 約有人口十七萬,郡中多良田, 畝產約兩石……”她回憶著此前整理的文書上的相關內容, 將皋宜郡的情況向其他朝臣細細說明,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況且此地郡守前年曾征發過徭役,使人開荒田、興修水利, 而且去年跟今年的雪災, 都集中在農閒時節, 既然春種秋收都不曾誤, 縱然有災,又何至於饑者盈路, 餓殍相枕?”

聽著盧沅光的話, 皋宜郡長史的麵色慢慢難看起來。

其他朝臣也逐漸醒悟, 方才那年輕人言辭雖然懇切, 但多是泛泛之談,等盧沅光把數據切實地列出來後, 便顯得格外站不住腳。

王齊師笑:“盧侍郎果然博聞強識。”

盧沅光微微欠身, 表示不敢當。

她也是世家出身,此前多少有點不擅實務的毛病,原本就算能想到這些事, 思路也不至於那麼清晰, 今天之所以會表現得如此出色, 主要還是受天子的影響。

溫晏然喜歡把不同年份的數據列出來對比了看,還常常提問,盧沅光一開始也不是都能答上來,幸好天子寬宏,沒有因為她業務水平不夠就加以責備。

在盧沅光看來,與之前禦前奏對的難度相比,今天那位郡長史的口才其實也就一般……

皋宜郡的郡長史自然發現事情不妙,卻還是沒有改變口風,硬著頭皮道:“世情複雜,令君不可隻看紙麵數字。”

溫晏然隔著屏風笑了下,覺得這倒算是一句真話,隻是不太適合放在現在這種場合。

盧沅光一甩袖子:“不以曆年奏報為準,難道僅以你二人口中所言為準麼?”

皋宜郡的郡長史直起上身,昂然道:“令君若是不信,可請人卜之!”

“……”

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跟適應,溫晏然已經不是剛來那會的兩眼一抹黑狀態,她知道對方提議用占卜來得出結果,不是小看朝中大臣的智力水平,而是因為這的的確確就是當前時代用來確定事情真相的常用手段。

換在旁的時候,朝臣們不會多想,不過昨天才因為玄陽子的事情遭遇了天子的教育,今天一早又迎來了袁前太傅的批評,很難不因此發散思維。

盧沅光也是蹙起了眉,冷冷地盯著那位郡長史,片刻後道:“足下所說的請人卜之,莫非是打算請國師為卜麼?”

皋宜郡長史:“天下皆知,若非國之重事,不可請卜於天桴宮,想來京中能人眾多,不若擇一賢者問卜。”

盧沅光聽到此處,心中更是明白,倘若事情真的發展到靠求神問卜來判斷結果的地步,而那位玄陽子又還活著的話,那多半得被推薦上來幫忙占上一卦。

“既然足下言之鑿鑿,那敢問皋宜郡中,共有多少災民?”

皋宜郡長史:“流離失所者,越有兩萬餘。”

屏風後的溫晏然單手支頤。

皋宜郡十七萬人口,兩萬餘災民,單從數字上看已經很多,而且這個時代的人聚族而居,族群人數越多,抗風險能力也就越強,按照那郡長史的說法,假若有兩萬人流離失所的話,等於說大部分家境貧寒的小戶人家都沒能抗住此次災難。

盧沅光:“那今年秋收幾何,賑災支出幾何?”

說到這裡,那位皋宜郡長史已經有些答不上來,隻勉強說了兩個數字。

郡長史記不清楚,但盧沅光卻記得很明白,她朗聲道:“據你所言,皋宜郡今年秋收情狀反而較往年為佳,縱使賑災有所耗費,又如何會導致兩萬流民?”

郡長史張口數次,卻都沒能發出聲音。

盧沅光向前躬身:“此人所言大有不儘不實之處,還望陛下明鑒。”

皋宜郡長史麵色一片灰敗,在他身後,襄青郡長史索性用衣袖遮住頭臉,身體微微顫唞,一副無顏見人的模樣。

就在此時,一直冷眼旁觀的禦史大夫賀停雲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拉開對方的手臂,讓所有朝臣看清此人現在的模樣。

視野被屏風打了物理馬賽克的溫晏然將目光投向身側內官,後者也十分機靈地把殿中的情況小聲告知給了天子。

相比於一直侃侃而談的皋宜郡長史,被大部分人當做背景板直接忽略掉的襄青郡長史,那張嘴其實也沒閒著,他趁著同伴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的時候,悄悄將郡中的文書取出,撕碎了吞入腹中,用實際行動提醒了溫晏然,現在約莫已經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

賀停雲:“按周律,偽寫文書者,當罰為官隸。”又道,“此人於殿上公然損毀文書,當加重一等。”

襄青郡長史先俯身一拜,然後才勉強道:“文,文書乃下臣所毀,一應處罰,下臣自受之,隻望諸位令君莫要因此牽連太守。”

王齊師拂袖:“做屬吏的行徑狂悖,自然是上官的過失,況且你將文書吞入腹中,旁人便不曉得你來京究竟所為何事麼?”向前一禮,道,“陛下明鑒,襄青、皋宜兩郡太守失德,臣請奏,派禦史征詣二者刑部。”

征詣刑部,就是將人拿入獄中審問的意思。

王齊師是侍郎,職位清貴,平素也有人望,他一說話,許多朝臣都紛紛開口附議。

大臣們看著麵前的雲母屏風,等待皇帝給出最終裁決,過了一會,後麵才有聲音傳出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此二人禦前無禮,壓入幽台待審,至於皋宜、襄青兩郡之事,等午後再議。”

朝臣們在合慶殿中坐了一上午,骨頭酸痛的大有人在,恨不得立刻就能下班,還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臣因為精神短缺,早就有些昏昏欲睡,王齊師關注了下同僚的情況,雖然有些遺憾於沒能立刻將對這兩位郡長史的懲罰措施定下,但也隻能耐著性子先去解決午飯問題。

就在朝臣們還在成群結隊地往部台走的時候,溫晏然已經返回了西雍宮,她一麵更衣,一麵讓內官逐字逐句讀著唯一被保存下來的那份來自皋宜郡的文書。

今天的天氣雖然與往常一樣冷,但雪倒不是很大。

溫晏然在合慶殿坐了一上午班,不大想挪動,貼心的內官直接把食案抬到天子的寢宮中,池儀看著著這會已經快到午睡的時辰,估計皇帝吃不下太多東西,便幫著布了一碟子雞湯燉過的小青菜。

——在這個大棚技術沒有得到廣泛應用的年代,大冬天的吃一點新鮮的綠色蔬菜,不但不是苛待,反倒是富貴人家才能有的待遇。

溫晏然吃了一點青菜,又喝了兩口肉羹,便令內官把食案撤下,漱了漱口,忽然道:“少府還在外頭跪著麼?”

池儀:“是。”

溫晏然頷首,笑:“今天肉羹不錯,給少府也盛一碗,讓他去側殿候著。”又讓其他宮人儘數退下,隻留池儀在殿中侍奉。

池儀走到天子背後,輕手輕腳地幫溫晏然把發髻拆開,服侍對方躺下,然後把床榻前的紗帳放下。

帳內沒有聲音傳出,但池儀卻直覺認為,天子現在並未睡著。

溫晏然道:“阿儀,你把皋宜郡那份文書拿過來。”

池儀依言行事,又道:“陛下現在便要看麼?”

溫晏然枕著自己的右臂,向著紗帳外的人輕聲道:“這份文書上說,皋宜郡流民太多,若再不開州倉賑濟,恐怕會引得地方動蕩。”

池儀心知,天子隻是用敘述的方式來梳理事情邏輯,並非當真要與旁人對話,當下捧著文書,安靜侍立。

溫晏然畢竟不是真的十三歲孩童,而是一個有著充分加班經驗的成年人,她一麵思忖,一麵道:“此事要麼為真,要麼為假。”

池儀記得,今日戶部侍郎盧沅光已經批駁過皋宜郡文書上的內容荒誕不經,天子卻為何提出了兩種假設?

她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極其模糊的念頭……

溫晏然看著帳頂,笑道:“泉陵侯素有賢德之名,她如今雖然滯留於外,卻也在建平中待過相當一段時間,必定了解朝中公卿的能為。

“今日盧卿說的不錯,從秋收情景來看,皋宜郡那邊的災情不至於嚴重到有兩萬流民的地步,但凡戶部官吏肯下功夫細細查驗,那郡長史的謊話就瞞不過去,唯一的勝機隻在那位玄陽上師身上,倘若對方順利以當世神仙的身份入朝,朕又請他為卜,才會許他們調用兩州的錢糧。

“泉陵侯與朕這一局,若是她勝,自然能從容奪取得徐州跟禹州的州倉,借兩州糧草起事。但若是失敗了,皋宜與襄青郡豈不儘入朕釜中?”

在溫晏然繼承皇位之後,